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生着气,冯太后的面容也未曾扭曲,细长的远山眉和勾起的眼角,习惯性地散发出妩媚的意味。 用先帝时,某位已经被砍了头的御史的话来说,便是:“狐媚惑主、搅乱朝政的祸水”。 “正因为儿臣知道上头俱是言不符实的话,儿臣才带来给母后看的。”沈陆离略一皱眉,语气有些为难:“这些人用了密折,又恐怕是找幕僚代写,难以查出。” “皇帝辛苦了,哀家心中已经有数了。”冯太后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冷声道。 见冯太后眼中有灵光闪过,沈陆离默默掩去嘴角的笑意。 在冯太后看来,上书密折、弹劾冯家、养有幕僚,这些事情可不是那些个小官中官,凭着所谓的忠国之心,就敢做出来的事情。 沈陆离便是要冯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些个骄矜腐朽的世家身上。 叫他们狗咬狗去。 见目的已然达到,沈陆离温声道:“江南那边又进了一批贡品,其中有一面全身的九凤衔绶金银平脱嵌明珠镜【1】,不知母后可有兴趣?” 冯太后性喜奢华,最爱那些金玉珍宝,自然不会放过这面镜子。 果不其然,冯太后眼中的恼怒有所缓解,挑眉道:“皇帝有心了。唐德,你去一趟殿中省那边领过来吧。” “儿臣猜到母后会喜欢,一早就叫殿中省的人送到寿康宫来了——算算时辰,也该到了。”沈陆离面上一派温谦之色,眼底却划过一抹深深的笑意。 他由冯太后抚养长大,自然最是孝顺,早就吩咐过殿中省东西一到,就即刻送到寿康宫来。连先在殿中省登记的规矩都不必遵守了,直接放入冯太后的私库之中。 这些年来,沈陆离便是这样“孝顺”冯太后的。 当然,若是外间传出去,对冯太后有什么不大好的影响,那他也是一概不知的。 毕竟,先帝也说过,规矩算什么,要以冯太后的喜乐优先。 “儿臣见今日早膳做得甚好,母后您用的也高兴。待回去后,儿臣便好好赏赐御膳房一番。”沈陆离将早已打好腹稿的话缓缓托出,见冯太后点头,便说了告退。 等坐上龙辇,沈陆离吩咐了盛长福赏赐御膳房的一应东西:除了额外的月例之外,还有些御寒的物什,最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颜色样式。 盛长福虽然有些疑惑,但想了想御膳房宫女占比较大,还是应了下来,转头叫小盛子去殿中省跑腿。 沈陆离吩咐完,面上卸去了表情,清俊英隽的面上又覆上了一层疏离淡然。 想起御书房的暗格之中,那装着先帝密令的檀香木盒,沈陆离便垂下了眼帘。 冯太后到底是过于自信了。 先帝再钟情冯太后,再由着对方插手朝政,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是记得自己的皇帝身份。 为了防止牝鸡司晨、朝堂易姓的事情发生,先帝瞒着冯太后留下了一道遗诏。 现在也是时候用上了。 “皇上可是心情不好?”盛长福小心地觑着沈陆离的面色:“皇上不若想想高兴的事情——或者奴才等会儿回去,给您泡一杯玫瑰花茶?” 这话叫沈陆离神思一转。 高兴的事情? 沈陆离脑中第一个想起的,是昨晚自在愉悦的心情与热气腾腾的宵食。 热气消散,露出的是容娇被夸奖后的欢喜笑颜,嘴角漾开了两个小涡,像浅浅地蓄着一层蜜糖。 清甜而不齁腻,叫旁人看来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 沈陆离疏淡的神色渐渐化开,透出笑意来:“不必,回去给朕奉一盏蜜糖水就好。” —————— 等过了午膳的时辰,殿中省的人忽然来给御膳房送赏赐,说是皇上所赏,褒奖御膳房的早膳做得甚好。 “奴才/奴婢多谢皇上隆恩。”姜德生带着御膳房的人领了东西,不免有些咂舌。 赏赐月例也就罢了,是主子们往往高兴是赏赐宫人的惯例。 这送御寒的东西可甚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最近倒春寒,的确有些冷,可见皇上对宫人们仁心,考虑入微。 可这东西的质量着实叫姜德生目瞪口呆。 “我的好兄弟,这可是主子们才能用的银香炭,你莫不是拿错了?”姜德生没有忍住,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刚说完,就见殿中省总管甩了甩拂尘。 “嗳呦,你不知道,前几天那一场雪下得,叫部分银香炭受了潮,后头烘干了,也没有主子想用了,这就拿过来了。”殿中省总管慢悠悠说道:“不过你放心,该有的供暖、无烟和有香气的功能还是有的。” 姜德生听了,不由点了点头:受损的东西自然不能再给主子们用,倒是便宜了他们御膳房的人。 随即,姜德生又将目光落在了坐垫子和棉手套上。 且不说里头摸上去就格外松软的好棉和外头精致有趣的图案针脚,只看那锦缎,便知晓价格不菲,也是主子们才能用的东西。 殿中省总管一回生二回熟,主动对姜德生解释道:“宫里现在主子少,这都是皇上登基那年做出来的,在仓库里都积灰了,便也拿出来了。” “嗐,别顾虑来顾虑去的,这都是皇上亲口赐下的,自然就符合规矩。”殿中省总管不给姜德生再开口的机会,拍了拍肩膀就带着人走了。 “嘿,师父,咱们御膳房得了两会上次,在宫中的地位都水涨船高起来了。”小姜子凑上来笑嘻嘻地说道:“从前那殿中省总管,对您客气是客气,可从来没有这么热络过。” “别在这儿拍马屁,还不去探探旁人的口风?”姜德生对着小姜子轻斥了一句,半点不见欢喜,反而苦恼了起来。 这些坐垫子和棉手套都是好物什,但全是桃红、鹅黄、粉棠和飞霞之类的娇艳颜色。 估计整个御膳房里头,就只有容娇这样的小姑娘喜欢用罢了。 姜德生自有其身为总管的烦恼,容娇等宫人却是欢喜得不得了。 “往后冬日里,就再也不用担心坐到那椅子上,被冰得一激灵了。”容娇捧着软软的坐垫,只觉得触手生暖,高兴得将一双杏眼都眯了起来。 将坐垫仔细地系在板凳上,容娇亦不忘和白术白芷盘算着棉手套的用途:“那个棉手套也很好,等往后冬日的凉水里洗完了菜,就可以擦干净放进去,好暖和一阵,不必举着冰凉通红的手做事情了。” “还有还有,上那种热气滚滚的砂锅菜,或者寒气凉凉的冰镇菜,也可以戴这个,防止被烫伤冻着。”容娇系好了坐垫,捧着脸儿讨夸奖:“姐姐们觉得我想得怎么样?” 白术一抬眼,就是容娇扬着笑的甜甜小脸,自己也不免失笑,轻轻拧了一下容娇软乎乎的面颊:“咱们容娇的脑袋瓜就是聪明啦,一个棉手套也能想出这么多的用法。” 白芷在一旁故意道:“白术你就使劲夸她,我可还记得她刚来御膳房时的小傻子模样呢,做什么都笨笨的。” 被人揭了从前的黑历史,容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哼,昨天还有人夸我聪明呢。” “哦?你快说说,是哪个昧着良心夸你呢?”白芷挑眉问道。 容娇正要脱口而出,却忽然停住,一张脸愈发通红,两颊上也浮现出几抹绯红:说好的不提路侍卫,怎么随嘴一说就提到了他呢。 “说了你也不认识。”容娇嘟着嘴哼哼。 为了避免白芷追问,容娇手上的动作飞快,将几个垫子系好后,便抢先到后头清洗今日到货的菊苗。 论理说,容娇告诉白术与白芷也无妨,她们都是知晓分寸的人,不会四处乱说。过个几天,等路侍卫正式领了侍卫服制开始巡逻,她们也定然会知道的。 但容娇就莫名地不想说出来。 有种年幼时,怀揣着一块香喷喷的栗子糕,不想同旁人分享的感觉一样。 怀着这样的别扭心思,容娇开始清洗菊苗。 菊苗不算是多么金贵的食材,多生长在江南一带,掷在春日取其嫩头做些膳食,求的便是一个春日里的新鲜感。 等过了春日,若是再想食用菊苗,就只能等到秋日,其开出小□□,再将花朵洗净摘下,铺在饭上焖熟,美名其曰“黄金饭”。 因着菊苗可以入药,菊苗粥、菊苗煎和黄金饭都被列入养生膳食之中,颇受中老年人的喜欢。 但在容娇看来,比起寡淡无味的菊苗粥和略带苦味的黄金饭,还是带着芳香的菊苗煎更适合自己的口味。
第10章 两全其美(修) 春日的菊苗生得极为柔嫩,嫩绿的叶子只有薄薄的一层,被清水冲洗过之后,就带上了独有的清凉香气,和菊花盛开时的想起有几分相似。 容娇小心地清洗着菊苗,扑鼻的清香之间,思绪不由歪了歪:梅兰竹菊皆是有品格的花草,是姑姑向来欣赏的。 而路侍卫生得那般矜贵有礼的模样,想来也是会喜欢的。 那便尝试做菊苗煎吃。 有了这个念头,容娇便细细想了下去:菊苗煎需得经过油炸,晚上吃恐怕有些油腻腻,还要些解腻的饮品才是。 正巧御膳房那储藏库里头,有许多未成熟的小青柑,可以拿两个过来用。 还有……路侍卫他,还来么? 清洗菊苗的哗哗水声减慢下来,容娇再心头不确定地想着:昨晚告诉了陆离自己下一次值夜班的时候,加上陆离答应帮着自己提些建议,便是……已经约定好了吧? 应当是会来的吧? 容娇咬着唇,在心里头问起自己来,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起来。 若是陆离不来,容娇想,只一两次便罢了,她是不会去责怪陆离的。但长久不履约,她往后定然不会深交的。 姑姑说过,无信者,不可交也。 容娇这样想着,心头却划过了一抹细微别样的遗憾,未及细想,便不见了。 就在容娇胡思乱想的时候,姜德生过来给了容娇一个颇为响亮的脑瓜蹦儿:“在想什么呢,这菊苗都要被你给用水冲烂了!这又浪费水,又浪费菜的,给你姑姑瞧见必是一顿臭骂!” 容娇脑门上骤然一疼,“嗷”了一小声,从自己犹犹豫豫的心思中回过神来,赶忙停下手,放过已经蔫头蔫脑的小菊苗。 “公公对不起,是我开小差了。”容娇怀着歉意摸了摸小菊苗,随后耷拉着眉眼向姜德生认错。 容娇已经对姜德生即将说出后的训斥做好了心理准备,谁了姜德生居然没再追究下去。 “嗐,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昨晚又不听话,偷偷去你姑姑那儿了吧?”姜德生对着容娇丧丧的娇面,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又挨你姑姑骂啦?” 容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摇头道:“姑姑没见我,也没有骂我,只有采萤姐姐叫我回去。”倒是那采月听着风儿就来了,说话举止叫人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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