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心里便知,这是内宅妇人的邀宠手段,其实身子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意图惹世子爷怜惜罢了。 他便极识趣地与傅云饮说道:“回禀世子爷,老夫瞧着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忧思伤脾,气力不足,这才晕了过去,只要好好休养几日,心情开阔些,便能药到病除了。” 傅云饮听得这大夫如此说,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连药也不用喝。” 那大夫连忙笑道:“不必不必,好好休息几日便是了。” 傅云饮紧绷了许久的脸色上终于现出了几分笑意,他扬声与外头的小厮说道:“诊金加厚两成,好生送老大夫出去。” 那大夫自是心满意足地谢过恩,便由外头的小厮搀扶着出了西厢房,离去时还不忘贴心地将房门关了上去。 西厢房内便只剩下了傅云饮与莹雪二人。 莹雪如垂柳般纤弱的身子便歪斜着倚靠在傅云饮身旁,很是有些哀伤地说道:“奴婢体弱,让世子爷担心了。” 傅云饮只道:“方才在正屋里,发生了什么?” 莹雪正等着傅云饮提起此问,身子微微的一颤,哽咽着说道:“原是奴婢命贱,不堪伺候世子爷,又如何配的上为爷生儿育女?” 傅云饮听她这话说的颓丧,心口便漫上了一股又酸又涩的钝感,他道:“她们让你喝了避子汤?” 莹雪顿时语塞,泪珠顷刻便眼眶内滚落下来,她惊觉失言,便为刘婉晴辩解道:“夫人素来心善,只是念着庶长子乃是祸家之根,太太也不是有意的,只想着奴婢体弱……” 却是越描越黑。 傅云饮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他自然知道宗法人伦的道理,便是如今自己待莹雪有些不一般,也绝不对宠妾灭妻、不给刘婉晴这个正妻该有的尊重。 只是尊重归尊重,刘婉晴断不可越过自己肆意行事。 自己的孩子留或不留,也绝由不得她来做主。 还有黄氏,这本就是自己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何必这般插手? 傅云饮抬眼瞧了泪花点点的莹雪,心中只叹道:若莹雪是个官家小姐,哪怕只是个芝麻小官家的女儿,自己便不必大张旗鼓地将那等心很毒辣的女子娶进门了。 这般想法略过心头,连傅云饮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竟已将莹雪看的这般重要? 傅云饮心内不自在,便只得与自己说道:自己待莹雪乃是两分心动,两分怜惜,四分便是自己独独与她亲密无间不会头晕目眩,另一分便是为了大皇子的大业顺势而为的缘故。 定是这样。 傅云饮知晓莹雪受了委屈,便劝慰她道:“这避子汤喝了最为伤身,一会儿我便小厨房去给你熬些温补的药膳来。” 莹雪泪止,目含感动地点头:“多谢世子爷。” 这般感动的目光令傅云饮越发不自在,莹雪总是为了自己才受了这等磋磨,他又道:“过几日我便抬你做姨娘,可好?” 方才在正屋时莹雪就听得傅云饮与刘婉晴提起过要将自己抬为姨娘一事,她早就在盼着傅云饮亲自将这消息告诉自己。 只见她堪堪止住的泪水又如潮般涌了出来,素白的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她道:“奴婢本就是卑贱之躯,能伺候于世子爷左右已是毕生之幸,如何敢肖想做什么姨娘?若是因着奴婢让夫人生了不悦,闹得世子爷内宅不宁,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说着,又隐忍地朝着傅云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傅云饮本就对刘婉晴与黄氏的行径多有不满,又被莹雪这般以退为进的话一拱火,当下便阴沉着脸道:“爷做事,什么时候要她刘婉晴的首肯了?爷想抬举谁便抬举谁。” 莹雪心下溢出一阵喜意,这激将法果真奏了效,也不枉她又是装晕又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管傅云饮是为了气刘婉晴还是当真在意自己,只要能做上姨娘,她便能有资格寻几个丫鬟伺候自己。 她就有机会将姐姐安置在自己左右,若是侥幸得了世子爷的首肯,全家脱籍这事也指日可待。 她喜不自禁,可傅云饮的心情却愈发低沉。 他低沉的原因很是有些奇怪,连他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扬起黑沉眸子,将莹雪脸上的神色一瞬不落地纳进眼底,心里只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方才用刘婉晴做借口来推拒做自己姨娘一事,是不是心里还在念着那个小厮? 她被迫来了自己身边做媵妾,虚以为蛇的服侍自己,心里爱的念的却仍是那个卑贱的小厮。 思及此,傅云饮整个人便如同刚从彻骨的冰水里捞出来一般阴沉无比,周遭上下皆是一阵阴霾的气息,眼里也蓄着些压抑过的愠怒。 莹雪自然也察觉了傅云饮的变化,她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心里只惶恐难道是自己这一段声泪俱下的表演太过拙劣,让世子爷瞧出端倪来了? 她冷眼瞧着傅云饮的为人,他虽和刘一宁、黄氏等人一般都有些上位者随心所欲的倨傲在,可他没有使那些阴毒的手段来暗害别人。 虽称不上是个端方清明的正人君子,却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莹雪愈发惴惴不安,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要接着他之手对付刘府主子的打算,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莹雪不敢细想,便垂下头不敢多言一个字。 傅云饮心中则是又恼又怒,一是恼怒莹雪心里念着那个小厮,二是恼怒自己为何因这事生出了这样大的怒意? 傅云饮很快便为自己这般失控的怒意寻了个合适的理由,他身份尊贵,属于他的人自然不能为别人所觊觎,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如此卑贱的小厮。 自己的确是有些心悦莹雪不错,可断不会因这几分心悦而失了分寸。 是了,定是这样。 傅云饮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心内的怒意,正要警示莹雪一番,告诉她不准再念着那个小厮,这姨娘她想做也好,不想做也好,都得听自己的才是。 傅云饮方要开口,屋外却传来了东昉的声音。 如今东昉的到来于莹雪来说便如救命稻草一般,她生怕自己在过度的惊惧之下会露了怯,便小心翼翼地与傅云饮说道:“爷,东昉小哥在屋外……” “东昉小哥”这四字一出口,傅云饮阴沉的面色又浓厚了几分。 他愈发不解心内怒意的由来,只得落荒而逃般走出了西厢房。 屋外的东昉满头大汗,听见开门声后便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傅云饮便带着他去了廊下的一处空地,心内仍泛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乳母如何?” “一切都好,只是奴才瞧着,大娘很有些怏怏不乐。” 傅云饮再顾不得心里的怒意,只急忙追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东昉立刻解释道:“那些暗卫日夜守着大娘,自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只是奴才冷眼瞧着,大娘一个人太落寞了些。” 这话却当真是戳中了傅云饮的心坎,他自然知道让乳母一人待在东葫芦巷里着实太孤独寂寥了些,即便自己好吃好穿的供着她,也解不了她心里的烦闷。 只是镇国公府内,于乳母来说着实是太危险了些。 东昉见傅云饮脸上满是担忧之意,便继续说道:“奴才与大娘说了会儿话,原来莹雪姑娘有个姐姐叫莹雨,这段时日一直陪着大娘说话,倒解了她不少烦闷,只是……” 傅云饮蹙眉:“只是什么?你几时学的这般吞吞吐吐?” “大娘说,那莹雨姑娘命苦,本是在刘府庄子上做活,却被歹人……”东昉剩下的话却未曾说出口。 傅云饮会意,隔了半晌才问道:“可知道是谁做的?” 东昉摇头,觑了眼傅云饮的脸色道:“大娘说,就在前两个月的时候,先是莹雪姑娘的娘被府里的二少爷打了一顿板子,听说是血肉模糊,好一段时日下了不床,又是莹雨遭了这等劫难,再是莹雪姑娘的爹摔断了腿,当真是可怜。” 傅云饮心下一顿,两个月前?不就是自己刚与刘婉晴定下婚事的时候? 他心内一时思绪万千,一个猜测忽而蹦上他的心头。 是了,莹雪一开始是与那小厮定下婚事的,自己还用那小厮的性命相迫,虽是鬼使神差之下的胡乱之语,却也试出了莹雪对那小厮的情意。 所以黄氏和刘婉晴便使了阴毒的手段磋磨遍了她的亲人,才逼着她来镇国公做了媵妾?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①,原是自己给莹雪的父母亲人带来了这样惨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怜惜之意重又漫上了傅云饮的心头,他此刻也无暇再顾及莹雪的心里是否还挂念着那个小厮。 他便与东昉说道:“大娘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去珍宝阁里买些新奇的玩意儿给大娘送去便是。” 东昉点头应是,方才歇息了一会儿,便又往端方院外跑去。 傅云饮理了理自己的心绪,盯着不远处的西厢房,竟生出了些近乡情怯之感。 扪心自问,若是他与莹雪换一换身份,自己的父母亲人因她受了这等悲惨的遭遇,自己会作何想法? 傅云饮不敢再细想下去,他立刻往西厢房内走了进去。 一抬眼便瞧见了靠在床榻上暗自落泪的莹雪,只见她瑟缩着身子,点漆般灵透的杏眸潋滟着泪花,心内悲凉,却不敢哭出声来。 傅云饮心下愈发愧疚,只悄然走近莹雪身旁,轻声说道:“你想你姐姐了吗?” 莹雪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傅云饮的逼近,她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随即便手忙脚乱地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世子爷,您与东昉小哥说完话了?” 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让傅云饮心内愈发不好受,他上前环抱住了莹雪,再次问道:“我替你亲人脱籍,可好?”
第30章 奶娘(评论有红包) “世子爷,是不是…… 话毕, 莹雪便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灵透的杏眸中满是错愕之意。 那一瞬间,她不知该如何纾解这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的喜悦之意, 只能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傅云饮身上,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傅云饮见她没有答话,便又说道:“脱籍这事,虽要花些心思,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莹雪这才回过神来,噙着泪与傅云饮说道:“爷说的可是真的?” 傅云饮不解地反问道:“我何时骗过你?” 莹雪便骤然离了傅云饮的怀抱, 挣扎着便要下榻跪地行礼, 却被傅云饮一把拦住:“你如今还病着, 不必如此。” 莹雪却硬要行礼,且两行清泪也缓缓滑下脸颊,身形消瘦, 模样清冷, 宛如一朵在风雨中坚韧生长的娇花。 “多谢世子爷大恩大德。”这话却是出自莹雪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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