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继续奏起,李坦从思绪中回神,继续看向清风台上赵暖。 赵暖明显嘴唇冻得发紫,也哭得梨花带雨,六神无主,但还是不肯开口,连求饶,或是叫他一声都不会,甚至连停下来都不会…… 李坦牙关咬紧,也似一颗心沉到谷底。 但明明一直怕得在哭。 李坦目光里似是藏了火蛇,好似顷刻间就能将台上的倾吞殆尽,但又强忍着…… 忽然,李坦身侧,柏靳悠悠开口,声音清淡,“她手上那只玉镯叫芙蓉玉色,难得上品中的上品,我祖母曾让人寻了许久都未寻到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 李坦转眸看他。 柏靳话中有话。 榆钱也意外,不是,不是说不管长风国中的事吗? 这是唱哪一出啊? 李坦与柏靳两人四目相视,又都客套笑了笑,而后目光纷纷转回清风台上。 柏靳指尖轻敲着杯沿,没继续说话,好似在欣赏舞蹈。 李坦也特意没有接话。 早前就已经很难看的脸色,当即更难看了几分。 他以柏靳的名义在清风台设宴,是因为听说陆平允将女儿都送到柏靳眼皮子底下了,柏靳连看都没看一眼,所以他知晓柏靳不好美色。 他今日以柏靳的名义在清风台设宴,就是因为知晓柏靳不好美色,所以只要柏靳不开口,旁的世家子弟再如何也不敢越过柏靳先开口要人,那赵暖今日除了在清风台上求他之外,没有第二条路,除非,等着清风台设宴结束后,他把她送给场中的世家子弟取乐。 他看到赵暖哭,心里也似针扎一般。 但她不开口,他就一直看着她…… 但柏靳今日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口中自始至终只提了芙蓉玉色四个字,他没有不答应一枚玉镯的道理。 李坦轻声道,“殿下喜欢这枚玉镯,拿去就好。” 柏靳嘴角微微勾起,“多谢殿下割爱。” 李坦也笑了笑。 但等柏靳手中杯盏放下,眸间继续藏了笑意,“只是这芙蓉玉色要人气血养着,中途不能随意摘,换了人,玉怕养废了,寿礼也不好见血……” 李坦顿了顿。 柏靳轻描淡写道,“人我一道带走,殿下不介意吧?” 李坦明显怔住。 柏靳尽收眼底。 但凡方才换任何一个人,李坦都会直言婉拒。 但这个人是柏靳。 李坦没开口,柏靳再次端起酒杯,眸含笑意。 柏靳悠悠,“能在这种地方献舞,应当也入不了殿下的眼。” 柏靳指尖轻叩杯沿,分明语气温和,但每一个字都让李坦感觉到压迫和气势。 李坦攥紧掌心,但脸上还需笑着,“怎么会?” 正好眼下,又有内侍官上前,在茂竹跟前附耳,茂竹整个人愣住。也顾不得殿下和苍月东宫一处说话,上前附耳道,“殿下,国公爷在大理寺自缢了……” 李坦僵住,眸色僵硬里掠过一丝晦暗。 也下意识看向赵暖处。 见赵暖还在清风台上边哭边跳,李坦的脸色都变了,沉寂的声音道,“停了。” 茂竹颔首,连忙朝对面的司乐摆手。 奏乐骤然而至,场中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赵暖也终于停了下来,目光看向清风台前。 柏靳余光瞥过榆钱一眼。 榆钱会意上前,拿了柏靳的大氅至清风台中给赵暖披上。周围一片艳羡目光,但也在意料之中。赵暖都要冻僵,大氅下,嘴唇都是灰白的。 榆钱轻声道,“姑娘仔细些,这手上的玉镯,我们殿下要给太后的,小心别打碎了。” 赵暖一直在哭,眼前朦胧一片,也没伸手擦眼泪,所以根本看不清柏靳这处。但旁人的大氅披在身上,赵暖下意识想推开,榆钱低声提醒,“赵姑娘,我们殿下的大氅,好过周围的人不怀好意目光吧。” 榆钱一语中的,赵暖愣住。 因为离得近,榆钱悄声道,“您这簪子,想要杀你们太子,只会让你被周围的弓箭手扎成马蜂窝。” 赵暖僵住,这才没动弹了。 没动弹了好,榆钱转眸看向柏靳。 柏靳目光轻瞥,榆钱便会意,先行将人带离了清风台,上马车先回驿馆。 赵暖离开,清风台上的歌舞便都索然无味了。 世家子弟除了羡慕柏靳,就是相互喝酒,随意说话。 李坦也道了声宫中有事,先行离开一步,柏靳礼貌颔首,而后便是陆国公在此处陪同,只是陆国公看向柏靳的目光几分诧异,但柏靳除了饮酒,脸上又看不出旁的端倪。 …… 马车飞快驶向大理寺,车轮的轱辘声碾过地面,尖锐,迟钝又刺耳。 李坦想起方才。 “什么时候的事?”李坦问起清风台外前来报信的禁军。 禁军应道,“今日,晌午左右。” 李坦眼底通红,恼道,“一个赵国公你们都看不住吗?” 禁军不得不低头。 赵国公原本就羁押在大理寺后苑的几间屋中,不像牢狱中的犯人,被看守着,也没上手铐脚链这些物什。在屋中,禁军便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得到,而且一直都无事,值守禁军前去查看的次数其实频繁,再加之赵国公已经在大理寺的月余两月,赵国公早就清楚了禁军的巡查和换防时间,是挑了空隙。 “滚!”他怒意。 禁军不敢久留。 马车上,李坦脸色煞白阴沉似深渊冰窖中走来。 赵国公不在了…… 同他相安而处,比逼死他还难吗!! 李坦眸间怒意与悲伤混在一处,扭曲而骇人。 赵国公死了,李裕醒了,赵暖被柏靳要走,李坦砸了车中的茶盏。 *** 贵平匆匆来了离院,苑中张太医几人都在,见了贵平纷纷恭敬拱手,“贵平公公。” “殿下听说了,废太子如何了?”贵平开门见山,但刚说完,就见张太医的手包扎了厚厚一层,而且一脸痛苦模样。 贵平问起,“张太医,你手怎么了?” 张太医支吾,“被,被咬了……“” 被咬了?贵平诧异。 张太医叹道,“贵平公公,今日夫人差人来太医院请人,事关废太子,早前东宫和贵平公公都交待过,我等便来会诊,废太子醒了,还咬了下官一口。” 贵平皱眉,“然后呢?” 张太医唏嘘,“然后,昏过去了。” 贵平眉头拢得更紧,“你是说,废太子现在又昏过去了?” 张太医刚应声,又似乎手上的疼痛传来,带着眉间皱了皱,不由轻嘶一声,一侧的王太医应道,“我来说吧,夫人让人来太医院请诊,张太医和我们两人一道来会诊,给废太子查看过脉象,确实是一直昏迷,但夫人坚持说晨间见到废太子的手指动了,我们便多留了稍许,果然见废太子面色渐渐红润,额头冒出细汗,虽然眼睛没睁开,但眼眸开始转动,应当是要醒了,张太医正好凑近,想翻开废太子眼皮看看,但就这个时候,废太子忽然醒了,眼中带着惊讶错愕,还有惊慌,然后忽然就一口咬上了张大人,而且咬得极重……” 贵平跟着看向张太医的手,难怪。 王太医继续道,“废太子刚醒来,而且这一口应当是费尽力气咬的,咬过之后,人就脱力昏过去了。” 贵平犀利,“废太子是一定会再醒,还是同早起一样,不知道会不会醒?” 王太医应道,“人已经醒过来了,一定会再醒,这次只是忽然醒来,又费力咬了一口气,没力气了才昏过去的,但人确确实实已经醒了,日后就一定会再醒。” 贵平心中拿捏着。 王太医又道,“我们几人商议过,应当是废太子昏迷前一直在战场上,见到的都是战场周围的场景。在环洲时,废太子被伏击过,身边的全部战死,无一人幸免,战场上的场景肯定激烈。废太子中途一直昏迷未醒过,所以记忆还停留在当时战场上的,所以一睁眼,陌生的环境,不是军中他身边的士兵,下意识里的反应就是自卫。而当时张太医离他最近,他手中没有别的武器,也没有多少力气,第一反应,也是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咬人……” 王太医说完,几人都心有余悸,当时如果不是张太医,指不定还咬得谁? 战场上的念想带到眼下,那是搏命,被咬成这样还是没什么力气的缘故。 贵平听得有些懵住,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问道,“会诊会不会有错,确定废太子中途没醒来过?” 三人都摇头,“不会。” 贵平又问起,“谁在屋中?” 张太医应道,“哦,我们几人看过之后,又请了余太医,赵太医,罗太医三位在屋中会诊,夫人也在。” 贵平入内前,又叮嘱了声,“张太医去处理下伤口吧,看模样咬得不轻。” “是。”张太医应声。 元宝和铜钱看着苑中来来往往的太医,药童,内侍官,禁军,仆从,好像主苑中还从未这么热闹过。 余妈和几个粗使婆子都在。 废太子醒了,只是离院中的头等大事,不止是离院,还是京中的头疼大事才是。 贵平公公都亲自来了。 贵平入内,余光扫过余妈一眼,余妈赶紧跟上,一道入了屋中。 “公公。”屋中的几个太医给贵平巡礼问候,只有罗太医还在给李裕诊脉,没有动弹。 “辛苦各位大人了。”贵平也应声。 苑中满满都是人,屋中也是,只有温印在小榻一侧饮茶看书,好似事不关己。 贵平入内,温印才抬眸朝贵平看去。 贵平拱手,“夫人。” “贵平公公。”温印轻声。 贵平上前,“夫人可有受惊?” “嗯,有些。”温印也不避讳,声音里带了清浅不加修饰的笑意,似是没在意。 贵平看了她一眼,眸间淡淡,也轻声道,“有太医诊治,夫人不必担心。” “借贵平公公吉言。”温印看着手中书册,继续饮茶。 屋中的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夫人并不关心废太子是不是醒了。 贵平移步,“罗太医,怎么样了?” 罗太医正好也诊治完,起身让开位置给贵平。 贵平上前打量,罗太医应道,“废太子是方才才醒的,脉象起伏很大,是忽然醒了,冲击很大,身体不堪重负,再加上咬张太医那口,用了不少力气,才脱力昏倒了。下官,刚才诊过脉……” 言及此处,罗太医停了下来。 贵平看他。 他近前,悄声问起,“公公,醒,还是不醒好啊?” 贵平轻声,“罗太医说笑了,当醒就醒,什么叫醒还是不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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