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裕与永安侯并肩。 放在早前,两人是君臣,断然不可并肩而行,而眼下,两人走在一处,永安侯年长,沉稳,背影也要高出李裕许多,是亲近的长辈同后辈一道的模样了…… 人都走了好远,温印的目光还落在他们两人的背影上,莫名觉得踏实温和。 “阿茵?”老夫人唤到第三声上,温印才回过神来,“祖母?” “来祖母这里。”老夫人开口,温印上前。 老夫人温声道,“他同你父亲在一处,别担心。” 她,担心? 温印愣住,“不,不会啊……” 她该有什么好担心的,温印绕到祖母身后,“我给祖母按按肩。” 老夫人笑起来,“你呀,难得回来,同我说说话就好了。” 温印笑道,“一边按肩一边说话,也不耽误。” 龙凤胎也想要同曾祖母和姑姑一道玩,庄氏温声道,“我们先去苑中玩一会儿,晚些再同曾祖母和姑姑一处,曾祖母和姑姑许久未见了,让姑姑同曾祖母好好说会儿话?” 龙凤胎虽然不情愿还是懂事应好。 庄氏领了龙凤胎离开,老夫人这才小声问道,“殿下待你可好?” 温□□中飞快揣摩着祖母这一句话要问的意思,很快会意,支吾道,“嗯,好……” 老夫人看她。 她再次应道,“挺好。” 老夫人特意道,“我怎么方才看着,他没说话的时候大都在看你,就是说话,余光也都落在你身上。” 温印:“……” 温印解释,“他第一次来侯府,紧张吧。” 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怎么觉得你也紧张?” 温印撇清干系,“我是许久没见祖母了,激动。” 老夫人不由笑起来。 温印岔开话题,“刘妈,我想喝酸梅汤了。” 刘妈诧异,酸梅汤是夏天喝的,眼下都快年关了。 温印撒娇,“我就是忽然想喝了。” 老夫人叹道,“去给她弄吧,从小就惯坏了的,要是不给她喝,她稍后能吃冰。” 温印笑开。 刘妈连忙应声。 老夫人拍了拍肩上的手,温声道,“来,到祖母跟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这月余瘦了吗?” 温印上前,丫鬟置好蒲垫,温印半跪在蒲垫上,老夫人伸手绾了绾她耳发,“这次回来,是真长大了。” 温印:“……” 温印还在揣摩祖母口中‘真长大了’几个字的意思,又一眼看见祖母眼中的长辈期许,她忽然想起,她语重心长同李裕说长高长高的时候,李裕眼中看到的她是不是也是祖母这样…… *** 书斋处,李裕同永安侯一道。 早前在偏厅时,只是苑中有禁军,眼下在书斋,连书斋内都有禁军在,应当是怕他同永安侯单独说什么话,全无隐秘可言。 “坐吧。”永安侯却似毫不在意。 李裕也在茶几对侧落座。 在朝中时,永安侯就同李裕熟络,不像方才老夫人说话。 “白茶?”永安侯言简意赅。 “好。”李裕应声。 长风国中会煮茶的人不多,李裕早前同永安侯一处说的多是朝事,他也是头一遭同永安侯在一处煮茶。 书斋里的煮茶器具齐全,永安侯也似没受书斋中的禁军影响,泰然自若。 李裕越发体会温印身上的那股平静淡然是从何处来得了。 等烧开了沸水,永安侯先用木夹夹了茶杯在锅中用沸水煮了煮,“在离院,阿茵有煮过茶吗?” 李裕愣了愣,摇头,“不曾。” 是不曾,而且大多时候是让黎妈给她泡茶,她自己嫌冷,窝在一处不动弹,一面饮着热茶,一面看书,用茶杯驱寒。 想起这幅模样,李裕不由笑了笑。 永安侯看在眼里,李裕敛了笑意,但知晓永安侯看到了,永安侯也没戳破。等茶杯洗好,用木夹取出,放在一侧备用。 书斋中伺候的小厮上前,换了另一壶水。 这壶水才是煮茶用的。 煮茶需要耐性,永安侯不急不缓,若行云流水,李裕也不着急,两人会不时说上一两句话,但大抵都同煮茶有关,不涉及旁的。 等第一波水沸的时候,永安侯正好说起,“阿茵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喜欢煮茶,一有时间,我们二人就会在苑中煮茶,好像还是昨日的事,其实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李裕安静听他说起,没有打断。 一侧,是壶中开始一点点冒气泡的声音,很应景。 “我同阿茵的母亲是煮茶的时候认识的,那时也不知晓是谁,就是忽然遇到,一道煮茶,兴起时说了十余种茶的煮法,又逐一尝试,不知不觉间,就从晌午到黄昏,还耽误了路上行程,那时觉得时日过得真快,是最好的一个午后黄昏……” 李裕也是头一次听永安侯说起这些。 没有朝中之事,也没有时局焦灼,只有对故人的追思,怀念,却不沉重。如同听一个亲近的长辈说起重要而简单的事,越是平常的,越弥足珍贵。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间。 他早前储君,朝中各个恭维,很少有人同他说这些话。 他认真听着。 “来。”第一波水沸是精华,永安侯盛于他跟前。 “多谢岳父。”李裕接过。 煮茶为风雅之事,再小的杯盏也分三口饮才不算牛饮。 “好茶。”李裕是觉不同。 永安侯笑道,“下次让阿茵煮,她都会……” 李裕:“……” 李裕是想起在离院的时候,温印大多窝在小榻上吃点心看书;要么在梅苑里赏梅,逗猫逗狗;再要么,是逗他,想让她煮茶给他…… 李裕支吾了一声,“嗯,好。” 永安侯尽收眼底,继续道,“阿茵的母亲过世得早,她从小就被我,还有她祖母惯坏了,殿下可有看到书斋苑中的那几树腊梅?” 言及此处,李裕颔首笑了笑,“看到了。” 寻常世家的书斋苑里大抵都会栽种兰花,青竹来衬托读书的氛围,亦或是四季常青的植物,很少见腊梅栽种在书斋苑中的。 腊梅冬季才开,也就是一年四季里三季都没有什么看的,李裕方才就觉得奇怪了。 正好二沸,永安侯一面给他盛茶,一面说道,“书斋苑中早前栽种得是青竹,后来她给我悄悄拔了,换成了腊梅树。” 李裕:“……” 李裕想笑,平日里已经习惯了温印的作风,如出一辙,不稀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永安侯继续道,“只是偷偷栽了,栽得又不好,也养不活,我怕她难过,还得找人换成能养活的,又让人专程盯着别出岔子,还要佯装不知道埋在苑中没有出头青竹被换成了腊梅。” 李裕正好轻抿一口,眼中都是笑意,“后来呢?” 这个故事吸引人。 永安侯也笑道,“后来有一日,终于见端倪了,还要演戏,哦,这处怎么成腊梅了。” 李裕笑开。 这也是李裕头一次见永安侯的另一面。 水过三沸,再饮便淡了,有人喜欢饮淡茶的,但有人三沸后就会弃了。 永安侯开口,“尝尝旁的?” 李裕应好。 再起一壶水,由清汤煮沸,两人依旧随意说着家常,因为方才说起过温印了,便接着温印小时候的事说,旁的一概都没提。 温印同祖母在一处摸叶子牌,喷嚏不断的。 “是不是着凉了?”老夫人担心。 温印摇头,“应当没有,也不冷。” 侯府的屋子比离院暖和多了,要着凉也不应当是眼下。但很快,温印就想起,是不是爹和李裕在说她的事? 温印又喷嚏一声。 温印感觉如果是,那自己的底应该都被爹揭光了才是…… 书斋中,永安侯继续道,“阿茵是被我宠坏了,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娘亲过世得又早,我不宠着谁宠?所以阿茵有时会任性,脾气也大,殿下多担待。” 永安侯说完看他。 李裕想起温印会在半夜踹他下床,也会怼他吃虫子了吗,还会抢了他手中的纸页,逼他重写写思楚亭…… 李裕会意笑了笑。 永安侯也领会了,遂而放心,李裕这幅表情,那就是女儿没吃过亏…… 永安侯握拳轻咳两声,算是粉饰太平过去了,这个话题便也跟着翻篇。 李裕怎么也想不到永安侯的心思,但又明显觉察永安侯更和颜悦色了些,“尝尝这个茶。” “好。” *** 入夜,李坦回了寝殿,贵平跟在身侧。 今日是贵平轮值,回寝殿的路上,李坦一脸疲惫之色,贵平知晓殿下是今日见了天家的缘故。天家是被架空,软禁在宫中,近日太医说天家身子不怎么好,殿下今日去探望,父子两人最后又不欢而散。 其实李坦入内时,便遣散了旁人,旁人并不知晓他们父子二人说了什么话,但最后李坦一脸怒意出来,也没人敢多问。 贵平跟着一道入了寝殿中,李坦忽然开口,“在他眼里,只有李裕才是他儿子,我不是!” 贵平使了使眼色,殿外值守的内侍官都撤了去。 不当听的,听多了并无好处。 “李裕就是一根头发都比我好,我是他眼中钉,他同李裕才是父慈子孝!”李坦烦躁砸了月牙桌上的墨砚。 殿下都得了贵平的意思,无人敢入内。 贵平知晓他没恼完,也没出声,果真,李坦继续,“孤就是要让他看看,谁才是他的儿子!” 贵平还未开口,殿外脚步声传来,有内侍官入内,“殿下,去永安侯府人回来了。” 李坦正在气头上,但永安侯府这处的消息,他同样想知晓,李坦咽下恼意,“进来。” “说吧。”李坦没太多耐性。 “废太子在侯府并无异样,刚到侯府,补敬了晚辈茶。” 敬茶?他是天子血脉,若是敬茶,便是拿自己当庶民,他是真磨平了锐气,还是演给他看的? 李坦没吱声。 内侍官继续道,“后来在偏厅,老夫人过问了离院中的事,说的都是家常话。而后废太子同永安侯单独去了书斋,书斋煮了一下午茶,也说得都是家常事。” 李坦沉声,“说什么了?” 李坦反而介意。 内侍官道,“大都是同永安侯府二小姐相关的事,二小姐小时候的事,还有二小姐母亲的事,没提及任何朝中之事和时局,言辞间,多像亲厚长辈和晚辈间的谈话。” 李坦指尖微楞,贵平明显见他脸色难看了几分。 “然后呢?”李坦继续问。 内侍官应道,“然后永安侯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废太子,二小姐,和府中的一对龙凤胎一道用了晚饭。寻着习俗,翁婿饮酒的时间要长,小的回来复命时,永安侯和废太子还在饮酒说话,但也同早前一样,这次说的是酒,并无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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