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姣好的面庞滑落,晕开了纸上的字。 黎仲铭叹了口气,他不懂女儿家的心事,也不太懂得怎么才能安慰到她。取出帕子,他动作笨拙地给她擦拭眼泪,“好了,如今长大了,还像小时候那般爱哭,也不怕惹人笑话。有什么委屈,说给师父听。” 她哭泣的时候,总让黎仲铭想到她尚在总角之时。彼时她的母亲刚辞别人世,她就是这样,抱着尸体哭。可她却不像一般的小孩那般嚎啕大哭,生怕无人不知,而是抿着唇静静地哭,哭得两眼红彤彤的,好生可怜。 就是这样早慧懂事的她,触动了他仅剩不多的慈父心肠,蓦地心软就收养她。一晃数年,她从黄毛小儿长大成人,他也华发早生。 黎青黛抽抽噎噎,将在程府发生的事来龙去脉都说了,末了还担心道:“我下手没个轻重,万一将他打死了,那我岂不是要杀人偿命?” 她还未到碧玉年华,还不想早早地死去。 “岂有此理!”黎仲铭听完她的话,怒拍桌案,“你怕甚?是那登徒浪子欲图不轨,是他活该。” 不过,黎青黛担心的事并未发生。黎青黛的力道不大,砸的也偏,程建楠只不过被砸破了点皮,歇一歇也就好了。 程老夫人没好脸色地觑着他,“看你做的好事,真该打。若真破了相,看你怎么讨媳妇。” “孙儿又不是娶不着媳妇儿。”程建楠嗫嚅。 “说说吧,你跟那黎娘子是怎么回事儿。”其实程老夫人对自己孙子的事心知肚明,但也想听他解释解释。 提到黎青黛,程建楠来了劲,不顾自己的伤势,跪下来祈求她,“祖母,孙儿真的喜爱那黎娘子,想她想得食不下咽。若余生没有黎娘子陪伴,定是了无生趣。还不去跟我爹一块儿去了……” “你这孽障!”程老夫人气的两眼发昏,扶额直叹冤孽。 她的次子英年早亡,只留下程建楠这根独苗子,她将对次子的疼爱都倾注在这个孙子上,却不想溺爱过了头,竟养出一个讨债的。 “祖母,您消消气,是孙儿失言了。”程建楠极会察言观色,他看祖母神色不对,想来头风又犯了,就熟稔地给她揉按头部穴位缓解。 过了会儿,程建楠见她气消得差不多了,趁机又道,“若是孙儿得了那位黎娘子,孙儿将来一定手心,好好用功念书。” “罢了罢了。”程老夫人拗不过他,寻思着黎青黛性子沉稳,勉强能入眼,“我看那黎娘子也是标致的人儿,纳做良妾也是使得的。” 翌日,还没等黎仲铭找程家人讨要个说法,程家找来的冰人倒先找上门了。 “黎大夫,这个是天大的喜事。”冰人笑语盈盈。 “喜从何来?”黎仲铭不明就里。 冰人摇着美人扇,“前太子少师程家大官人的亲孙,要纳你家的黎青黛作妾,你说是不是好事儿?” 程家尚有子孙在京城做官,那可是平民百姓高攀不起的。时下女子学习医术,乃是三姑六婆之一,地位低贱,受人鄙夷,能到程家做妾,是黎青黛修了几辈子的好福气。 “我呸!好大一张脸。”黎仲铭斯文了一辈子,平生第一次如此失礼,直接啐了冰人一脸。 “好人家的女儿,凭什么给他们做妾,哪有这样作贱人的道理。我不答应。”黎仲铭义正言辞地拒绝。 冰人好说歹说,口干舌燥,嘴皮子差点磨破,黎仲铭仍是不答应。 “你说的不算,不如叫黎娘子出来做个选择。”冰人无计可施,转而说道。 黎仲铭冷哼,“她不会同意。”【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冰人说不动他,只能悻悻离去。 出了黎家的门,冰人忍不住暗骂:两个夯货臭石头。她做媒几十年,就没见过这般我行我素、不中抬举的人。 程老夫人听了冰人的回话,也颇为吃惊。原想着放弃,但抵不住程建楠胡搅蛮缠。加之她属实疼爱这个孙子,觉得自家孙子哪儿哪儿都是顶好的,就连偶尔闹些脾气都是可爱的紧,焉有庶民对自个儿亲孙挑三拣四的道理? 她的亲孙没有错,怪就怪那黎青黛目不识珠。 在程老夫人等人眼中,黎青黛的意愿并没有那么重要。 很快,程府的家丁就包围了黎仲铭师徒的居所,不让进出,试图让他们屈服。 程府还派出了说客,“黎大夫,黎娘子,我们程家都是讲道理的。为了保护你们的周全,才让护卫在此守候。你们就在这儿慢慢想,想通了,一切也就顺了。” 话说的的好听,不过是变相地软禁而已。 “这可怎么办?”黎青黛看着自家被程家的家丁团团围住,不由发了愁。 沉默半响,黎仲铭跟她道,“青黛,你逃走吧。” 黎青黛实在放心不下他,“可是,我走了,您怎么办?他们兴许会为难您。” “我就是一个老头子,他们能拿我如何?”黎仲铭分析道,“我大可以说你抛下我逃走了。届时我就外出游历,寻访旧友,不必担忧我的去处。” 而后,他又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她,“我和荆州功曹宋子昂是旧相识,曾经对他的父亲有救命之恩,他是个仁善宽厚之人。如若你不知该往何处去,你就去投奔他。看在我昔日的面子上,或许能给你安排个去处,不至于颠沛流离。” “师父……”黎青黛泪水涟涟,那封信仿佛有千斤重。 分离在即,黎仲铭也不知该叮嘱些什么,只慈爱地抚摸她细软的头发,“你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被我养的软了些……罢了,你赶紧走吧。” 黎青黛收拾了点细软,离别前,于黎仲铭前面郑重一拜,“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逢,师父,您要多保重。” “去吧。”黎仲铭合上双眼,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向前去,前路莫测,坦途、崎岖未可知,可她没有回头路。 * 出乎意料的,黎青黛竟然顺利地从溜到了后院的门口,一路畅通无阻。她正觉得奇怪,想不到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惊讶不已,“萧君尧,你……” “改日再解释,”少年打断她,他似乎是大干了一场,面颊上还挂着汗珠,“我才把看守的人打晕,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就跑。 片刻后,有人发现了端倪,放声大呼,“他们逃跑了!” 无数火把亮起,照亮了半边天,像无形的爪牙笼罩在出逃的少男少女的头上。 作者有话说: (1)形容妻妾有外遇。
第6章 背井离乡 月照千峰,山影错落,地面一片霜华。 少年们两手相携,在前面疾奔,一群人手持火炬在他们身后追赶。 “给我追!他们跑不了的。”为首者目放凶光。 二人充耳不闻,一直向前。 他边跑边喘息,“前头就是渡口,有一艘船在那儿等着,会有人接应你。” 黎青黛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一同长大的竹马。他们自小就相识,虽然他老是爱惹她生气,但是每逢她被村里别的小孩欺负的时候,总是他挺身而出保护她。 “多谢”。她千言万语都汇成这一句话。 萧君尧回头,对她傻乎乎地笑,“莫要言谢。咱们约好的,来日你会成为能治百病的名医,我会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我不曾忘。”亦永远不会忘。 “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 就在人荒马乱中,黎青黛奋力一跳,登上了远离故乡的帆船,缆索一松,船舶缓缓驶离岸边,终于将追拿她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掌舵人是一位面颊黝黑的老伯,他看着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岸边,有深意地笑了笑,“小姑娘莫怕,坐稳了。” 说罢,他摇桨的速度加快了些,船平稳航行,离岸边也愈来愈远,站在岸边朝她挥手的萧君尧化为一个点。 他是经验丰富的摆渡人,怕小娘子无聊,还主动搭话,跟她闲聊几句,却始终不过问她为何会被人追捕,为何要远走他乡。 “娘子放心,那位小郎君已经付给我足够的银钱,你只管说要到哪儿去。”老伯态度十分自然,显然这样的事他已经做多了。 黎青黛看着岸边那个少年身影逐渐变小,直至缩小成一点,消失不见,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荆州,我要到荆州去。” “荆州好啊,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长夜漫漫,离荆州还有些距离,娘子若是困了,只管歇着。” 听着耳边泠泠的水声,她摇了摇头,“我不困,老人家。您见识多,能不能同我讲讲荆州的风土人情?” “自然是可以。”老伯很热情。 经过一晚上的惊心动魄,黎青黛睡意寥寥,耳边传来老伯滔滔不绝的说话声,眼前月影孤寒,照在江面凝成无数粼粼银蛇。 不知不觉,月落日出,黑夜被白天所替代,只见青山悠悠,绿水溶溶,两岸的景色徐徐交替。 第一次出远门的黎青黛坐船坐久了,才知道自己会晕船,生生吐了两回。 * 航行了一夜,待到次日晌午,船舶才靠岸,却见渡头人头熙攘,有官吏查过所。只是此朝商业繁华,越州经商的贾人大有人在,是以过所查的不算严,黎青黛很快就给通过了。 出渡口时,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有人急匆匆的,撞了她就直径走了。黎青黛揉了揉被他撞疼的肩膀,心道此人好生无礼。 荆州也当真像老伯说的那般繁华,客货船只络绎不绝,白帆如云。岸上酒楼旌旗招展,街道上的货物种类繁多,叫人眼花缭乱,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奔走相忙。 早在船上她就将肚里的东西给吐了个干净,此时腹内空空,步行至一处肉饼店面前,香味四溢,勾起了黎青黛肚里的馋虫。 卖肉饼的婆婆见她两眼发光地看着新鲜出炉的肉饼,笑眯眯地问:“娘子,俺家的饼实在,要不要来一个尝尝?” 黎青黛忍不住咽了咽,“给我来一个吧。”伸手去摸钱袋子的时候,却发现原本鼓鼓囊囊的放钱袋的已经空空如也。 她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立在原地。 直到婆婆装好饼子递给她,她才回过神,“饼我不要了。” 话没说完,她就急着离开,生怕老婆婆会抓着她盘根问底。 她的钱呢?明明就系在腰上荷包里的,如今怎地连同荷包一起不见了?黎青黛将自己的包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见半个铜子儿。 她不由焦急起来,返回原路去找,但仍一无所获,她顿感挫折,垂头丧气。 天爷啊,她初次出远门,就能把钱袋子给弄丢了,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幸好的是,师父写给荆州功曹的信笺她一直贴身收着,没弄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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