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姑娘夸奖。”沈陆离朝着容娇微微颔首,一双凤眼中焕发着光亮。 容娇对上这双神采迷人的眼,眉眼间不自觉泛上了浅俏的粉色,慌忙瞧了瞧眼前的菜品来平复心绪。 用手指了指这莼菜疙瘩汤,容娇的话在嘴中打了个转,才缓缓道:“这一道羹汤叫莼菜煮玉汤饼,用了莼菜和嫩笋打底,调料只加了些许的细盐,讲求的是纯粹清淡的滋味。” 说着,容娇又用手隔空点点装了柳叶韭的小碗:“若是路侍卫觉着口中无味,可以用一用这道凉菜,名唤柳叶韭。是先将嫩柳叶和早春韭菜焯水断生,再过冷河,加上姜丝、酱油、糖和醋搅拌均匀,酸甜可口的。” 这两道菜,沈陆离从前并未见过、用过。 若是将从前华丽精致的御膳比作上林苑中灼灼生辉的牡丹花,那容娇所做的膳食,就是雨后窗边斜斜伸出的一支茉莉花,胜在家常清新,叫见惯了牡丹的沈陆离眼前一亮。 听完容娇的介绍,沈陆离便含笑道了一句谢,便认真品尝起来。 沈陆离先舀了一勺热乎乎的汤汁喝,入口是面汤自身的纯味,带着适宜的咸淡口味,激发出一股平淡却少见的谷物香气。 因着加热,这汤口感醇厚,暖洋洋流进胃里的时候,也将暖意刻在了沈陆离的骨子里。 再依次夹起莼菜喝嫩笋放入嘴中。 形似卷曲小荷叶的莼菜,经过面汤的烹煮,已经变得舒展柔软,入口即是带着野菜清香的顺滑口感。嫩笋自不必说,是难以言喻的鲜爽与脆嫩,为汤羹总体增添了清爽鲜美。 最后是生得胖乎乎的汤饼——沈陆离觉得,与其说是汤饼,倒是先前容娇说得“疙瘩”更符合其形其状。捏得形状有些随意,但十分小巧,一口就是一个,味道是面食独有的敦厚感,细细品来是适口的咸香,嚼一嚼自有一股筋道,勾得人一勺一勺地停不下来。 等沈陆离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才停下手来,发觉自己已然用了小半碗。 他放下勺子,抬首就撞进一双盛了星籽的眼睛,含了高兴与对夸奖的期盼,有点像……搓着手等待食物的雪白兔子。 沈陆离下意识地弯了弯薄唇,对容娇温声夸赞了这碗汤,尤其提到了口感味道都颇佳的小疙瘩:“里头的汤饼尤其好吃,只不过听先前姑娘提及的,好似是叫……疙瘩?” 听闻沈陆离由衷地赞叹,容娇圆圆的眼儿便翘了起来,整张娇面都漾起甜甜的笑意,像灯下盛放的一朵芙蓉。 “这羹汤原本是叫疙瘩汤,但这名字有些粗鄙难以入耳,便临时改了一个。”提及原本的名字,容娇轻咬了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古人称油煎笋为煿金,水煮笋为煮玉,我便借了古人的起名。又因着小疙瘩和汤饼有些相似,就临时改作了莼菜煮玉汤饼。” “路侍卫既然夸了我做的菜色香味俱全,那我总不能在菜名上逊色几分。”容娇眉眼盈盈,似月华坠入其中。 “姑娘巧思,是我万万不能及的。”沈陆离深邃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又轻声夸了一句容娇,然后带着浅笑看容娇欣喜又含着被夸奖后害羞的模样。 这冰冷冷的皇宫里面,怎么会有如此娇憨可人的少女? 沈陆离甚至觉得是自己恍惚间做了一场梦,幻化出一个窈窕俏丽的小兔仙,用来聊以慰藉自己疲乏无力、又孤独劳累的心。 “路侍卫也尝一尝这一道柳叶韭,也是一道极少见的菜肴,和这莼菜疙瘩汤是‘天作之合’。”容娇低垂着眼睫,绾了绾鬓边的碎发,用有些微凉的手碰了碰自己红红的耳廓。 容娇的手指传回耳廓从前未曾有过的温度,不由在心底轻轻啐了自己一口:从前也没少见那些周正清秀的侍卫们,怎么就今日这样紧张慌乱呢? 若是被姑姑瞧见了,指定要说一句“不矜持”了。 沈陆离被容娇的软音弄得心头轻轻一颤,依言用了一口柳叶韭。 柳叶韭是用花朵状的白色小瓷碗盛着的,摆成了一朵碧绿色的花儿,嫩黄的细姜丝则像丝丝散开的花蕊,一闻即有一股韭香扑鼻,其中还掺杂着着些许柳叶独有的清香。 放入嘴中,首先涌上来的就是陈醋的清酸,随后接连而至的是甜味,与先前的酸味融合成好吃的酸甜口,姜丝恰到好处的辣味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一指粗细的柳叶丝和韭菜丝正是最水嫩的时候,放入嘴中便是香气冲天的,满带着春天的味道,叫人惊艳。 这般开胃的小菜,若是多吃几口,难免会觉得口干舌燥,而清清淡淡的莼菜疙瘩汤则可以起到调和的作用。相对的,莼菜疙瘩汤要是多用了,就会觉得淡而无味,这时配上柳叶韭,嘴里滋味就会丰富起来。 确如容娇所说,这两者是一对天作之合。 沈陆离尝了一口之后,便像一发不可收拾一样,一口气用完了所有的膳食。 “这柳叶韭,清爽有滋味,嚼起来只觉得鲜嫩,并无半分粗硬感,和莼菜汤饼十分相配。”沈陆离轻微地点着头,不住口地称赞着:“之后若是有机会,定要自己做一回才是,只是怕不如姑娘做的” 容娇笑眯眯道:“这不要紧的,到时候路侍卫可以直接问我要调料方子就行。只是路侍卫可要抓紧了时间。” 见沈陆离面带几分疑惑,容娇就细声细语地解释道:“我先前说这柳叶韭难得,并非是在做法调味方面,而是在于食材难得。” “韭菜在早春才最是好吃,没有容易嵌牙的纤维感,且有独特的辛香味。若是过了早春,这韭香味就会变得平庸了。”容娇如数家珍般点着指头算数:“如今已经到了二月底,至多再过一个多月,这韭菜就不好吃了。而柳叶更是难得,要取刚发出的嫩芽,只有几天的时间能尝到罢了。” 说罢,容娇就微微嘟了嘟唇,流露出一分遗憾的神色。 沈陆离浅笑着点头:“时日颇短,不能多尝,很是可惜。” 容娇却是收了那一分遗憾,欢喜起来:“不过柳叶不能吃的时候,正是上林苑梅花掉落的时候,就可以拿了梅花来做梅花汤饼吃。再过几日,枸杞头、芦蒿、嫩蘑菇、菊苗什么的就都来了,可以撒拌蔬菜、菊苗煎和三脆羹吃。” 原先她只惯会做面食,如今这一道道菜可以学习起来了。 容娇露着盈盈贝齿,状似不经意地向沈陆离的面上瞥去。 分明是一张矜贵疏离的谪仙面,含笑时却像太清池里被掠过春风的水波,清澈又温柔。 悄悄攥紧了双手,容娇鼓起勇气道:“今日咱们也算有缘,若是往后路侍卫值班饿了肚子,只管来御膳房找我就是。”
第6章 相交 “多谢姑娘的好意。”沈陆离轻轻颤了颤眼睫,长眉末端不自觉地扬起:“但夜晚寒凉,我不能为着自己,叫姑娘在这儿忙活。” 容娇仍攥着手,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不是我为着路侍卫,而是路侍卫为着我——我在御膳房是惯做面食的,如今想多学学别的菜式,又不好扰了旁人日常的工作,就打算趁着值夜的时候研究研究。” “要是路侍卫不嫌弃,可以帮我尝一尝,给点建议。”容娇眨了眨眼,朝沈陆离一笑,端的是眉眼娇俏。 几乎是下一瞬,沈陆离就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随即,沈陆离微愣了一下,补充道:“若是到我值夜班,我完成巡逻后定然会来的。” 容娇眼中漾着明媚的春水,眉尖透着几分羞赧:“既然路侍卫愿意帮我这个忙,那咱们就是朋友了。路侍卫也不用客气地唤我姑娘了,唤我容娇就好。” 说罢,容娇用指尖蘸了些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陆离便垂眸看去,默默记在心头: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容”,“娇眼横波眉黛翠”的“娇”。 “容娇。”沈陆离极生涩地、像珍宝似的低低呢喃了一句。 呢喃完,沈陆离便觉得自己面上一烫,遮掩似的轻咳了一声。 “既然做了朋友,我也不能不说我的名字。”沈陆离的目光微微闪了闪:“我姓路,名蕤。” “不过这字难写又难看,我便将我的字写给你。”沈陆离的嗓音极为温沉:“往后若是唤我,就唤我的字即可。这样如何,容娇?” 这尾音上的一句“容娇”,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听得容娇心口一跳,不自觉弯了弯眼儿,点了点头。 见容娇点了头,沈陆离便也蘸了些水,绕到容娇的身边,写下了“陆离”二字,正好与容娇二字并列。 容娇,陆离。 一个是秀气端正的簪花小楷,一个是劲瘦有力的瘦金正楷,放在一块儿,竟是和谐养眼得很。 容娇想了想,甜笑道:“这个字好,叫我想起来《楚辞·刘向》那一句‘薜荔饰而陆离荐兮,鱼鳞衣而白蜺裳’。” 沈陆离略略有些惊讶,笑着回望容娇:“的确是那一句,不想容娇你竟是熟读《楚辞》的。” 这在宫女里头,是极少见的了。 “我对《楚辞》可不算熟读,这句话是姑姑从前教我的。”容娇摆了摆手道:“姑姑最爱的便是这句话,我从小见着见着就熟了。” “你姑姑很有学识,也很疼爱你。”沈陆离轻声道。 在皇宫里头,未出宫、资历老的宫女收年幼宫女抚养教导的事情很是常见。 一则是为了消解深宫里独身孤寂的苦闷,二则是有点培养扶持人才的意味在里面,想着将来自己退下来,前头也有个人照应着,晚年过得舒坦些。 但像对着容娇这样,细心教些诗文汉字,是极少数的。 容娇便是这样,有人护着、疼爱着,长成了这样一副纯良明媚的性子。 提及江尚宫,容娇的一双眼儿弯成了月牙儿:“是的,姑姑很疼爱我,我以后也会好好孝顺姑姑。”哪怕日后姑姑非要叫她出宫嫁人,那她也要带着姑姑一块儿走。 “陆离,美玉也。”容娇轻声念着,笑望向沈陆离:“为你取这个字的人,想来也是极疼你,极盼着你好的。” 沈陆离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即流露出几分怀念怅惘之色:“对,她很希冀我一生平安顺遂的。” 容娇敏锐地察觉出沈陆离的情绪有些许不对,便想转个话题,有些笨拙地说道:“这初春的夜晚也是寒凉的,要不要我煮一碗姜茶来给你暖身子?不然,等会儿你回去值班的时候,恐怕有些熬不住。” 听见容娇的话,沈陆离心头便有一道暖意浅浅流过。 “我不觉得冷,就不麻烦容娇你了。”沈陆离看了看自己用完的碗碟,主动道:“你既然招待了我一顿宵食,我便帮你来洗碗吧。” 说罢,不等容娇阻拦,沈陆离便挽起袖子,利落地开始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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