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似是还要再说几句,不过这时洪知府一脸谄媚走来,笑道:“启禀瑞兴王,酒宴已经准备妥当,还请您先入席。” 三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举手对穆清灵虚让道:“穆公子不妨与小王一起入席。” 穆清灵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急忙跟在三皇子身后落座。 还好酒席上想主动巴结三皇子的官员太多,一时间她桌旁的官员大排长龙,一个个手端酒杯,脑中搜肠刮肚准备不落俗套的敬酒词,好在三皇子面前落个好印象。 如此一来,穆清灵倒是能躲在一堆官员身后,悠闲自在地吃喝,等食的差不多了,再借着要出恭的由头,悄悄走出包厢。 长廊窗外,氤氲缭绕的湖景透着股远离俗尘的宁静,与身后喧嚣热闹的包厢相比,仿若是两个世界。 也不知那个男子正在做什么?手臂上的拉伤可否痊愈了? 望着湖景出神的穆清灵想到吴影前几日回来带的消息。 俯云山因陡峭山势闻名遐迩,荣亲王之所以放心将少量兵马安置在俯云山,自然是十分相信这道天然屏障。 高耸入云的陡直山峰几乎没有落脚点,仿若一条青龙直冲云霄,俯视人间苍生。 要说镇南王真乃艺高人胆大,居然想出用手指粗的钢钉插进岩壁缝隙中,徒手翻越万尺高峰的法子。 不过山上的城池也不是吃素的,哨塔建在峰顶,视野极好,哨兵在黑夜中,借着月色便能将周遭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镇南王只带一队精兵,趁着乌云遮月的片刻间隙,他独自一人攀爬到哨塔对面的陡坡,拉开轩辕弓射杀千尺外的哨兵,这才得了机会潜入城中,打开城门,放早就守候在山下的兵马攻上山。 轩辕弓射程极远,是因海鱼之胶制成的弓弦韧性及佳,同时反震力度也非一般人能够承受。 要在仅容巴掌大小的陡直石壁上落脚,并牟足劲拉满弓弦,射中偶尔从塔窗外探头的哨位,唤做常人听闻,定要感叹这是痴人说梦! 然而镇南王却成功做到了,只不过弓弦带来的反震力还是让他从石壁上跌落,多亏身手矫捷的裴明昭反应迅速,临危不乱抓住峭壁上生长的藤蔓,这才免得坠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不过男子也因此拉伤手臂,后续又要忙着攻城,一时间顾不及医治。 穆清灵从吴影口中得知,等镇南王得空让军中大夫医治时,手臂已然红肿发炎。 “穆公子,上次我押运几十车粮草回营,大帅见您什么只言片语都没捎给他,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命我去刷营地里的夜香桶,一直到...我说您其实给大帅写了一封信笺,但路上被我弄丢了,大帅才让我滚回来找信。” “...可我并没有给王爷写信啊?” “穆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高抬贵手,随意在信中问候大帅几句,好让我回去交差。我宁可战死在叛军手里,也不愿再回去日日刷夜香桶了!呜呜呜...” 回忆起吴影说这段话时哭天抹泪的模样,穆清灵扑哧笑出声来。 “窗外有何趣事,让穆公子忍俊不禁?” 话音刚落,穆清灵只见一个身影突然而至,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瑞兴王,您怎么出来了?” 穆清灵脸上笑得热情,借着行礼的功夫,脚下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与眼前清俊的男子拉开距离。 “其实...小王不喜饮酒,穆公子方才在看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三皇子似是好奇窗外有什么趣事,探头看了看,只见水汽缭绕的湖面上,正驶来一艘画舫,除此之外,一切看来并无异常。 “咳咳,小人只是突然想到了生意上的趣事,才忍不住乐出来。” “哦,是何趣事?” 见三皇子好奇追问,穆清灵略一思考,缓缓道: “是这样的,穆家在京城有几间水粉铺面,铺中有一种玉面膏颇受京中贵人喜爱,也因此招到同行眼红。他们收买水粉铺里的学徒,让学徒窃出玉面膏的配方,这配方虽然盗出来了,可其中一种唤做白乌花的材料,却叫他们闹出了乌龙。” 穆清灵微微一顿,她见三皇子听得入神,于是继续说: “瑞兴王有所不知,这白乌花在南北二地分别对应两种不同的花草,玉面膏中的材料都是由扬州运到京城,再由水粉铺老师傅亲手调配。可是同行以为配方中的白乌花就是北方常见的花草,于是按照比例调配,没想到制成的膏药却让京城贵人们的脸遭了殃,据说用过他们膏药的女子,刚开始还好,但随着日久天长,白嫩的脸颊上居然冒出粗硬的胡茬!” 听到她讲的趣事,三皇子果然轻笑了几声,然后漫不经心问道: “穆公子口中那个缺心眼的同行,可是蒋家人开的‘俏面玉人阁’?” 穆清灵微微一怔,没想到三皇子居然知道这间水粉铺子。 “俏面玉人阁”在京城算是百年老字号,归属于北方豪绅蒋家产业。 这两年,穆清灵将生意逐步扩张至京城,在水粉和布匹的生意上打着扬州特色招牌,抢了蒋家不少老主顾,故而惹得蒋家人极为不满。 半年前,穆家水粉铺推出的玉面膏不仅在京城售之一空,还引得宫中嫔妃们好奇,内侍省负责采办的官员从穆家水粉铺购进一批水粉和玉面膏,皇后和嫔妃们用过后赞不绝口,于是穆家的水粉铺从此打上了御品。 皇家御品的名声一出来,穆家水粉铺的生意更胜从前。然而,垂涎皇家御品名号多年的蒋家人终于坐不住了,于是打起了偷窃玉面膏配方的注意。 蒋家人盗得配方中有一株名叫白乌花的材料,殊不知这白乌花在南北居然对应两种不花草,而北方的白乌花则有促进毛发生长的功效。 这可苦了那些从“俏面玉人阁”购得玉面膏的贵女们,一个个都从“俏面玉人”变成了“络腮壮汉”。 蒋家闹了个大笑话,从此在水粉行的名声一落千丈,穆清灵则趁机在京城独揽下水粉生意。 就是不知...贵不可言,龙血凤髓的三皇子,怎会对小小水粉行间的轶事,如此了如指掌? 似是看出穆清灵脸上的疑惑,三皇子微微一笑,不咸不淡道:“小王府中有一名妾室,正是蒋族长的小女。” 听闻此言,穆清灵脸上笑容一僵, 好家伙...那她岂不是开罪了三皇子的老丈人! 虽然妾室身份低微,蒋当家算不上三皇子名正言顺的老丈人,但蒋家好歹也与三皇子攀上了亲戚,想不到她随口说出的笑话,居然歪打正着,恰巧扯了三太子的龙筋。 怎奈穆清灵即没有哪吒的混天绫,绑不住眼前目光晦暗不明三太子,又没有风火轮能助她逃之夭夭。 她只能讪讪一笑,双手拢在宽大的袖摆中,低垂着脑袋,干巴巴解释道: “小人不知蒋大当家与三皇子间的关系,这...要说起来,同行之间最忌讳吃独食,穆家独揽玉面膏秘方之事,委实做得太不厚道。我回去后,定会狠狠斥责水粉铺的掌柜,让他将铺中其他水粉的配方送给蒋大当家赔礼道歉...” 三皇子眉梢微挑,指尖摩擦大拇指上温润细腻的紫玉扳指,他盯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少年,语气温和至极: “小王无意插手你们二家的生意,蒋家人德行有亏,遭到商会惩戒,自是理所应当。这种小事,穆公子不必记挂在心上。” 吞并水粉铺子这种摆不上台面的斗争,对于龙太子说来自然是虾兵蟹将之间掐架的小事,可是身为虾兵的穆清灵却打了个哆嗦。 只是观对方脸上的神色,好似真的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穆清灵不由松了口气,点头哈腰称赞三皇子海纳百川,心胸开阔。 “不过...小王的确不曾料到,穆家这么大的产业,竟全由穆公子一人亲自打理,瞧你年纪不大,我听洪知府说你还未及冠?” 三皇子凝视少年头上的青玉发冠。 少年乌发如墨,梳理得十分顺滑,小巧的耳垂在日光照射下仿若极品羊脂玉般白润,眼皮温顺半垂,浓密的睫毛在白皙面颊下投下两道扇形阴影。 眼前仿若从飘渺仙雾中走出来的精致人儿,难怪能将自视清高的裴明昭拉下神坛。 穆清灵感受到三皇子打量的目光,羞赧地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小人确实还未及冠,怎奈家中人丁凋落,只好提前带上发冠,以免在商会里遭人轻看。” 三皇子剑眉微蹙,似是颇为惋惜道:“小王从几位官员口中得知穆家的怪病。哎...感叹天妒英才。穆公子年纪尚幼,就要独挑家中大梁,想来这日子过得并没有他人说得那般顺遂。” 穆清灵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似是对三皇子对她的体谅大受感动。 “小王还听闻你与镇南王在盐引案和海寇之战中配合默契,共同破敌,你们二人的主仆情谊,委实让小王羡慕。倘若小王身边也能有穆公子这样的人才相助,定会投桃报李。” 听着三皇子暗含深意的话,穆清灵心头一跳,却装作听不懂模样,口中恭维瑞兴王礼贤下士,在他手下办事的人,当真是积了三辈子的福气。 三皇子凤眸微眯,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他盯着油盐不进,巧舌如簧的少年,冷冷道: “穆公子大智若愚,想来有些事不需小王点透。荣亲王谋逆一事已在陛下心头扎进一根刺。如今镇南王手下兵马壮大,若不加以遏制,他这根刺恐怕比荣亲王更加锋利。穆公子学识不浅,鸟尽弓藏这个典故,想必自然是听过。” 明明窗外的艳阳高照,可穆清灵觉得浑身血液在三皇子冰寒的目光下瞬间凝滞,连指尖都隐隐冒着丝寒气。 三皇子很满意少年骤然转白的脸色,他剑眉微挑,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 “穆公子在筹集粮草之举上立下汗马功劳,小王看在眼中,愿上奏朝中。还望穆公子明哲保身,若此事经镇南王之手上奏,在父皇眼中,你与镇南王自然脱不了关系,日后清算时,穆家的百年家业,岂不要毁在你手中?” 唤做寻常人,听到三皇子半恐吓半利诱的一席话,早就吓得惴惴不安,恨不得将眼前的三皇子视作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中。 可穆清灵涉商的十余年里,听到危言耸听的话比常人吃得饭还多,于是在出了一身冷汗之后,也慢慢缓过神来。 三皇子口中之言半真半假,不知有多少是出自梁帝的心意? 不过她敢肯定的是,就算梁帝真要卸磨杀驴,也不可能在镇南王班师回朝后立刻动手。 民心是一柄双刃剑,在百姓对镇南王势如破竹剿灭叛军的欢呼声中,虽然会让梁帝心生忌惮,但又为镇南王加上一道免死金牌。 自古以来,帝王都甚为爱惜自己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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