“你之前反击那位小姐的话,除了为自己出气,更多还是不想皇弟引来非议,惹得父皇不悦吧?”魏知易也在她身边坐下,含笑道,“竟不知你还有如此玲珑心思,看来我此前还是小瞧了你许多。只是拂笠怎么让你一人在此?” “刚刚想起发簪被丢在冷宫,我让他去取了。”秦安柔柔一笑,借着端正坐姿拉开些许距离。“方才还要多谢平清替我解围。我哪有什么玲珑心思,只是最近看的书多了些,不自觉就想到了。” 说到这里,秦安脸上的笑容僵住,抿着唇失落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是殿下教给她读书认字,用她那笔丑字博心上人一笑,也没什么的。 “安安,我方才无意听你们戏言,也没有别的意思。”魏知易表情却有些奇怪的说,“只是你之前,并不认字吗?” 在他面前,秦安也没什么避讳的心思,只点头道:“是,此前我一直跟着母亲在西北老家,并不曾入过学,识字还都是殿下教会我的。” 魏知易闻言,竟低头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开始抖动。他摇着头举起酒杯,按下心中的思绪看向秦安,“安安,你为何死心塌地留在皇弟身边?” 局促的摆弄着自己被濡湿的袖口,秦安道:“我既然孤身嫁给他,不留在他身侧,又去哪呢?”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些,那我不妨再说清楚,你到底心悦他什么?”眼尾瞥见了不远处又想要上前拜见的官员,魏知易眼中闪过些许不耐,拉着秦安起身,“左右父皇一时半刻也不来,我带你寻个清净处吧。” 方才的一场风波也或多或少引起秦安的忧闷,他不容反驳的带着自己出去,秦安便只好跟上。只是绕到了垂德殿的另一边,人就少了许多,秦安顿觉心绪开阔不少。而自从出来,魏知易就只盯着她不语,显然还在等她回答。 秦安缩缩脖子,略有些不自在的挽起耳边碎发,“不过是些女儿家心事,说与翊王殿下也无妨。但这终归是我心中的一处隐秘,平清可否也告诉我一件事?” “你倒是懂得讨价还价。好,本王应下了。”魏知易含笑道。 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步踩过精心挑选的鹅卵石,秦安忆起藏于心口的旧事,难免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我与殿下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早在我入京的路上。西北到京城路途遥远,只有我与婢女两个人,怎么可能一路顺利。” “方走出金城不远,我们就遇到了匪患。土匪凶狠异常,我们跟着的商队自然无法抵挡,身上仅有的盘缠都被抢去了。而更可怕的是,他们还要掳我去寨子。” 回想起那明晃晃的弯刀,秦安还是面有惧色,顿了顿才又道:“那时,我以为我此生都要葬送于此了。人在濒死之际,总有些超乎寻常的力量,我奋力砸晕了欲要欺辱我的人。穿着农妇的衣服,又涂黑了脸想要逃出去。”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才走到山腰处,就被重新捉住。土匪们恨极了我,当下就要杀我。”说到此处,秦安的脸上终于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倾慕,“可突然凭空射来一支箭,打落了土匪手中的刀。” 出现之人不言而喻,魏知易望着秦安的侧颜道:“是皇弟。两年前西北匪患传至京师,父皇派他前去镇压。” 秦安慢慢驻脚,如今月色正好,给御池周围的景色都添上一层朦胧的美妙。她恍惚想起那日的天气极好,自己刀下逃出一条命,趴在地上仰头去看。 魏知壑握箭坐在马背之上,他身后夺目的阳光仿若都成了陪衬。走下马来,他亲自要扶自己,而她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不敢动。他也不恼,只收回手后让身边的手下扶起她,又亲自交代要将她送至农户家。 秦安待走远了些,才敢偷偷看他,却望不真切。正心下着急的时候,他又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秦安猝不及防的跌入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就像是春日最早融化的雪水,裹挟着清风的味道,潺潺流入她的心底。 “殿下命人将我送至农户家中,并叮嘱他们说我是被他们救下的,未曾进过土匪寨子,维护了我的名声。后来又找到一直等在山脚下的青荷,我与她才重新踏上路途。”秦安长吁了一口气,转头不好意思的看向魏知易,“都是些无趣的女儿家心事。该我问你了,珍妃娘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将方才她流露出的一切情绪尽收眼底,魏知易在她身旁站定,思量着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妃,如若她愿意,怕是整个后宫都能为她虚设。当年父皇初登帝位,下江南游玩时,见到了珍妃娘娘,一见钟情。” “入宫之后,珍妃受尽荣宠,不久就生了皇弟。只是可惜,在我幼年时的记忆里,她对皇弟可实在算不上好。平日里常常冷脸相待,稍有错处,便会肆意惩处。想来许是皇弟身为储君,需受严苛教导吧。” 见她一副低头沉思的模样,魏知易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她,轻声道:“你与他的相识诚然惊心动魄,可只因为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的桥段,还是在说书人口中更动人些。他能在彼时救你,皆是巧合偶然,可你若因此倾心,不觉随意了些吗?” 秦安一时瞋目,咬唇不答,心却先乱了起来。 “两人相守一生,明晰彼此的脾气秉性才是最重要的,可你当真知晓魏知壑是什么样的人吗?”魏知易又往前半步,身躯将她笼罩起来,“你与他相处几日,也还依然觉得他是你之前想象的样子?” 秦安目光闪躲,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却惊觉已被他困住。 像是不忍她如今的慌乱,魏知易低叹一口气,带着几分怜惜抚上她的衣领,“你刚刚也都听到了,这件衣服原本的主人是谁,他把你当作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我不在意,我只是想要他过得好些。” “那他对你利用欺瞒,你也毫不在意吗?”魏知易俯下身,就像是要逼出她眼底的真实情绪,“魏知壑压根不是你想的样子,我与你的来往他一清二楚,他受的伤并不重,教你认字更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消息!” 恍若是晴空里的一道雷劈下,秦安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跌倒,只盯着他的嘴唇讷讷道:“你说什么?” 魏知易脸上的温柔笑意不减,此刻却显露出几分残忍,“你给我的药方上,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我送你的药膏是皇室御制,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那日带你去别院,你找出了我与礼部侍郎的书信,他教你认字的原因还不明显吗?” 声声如刀,扎进了秦安疮痍的心中,她猛然跌在地上,捂着心口艰难呼吸。往日的一幕幕在她面前闪过,殿下为她挡箭,给她上药,以及每日耐心教她认字念书。 那些在她心里生了根开了花的快乐,原来目的是结出如此苦涩的果子。御池中突然跳出一尾鱼,激起层层涟漪,将水中月影打的支离破碎。 “安安,这才是真实的魏知壑,他压根不值得你的付出。我与你推心置腹至此,你当明白我的心意。离开他,到我身边吧。”见她露出了让自己满意的神色,魏知易蹲在她面前,含笑向她伸手。 —— 昭兰殿内,突然传来杯子被砸碎在地的声音,吓得殿外等候的宫人们纷纷白着脸颤栗。高林安抚的扫视了一圈众人,独自向殿门靠近几步,饶是他也不敢随意入内,只得小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崇惠帝怒目瞪着魏知壑,胸脯剧烈起伏,“逆子,你在说些什么?” 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碎瓷,魏知壑轻道一声可惜,便用脚尖踢开。“父皇,我被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啊?” “真的是你一时受到蒙蔽吗?”魏知壑走上前,大逆不道的直视天颜,“不是的,是因为你心底的怀疑与嫉妒。” “放肆!”崇惠帝捡起手边的梅花茶盏,对准了他的脸就要掷过来,却被魏知壑按住手腕。 轻巧的夺过了他手中的茶盏,魏知壑牵着嘴角笑,却只觉满脸的荒诞凄凉。“忍忍你的脾气吧,父皇,母妃这里的遗物可不多。” 崇惠帝靠在椅背上气得说不出话来,双眼之中的狠辣之色却越来越浓重。 魏知壑混不在意的继续笑,腰间佩玉碰撞出令人心烦的声音,“是你强迫母妃,逼她留在宫中,你有什么资格怀疑她对你不忠?” 啪的一下,烛火熄灭,将魏知壑的面容隐进了黑暗里。崇惠帝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能听到他残忍冰凉的话语,帝王威仪在这一刻显得狼狈可笑,崇惠帝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惧意。 “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太医的话吗?她是郁郁而终,她是自己都不想活!”魏知壑凄厉的抓住了崇惠帝的衣领,迫使他听着,“她的母族都要被你绞杀殆尽了,你却直到现在都怀疑她与别人有私。” 崇惠帝目眦欲裂,一个劲的低喃,“逆子。” 缓慢松开手,魏知壑环视一圈周围,“你竟然还自诩深情,你把这里的一切保管的再好又如何?为何你燃了犀角香,母妃还不肯入你梦中,是因为她恨你啊!” “住嘴!”崇惠帝忍无可忍的甩他一巴掌,摇晃的撑着桌案站起来,怒声喊道,“来人!将这逆子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高林带着禁军冲了进来,如雷的脚步声终是搅了这昭兰殿的清静。 魏知壑对那些举向他的刀视而不见,只仰头看着崇惠帝,看他早已威严不在的老迈身体。当年母妃的悲愤绝望,在此刻尽数扎进了他的五脏六肺,母妃恨的不只有父皇,还有他。 闭眼深深吸一口气,闯入的禁军就是他的皇权,崇惠帝心中瞬间安稳些许。由高林扶着,他走到魏知壑面前,再次抬手狠狠一打。 魏知壑躲都不躲,脸上被掴出鲜红的掌印。 “竟敢口出恶言,枉费朕的慈父之心!”崇惠帝眼中的狠戾越发浓重,突然抢过身侧一个禁军的佩刀,直接抵在了魏知壑脖子上。 “陛下息怒!”高林吓得赶忙跪下来高声喊,连他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想到,会闹成如今这样。 凝视着他毫无惧色的面容,崇惠帝阴沉的开口,“你若现在求饶,说你刚才的话全是失心之语,朕可以饶恕你,依旧在今日重立你为太子。” 可魏知壑听闻此言,竟低头闷笑起来,“父皇是不是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拴住母妃,她死了你都不肯放过她吗?” 高林瞬间吓得愈发跪伏在地上,恨不得能堵上魏知壑的嘴。 崇惠帝却慢慢冷静了下来,拄着剑蹲下来,直视着魏知壑。“是,朕就是不肯放过她。儿子,你不懂的,当你费尽心思对一个女人好,她却还是不领情甚至要逃离的时候,手段用尽也要留住她。” “你是朕的儿子,你和朕一样。”崇惠帝阴狠的笑,“你也不会有自愿永远留在你身边的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父皇的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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