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印呢?”李坦问起。 贵平微怔,想起早前犹疑过,温印要么真没心思,要么,就是极其聪明一个人…… 贵平藏了后半段,直接道,“没什么,还同早前一眼,虚虚实实,好像人醒不醒都不关她的事,没怎么放心思在废太子身上。于阳郡主今日让人送了一只狗去离院,二小姐对狗都比对废太子上心……” 贵平说完,李坦轻笑出声。 贵平看他,心中不由捏了把汗,不知为什么,怕他对温印…… 但李坦却道,“为什么?!贵平,你说为什么赵国公就没有永安侯那么清醒,审时度势,就算不与孤一条心,但孤让他嫁女儿,他就嫁女儿,没有同孤鱼死网破,反倒是赵松石,孤对他处处忍耐,他反倒处处挑衅?!” 贵平早前觉得的哪里不对,越发明显了去。 国公爷死了,他以为殿下会…… 但殿下用的词,是他处处忍耐,国公爷处处挑衅…… 贵平不由皱眉。 而李坦继续,“还有赵暖,孤让她嫁给李裕,等李裕死后任人揉.捏了吗?孤只是让她在清风台上服软,求孤一句,孤还能怎么样她?她为什么就还不能像温印一样听话,认命,继续做她的贵女!” 贵平愣住,心底的寒意不由窜起,哽塞在喉间。 李坦的笑意里都是冰冷,“为什么赵国公就没有永安侯那么聪明,赵暖没有温印那么识趣!我越在意,他们就越有恃无恐,他们怎么对我的?” 贵平僵住,早前的猜疑不是错觉…… 贵平不由缄声。 果真,李坦从小榻上缓缓起身,站起,“孤才是太子,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上,靠得不是仁义道德,孤给过他们机会,他们不会愿意,他们不来求孤,难道要孤求他们?我是君,他们是臣,君要臣死不过一句话而已,我没让他死,是他自己要死的,我有什么办法!不是孤逼他,是他逼孤!” 贵平见他眼底猩红,方才要说的话也咽回了喉间,只轻声道,“殿下…… 李坦再道,“茂竹说的对,我和他是一类人,孤是太子,做什么何必要解释!” 贵平忽然意识到,恐怕他眼下说什么,殿下也不会听了…… 因为他眼里藏了旁的东西。 贵平噤声。 李坦上前,“臣子这么多,孤少一个赵松石吗?女人这么多,我少一个赵暖吗?既然他们巴不得都同孤撇开关系,怕被人诟病,那就让他们去好了,赵松石一个罪臣,自缢也体面;赵暖一个罪臣之女,孤不计前嫌,想给她一个去处,她不要,那就让她为奴为婢。” 贵平没有再出声,脑海中都是方才茂竹口中的话。 —— 小人也提醒公公一句,殿下也是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人,不一样在挣扎吗? —— 主子心中有数,哪里轮得到像你我这样的人去管? 贵平心中近乎可以肯定,早前茂竹在殿中同殿下说了不少话。 而且字字诛心。 赵国公的死,殿下心中就是一根刺,他是想替殿下慢慢拔出这根刺,但茂竹,把这根刺死死扎进了殿下心底。 …… 贵平出了殿中,脸色明显比早前更黯沉。 茂竹上前,“公公还好?” 贵平看着眼前的人,殿下已经失了理智,觉得茂竹解了他心结。他是可以眼下动茂竹,但如此就会和殿下冲突,甚至离心。 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少,不要让殿下在丧事理智的时候再做旁的会后悔的事。 贵平伸手抓起茂竹身前衣襟,茂竹眸间还是一缕忐忑,真怕贵平会动他,贵平沉声道,“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小心了,最好什么都别做错,不然,湿了的就不是鞋了。” 茂竹的恐惧中,贵平松手。 茂竹是没想到从殿中出来,贵平还能这幅模样…… 但贵平离开,茂竹还是慢慢平缓下来。 稍许,有旁的内侍官上前,“茂竹公公。” 茂竹恢复了平常神色,“我去趟东宫,替殿下办事,看着些。” “是。” 待得上了马车,马车行至东街口堵住,茂竹下马车看究竟时,有正好值守的禁军上前。 茂竹放下帘栊,“上来说话。” 禁军上了马车,旁人也看不出端倪。 马车内,茂竹将银子塞给方才的禁军,“赵国公的事,做得很好。” “多谢公公,属下,也没什么……”禁军看着手中的银子,略有迟疑,他只是没拦着而已。 茂竹笑道,“贵平这样的人,哪里想过你们这些办事的?日后替我办事,我都记得。” 禁军笑道,“多谢公公。” “去吧,久了让人生疑。”茂竹轻声。 禁军下了马车。 马车驶离东街,茂竹放下帘栊,嘴角微微勾起。 云陶远远看着茂竹乘的那辆马车离开,云陶脚下微顿,又掉头去跟了早前的禁军。 …… 国公爷一死,不少事情都需善后,否则怕引起朝中旁的变故。 自寝殿出来,贵平一刻都未停过。 几日前,傅载时上折子,殿下还清醒知晓此时动国公府对时局会有影响,哪怕只是傅载时的一道折子,都会引起朝中的猜忌。不过几日之后,这道折子就将殿下逼得同国公爷正面冲突,谁都不愿向对方低头,最后一步步演变到眼下局面,也走到今日这步…… 早前的殿下不是东宫,旁人冷眼相待得多,但国公爷刚正不阿,所以与旁人待殿下不同,在殿下看来,国公爷对他就是青睐与照顾,殿下也报以最大的恩惠;但眼下,殿下把持朝政,一句话便可左右所有人的生死,朝中要么敬畏要么惧怕,但国公爷还是刚正不阿,所以又与旁人待殿下不同,但在殿下看来,这样的不同就是国公爷可以容他落魄,不可容他高位。 但国公爷,从始至终都是早前的国公爷,没有不同…… 这些话,他不说,以殿下的心思未必就不知晓。 但早前的殿下会与他推心置腹,如今在东宫之位上,要听的,早就已经是自己想听的,未必是当听的。 东宫之位从来都不好做,但最难的这关是自己。 看着手中的卷宗,贵平皱眉出神。 “公公!” 见云陶神色慌张,贵平放下手中事务,“怎么了?” 云陶轻声,“公公不是让我盯好茂竹公公吗?方才,我见茂竹公公乘的马车经过东街,当时东街很堵,借着这个功夫,有禁军上了茂竹马车,而后下来,神不知鬼不觉。” “哪个禁军?”贵平看他。 云陶凑近,悄声道,“茂竹公公走后,小的又去跟踪了同茂竹公公见面的禁军,公公,茂竹公公见的是大理寺内值守的禁军。” 大理寺内?贵平微讶,好似,又有东西缓缓在心中窜到了一处…… “我知晓了。”贵平放下手中卷宗,“先别打草惊蛇。” 云陶应是。 待得云陶退出屋中,大理寺,值守的禁军,赵国公,茂竹…… 贵平脸色晦暗到了极致。 *** 黄昏将至,离院中来来往往的太医,药童和禁军才少了,主苑中也才渐渐恢复了安静。 黎妈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同温印说气,“夫人,旁的太医都走了,今日太医院就留了王太医在院中轮值。在桃苑歇下了,说明日晨间再来看看殿下这处。若是晚上有事,就让人去桃苑寻他。” 温印放下怀中的腊初,轻声应了声“好”。 “元宝。”温印又唤了声。 元宝上前,从温印怀中抱起腊初,温印交待,“元宝,日后腊初交给你和铜钱照顾,在苑中寻处宽敞地方给腊初搭个窝,要暖和一些,缺什么就找余妈,告诉她,我说的,腊初要照顾好了,不能有闪失。” 元宝笑盈盈道,“知道了夫人。” “去吧。”温印温声。 元宝欢喜抱了腊初出去。 黎妈看着元宝的背影,轻声叹道,“腊初交给元宝和铜钱照顾合适……” 温印一面端起茶盏,一面道,“得给余妈他们找些事情做。” 黎妈不由笑起来,“那有的折腾了,元宝和铜钱都是孩子,余妈这处也分不清楚是夫人的意思,还是元宝和铜钱两个孩子瞎折腾的,多几次怕是就疲了,也不好说什么。” 正好屋中的窗户是敞开的,黎妈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道,“早前余妈也想往苑中添加人手,夫人都搪塞回去了。这次殿下醒了,贵平公公来了一趟,这苑中伺候的人手就已经翻了一倍。” 多少人,就是多少条眼线。 温印淡声道,“眼下是翻了一番,之后只怕还会更多。” 黎妈又看了眼窗外,确实,殿下醒了,整个离院中的氛围就与早前全然不同了,就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黎妈印象里,苑中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嘈杂过。即便眼下不像早前那么吵了,但也只是苑中守着的人没出声罢了,却不是人少了。苑外有禁军和小厮,苑中是婆子、丫鬟,只要开着窗,这屋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皮子下。 “风大了,关窗吧。”温印吩咐了声。 黎妈应好,果真,黎妈一关窗,苑中的丫鬟婆子都伸长脖子看着。也很快,就有人到了外阁间内,在帘栊外朝着屋中问道,“夫人,黎妈,屋中可有要帮衬的?” 黎妈看向温印,温印使了使眼色。 黎妈当即会意,没应声,却忽得上前撩起帘栊,前来查探虚实的赵妈一愣,也没想到会忽然如此,顿时支吾道,“夫,夫人……黎妈。” 因为拿不准温印脾气,眼下余妈又不在,赵妈多少有些忐忑。 再加上一旁的黎妈并未出声,夫人也端着杯盏喝茶,没说话,但看夫人脸色,却不像和善的模样,赵妈心中顿时没了谱。 温印轻抿了一口茶盏,并未放下,而是继续撩起茶杯盖子,漾了漾浮起的茶叶,漫不经心道,“同余妈问一声,如今我这苑子里,里外都是人就罢了,可是日后我屋中关扇窗户,倒杯水,都会有人来我内屋门口守着质疑问话?还要每问一次,我答一次?” 赵妈一听,吓得赶紧躬身,“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家不敢,只是怕屋中有要帮衬的,人手不够。” 温印缓缓放下茶盏,不急不慢道,“那你替我给余妈说声,我这屋中,可以进猫,可以进狗,但不是‘什么猫狗’都能进。不然,这一苑子的人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她自己去给贵平交待,听好了吗?” “听好了,听好了。”赵妈赶紧应声。 “重复一遍。”温印看她。 赵妈额头都冒出冷汗,“日后夫人屋中,不不,夫人苑中这处,不能随意进人……” 温印轻声打断,“哦,我是这么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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