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李裕拥他。 宁帝怔了怔,也伸手揽紧他,眼底隐隐红润了。 …… 宁帝近乎不能说话,等平静下来,李坦开始同他说所有的事情,从离院醒来,他见温印开始,说起温印帮他找甘雨,甘雨却死了,又说起通过密道同江之礼接头,而后是想办法去定州,路上见过东山郡王等等等等…… 李坦就这么一直同宁帝说着话,宁帝也全无困意,耐性听着他说话,不时咳嗽的几声,大监也端了杯盏来,宁帝却都没有打断李裕。 漫长的两年多时间,要一口气说完,自然都是被压缩的。 宁帝当然知晓他报喜不报忧。 在李裕口中,一切都是顺利的,即便定州城逃生的那次重重险阻,也都是一语带过,也大都只说了温印,反倒只有他知晓的初一宴那次,他在殿外跪了两日,直接昏倒在殿外…… 宁帝心中都清楚。 也清楚,有人口中反复提了无数多次温印…… 说起她的时候,即便是困境和死局,眼中也有光泽。就像同父亲说起自己最喜欢的人时,眼中那种喜欢,思慕,骄傲,还有想念在一处…… 也正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温馨,不多,在这一路坎坷与波折中都只算轻描淡写的一笔,却让这一路的坎特与波折都显得微不足道。 父子二人之间说了许多话,其实大都是李裕在说,宁帝在听着,但时间仿佛过得很快。 晚些时候,大监上前,轻声提醒道,“陛下,殿下,汪老将军到殿外了。” 此时,李裕和宁帝才停下来。 久别重逢,仿佛才没说多久的话,但不知不觉间,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是破晓了。 这么快…… 李裕才反应过来,父皇一宿没合眼了。 李裕应声起身,汪云峰正好入内,“末将见过陛下,殿下。” 宁帝颔首,但没有应声。李裕转眸看向父皇,忽然会意,父皇是让他做主,所以没有开口。 李裕问道,“汪老将军,宫中各处都处置妥善了?” 汪云峰是聪明人。照说眼下天家脱困,诸事都应交到天家手中。但天家没说话,而是示意太子说话,汪云峰知晓天家的意思是将诸事都交由太子做主的意思。 汪云峰应道,“回殿下,宫中各处都已经肃清,眼下还在清理,城中也已经恢复平静,但还要几日搜查是否还有党羽。大殿的火已经扑灭了,但烧了一整晚,几乎没剩什么了,也发现了尸首……眼下宫中和京中都还有事,恐怕还需殿下定夺。” 大殿的火扑灭,发现的尸首应当是李坦的…… 虽然方才李裕没有特意提起,但汪云峰言辞间,宁帝也多少猜到了。 只是猜到,宁帝眼中也没有喜色。 李坦死了。 却并未让宁帝觉得大快人心,而是默不作声。 “去忙吧,朕歇会儿。”宁帝的声音近乎让人听不见。 李裕拱手,“儿臣晚些再来。” 宁帝点头。 李裕起身,又朝一侧的大监吩咐道,“大监,换处地方,好好照顾父皇。” “是。”大监恭声。 等李裕离开,大监才上前,“陛下,都过去了。” 宁帝抬眸看他,大监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应当永远不会过去。 大监轻声道,“老奴让人换处地方,陛下先等等?” 宁帝摇头,“朕想去看看。” 大监为难,“外面,还没收拾妥当呢……” 宁帝清楚,是成明殿外还有禁军和宫人尸首的意思,宫中这样的动荡,即便已经肃清了反逆,但短短一个晚上是来不及清理掉所有的尸首和血迹。 宫中各处都一样…… “没事,朕想出去看看。” 宁帝坚持,大监扶了他起身出了殿中。 两年多了,除了那年的初一宴,宁帝没有离开过殿中,这是头一次。 他也是君王,早前也经过京中和宫中的动荡,最后在腥风血雨中走上的皇位,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 “陛下,风大。”大监给他多披了一件大氅。 宁帝接过,却在刹那间怔忪。 —— 父皇,风大,您要多穿一件衣裳,不然会生病。 宁帝微怔,很快眼泪湿润了眼眶。 “陛下,要去哪里?”大监问起。 “去大殿。”宁帝轻声。 大监僵了僵,没想到,但也应声,“陛下稍后,老奴去唤龙撵。” 宁帝点头,脑海里还都是早前的浮光掠影。 —— 我希望父皇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 —— 父皇,你怎么编得蚱蜢啊,我还想要…… 等大监折回,宁帝还在思绪中,“陛下,龙撵来了。” 宁帝收起思绪,颔首。 成明殿是寝殿,离大殿原本就不远。 龙撵在大殿前停下,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早前的大殿在眼前已经毫无早前的面貌。 大监愣住,一时间,心中都是感慨,但见宁帝一步步登上阶梯往点前去,大监意外,“陛下……” 宁帝踩着天子赤舄,最后在大殿前驻足,看着烧焦的大殿,良久都没有出声。 “赵国公,朕想托你一件事。”回忆里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国公拱手,“陛下您说。” 宁帝轻声道,“蒋家根基太深,除掉还需时日,李坦年幼,心中尚有怨气,你替朕多照看他。等事情都解决,朕会让他去来城封地,做一个闲散皇子,只是他还小,也需要人教导,朕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赵国公诧异,“陛下?” 宁帝轻叹,“早前动荡,朕自身难顾,恒儿刚出生就没了娘亲,也落了一身病根。那时朕在勺城,觉得皇位之争多无希望,也厌倦了宫中夺嫡之争。那时坦儿刚出生,就似一切都是新的,他陪着朕,朕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日一个模样,慢慢会笑,会皱眉头,会有情绪,会手舞足蹈,也会开口唤一声爹,就似泥沼之中的一缕阳光,所以朕给他取名叫李坦……” “替朕多照看他,他很聪明,也很敏感,但朕不能像旁的孩子一样宠着着他,你替朕多照拂他,等事情都过去,朕也就放心了。” 赵国公拱手,“陛下,老臣自当竭尽全力。” …… 宁帝鼻尖微红,迎着风,剧烈得咳嗽几声,似是许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都通通化作浊气。 大监连忙上前,“陛下,起风了,我们先回殿中吧。” *** 算上这一晚,李裕已经接连三天两夜没合过眼。 白日处理完宫中和城中紧要的事,李裕靠在明和殿一侧睡着了。 旁人上前寻他,江之礼摇头示意等等,三天两夜,殿下是到极限了,眼下打盹儿一会儿,晚些还要继续。 长风内乱终于结束,一夜之间长风终于归于平静。 只剩李坦和早前蒋家剩余的党羽要清理。 李坦烧死在殿中,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前线,这场仗也很快就会结束,届时,长风才是真正归于平静。 这两年来的时间,殿下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哪怕只是先阖眸小寐一段…… 江之礼就守在殿中。 最后这场仗,江之礼跟来,但殿下没让洛铭跃跟来。无论是攻城,还是京中清理其实都有危险,所以让洛铭跃迟两日入京。 眼下,驻军已经接管了京中,宋时遇也接管了禁军。 殿下早前交待过,这次攻城,伤亡越小越好,勿扰百姓。整个昨晚,城中虽然人心惶惶,但今晨起,便听说太子带兵入京,拎剑登上天子殿堂,持续两年多的动乱,也终于结束…… 李裕睁眼,差不多是入夜了。 他记得他正听着江之礼说话,然后就睡着了,是这几日太累,终于熬不动了。 李裕起身,内侍官入内。 内侍官年纪不大,李裕有些印象,但记不住他的名字。应当是以前就在宫中当差,当没怎么在父皇跟前露面太多。李坦在宫中两年,信得过的面孔早就没了,大监是从剩下的人里挑出的保靠的。 “利安见过殿下。”内侍官拱手。 李裕颔首,“父皇呢?” 利安低头道,“天家歇下了,也传太医来看过,太医叮嘱天家多休息。大监在天家身侧守着,等天家醒了,会让人来明和殿送消息。” 利安很干练,也清楚。 李裕点头,“替孤取笔墨来吧。” “是。”利安应声。 利安在一侧磨墨,李裕撩起衣袖,温和落笔。 事情结束了,他该给她写信了。 温印吾妻卿卿…… 抬头是这么写的,写完自己便笑了笑,都能想象温印拆信时,一见抬头,便是一幅好气好笑的表情。 温印也的确如此。 —— 温印吾妻卿卿…… 温印是好气好笑,但好气好笑之余,还在咳嗽。 这场病,断断续续两月都没好。 大夫看了多少,都说要调养,不要着凉受风,她在定州足足两月,哪里都没去。 动乱真的在正月平定了,李裕为之努力的事情终于实现。 东宫的书信,快马加鞭,飞鸽传书,什么都是最优先的,温印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是正月中下旬。 李裕在信上同她说起密道之事,攻城之事,贵平同李坦一道点火烧了大殿自尽,还同她说起他见到父皇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走向圆满和结局。 在看到贵平同李坦一道烧死在大殿中的时候,温印还是怔了许久。 —— 为什么帮我? —— 二小姐,就当在逃命途中,忽然搭上了一辆马车,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温印微微蹙眉,想起那时同云陶一道离开时,贵平一直朝她躬身拱手。 而眼下看到贵平殉主的消息,温□□底复杂几许。 信的最后,李裕是说,夫人可启程了,缓缓归京…… 温印咳嗽两声,嘴角微微勾起,但想起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修养一段时日,哪里都不要去,怕风寒加重,等于又来一次。 温印唏嘘,有些头疼。 …… 但温印没想到的是,第二日还有李裕的书信送来,不止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每日都有他的信,他好像成习惯了,每日都有话同她说,好像她没回去,他就一直写信,也不催,就是说些日常的事,像他平日里在身边念叨一样。 温印莞尔。 虽然她不在京中,但也仿佛在京中陪着他经历和见证。 一日的书信里,他同她说起,又与父皇彻夜长谈了一次,父皇让他登基,因为接乱动乱,民心不稳,需要尽快稳定朝堂,稳定民心,也要稳定军心。他就要择日登基了,有些快,她还不在京中,等她回来,他是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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