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会淋雨。” “这个早朝上得,体面。” 大家说说笑笑各自散去。 朱咏双眼无神地走出前殿,不知怎地一脚才在排水沟中,鞋子湿了,溅出的水不仅打湿了自己的衣袍,还溅到了旁边的人。 “你怎么走路呢!”旁边的官员呵斥,转头看到认出是谁,立刻不客气地骂了声,“瞎了眼啊。” 跟上来的几个官员又是尴尬又是不满“别骂人啊。”“都是同朝为官。” 听到他们的话,那官员似笑非笑:“同朝为官?那可不一定了。”说罢满眼鄙夷看了朱咏一眼,“不止是瞎了眼,还黑了心,没了骨,为了讨好楚后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罢拂袖而去。 “不是讨好。”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 几个官员反驳,但没敢大声,也没敢追上去,再看四周投来的视线,不由低下头,连拉带拽地带着朱咏快步而行,直到避开官员们来到皇城外,才停下脚。 “朱大人,你怎么这么冲动!” “为了郑夏的事你已经尽心尽力了,你自己不也是接受这个结果了?” 几人纷纷责怪。 朱咏这也才回过神,这件事他其实已经奔走半年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心里也认命了,但先是听到死刑,又突然听到有人跟他看法一样,就忍不住—— 他喃喃说:“莪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郑兄去死。” “你糊涂啊。”一个好友叹气,“这案子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那是板上钉钉。” 另一个官员说话直白:“你就念着旧情,听人家喊一声冤枉,你就信了,人都是会变得,你那好兄弟当了多年的中正访问,怎么可能干干净净的?” “没错,下边的官吏哪个干净?”又一人摇头,“不过是抓住和没抓住的区别,也怪他这次倒霉,不仅被抓住了,还遇上了想不开的读书人投河自尽,事闹大了,只能让他抵命。其他时候,其实也不算什么。” 诸人七嘴八舌劝,朱咏神情变幻怅然。 “其他人我知道,但郑兄。”他咬牙,“当年他就是因为中正贪腐错过了机会,没能入京,他这辈子最恨学问作假,当初跟我说甘愿留在荆州当个浊官,就是为了避免学子们像他一般。” 几个官员无奈道“这话也就听听罢了,你还当真。”“现在好了,他没救出来,你把自己也搭上了。” 朱咏看着大家,喃喃说:“但皇后她认为——” 还敢说皇后,大家七嘴八舌打断他。 “皇后认为又怎样?皇后认为又能怎样?” “而且皇后也不一定真认为郑夏案有疑,皇后现在拼命找话说,想要人接她的话,你看果然就有你上当了。” “她随口一说,你就信了,说完了,她没事,你呢?” 朱咏看着几人,几人看着他。 朝臣们不理皇后,也不能奈何皇后,但你呢,你一个小小翰林编修! 几人异口同声:“你完了!” 完了吗?皇后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 朱咏失魂落魄慢慢走在御街上,官衙也不去了,去还有什么意义,还是回去安排一下家人,革职就离开京城,如果除了革职还要查办,他就—— 急促的马蹄,溅起的雨水,呵斥的骂声,打断了朱咏的胡思乱想,他忙向一旁避去,几匹马擦着他疾驰而过。 他抬头看去,见是十几个禁卫,身材高大面容粗糙,黑衣配刀格外森寒,森寒中还有点点金光。 御街上的其他官员们也纷纷避让,指指点点神情不满。 “禁卫怎么这么没规矩!” “他们不是一般的禁卫,是龙衣卫。” “本就是一群没规矩的人。”
第三十四章 过问 一场大雨没能扫去京城旳炎热,官员们在值房都坐不安稳,不过有地方比其他地方凉爽一些。 刑部大牢口聚集了比以往更多的人。 有官有吏有差,从地牢中带来的阴森能缓解炎热,如果不是地牢的味道刺鼻,大家都要进去避暑了。 聚集的人多了说笑热闹,如今最多的话题就是皇后临朝问政。 “皇后能临朝就已经是太傅的让步了,看在皇帝还小的面子上,她竟然得寸进尺,还要插手朝政。” “这叫什么?这牝鸡司晨!” “哦哦你敢骂皇后!” “这可不是我骂的,这是史书上骂的。” “就算当着皇后的面我也敢这么骂,只可惜莪没资格上朝。” “你们听说没,有个翰林编修,讨好皇后,在朝堂上喊着皇后圣明。” “谁啊,这么不要脸?书白读了?” “我知道,是这么回事,荆州那个士子自尽的命案——” 一群人正说笑热闹,抬眼看门口那边呼啦啦走来十几人,穿着禁卫服—— “看,这些禁卫也来歇凉了。”一个官差笑道。 刑部大牢是重地,禁卫也会经常被调班这边值守,不过今天来的——迎上招手的一个官差微微眯眼:“面生啊,是哪位——” 他的话没说完,被身后的人拽了下。 “不是。”那人盯着走来的禁卫们,视线落在他们身前,“是龙衣卫。” 说话的官差这时也看到走来的禁卫们身上随着走动闪耀的蟒纹。 龙衣卫是禁卫,但又不是禁卫,而且他们从不会来这里值守。 今日突然来—— 不知道他们身上闪耀的蟒纹,还是他们阴沉粗糙的脸,以及总带着窥探的视线,大牢门外的诸人一瞬间安静。 十几个龙衣卫站定在面前,为首的男人扫过诸人。 “龙威军外营校尉丁锤前来办差。”他说,并拿出腰牌自我介绍。 腰牌递到眼前,诸人下意识的看了眼,有人不由咿了声,腰牌上是三个字—— 丁大锤轻咳一声:“名字改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换。但我就是我。” 他的确是刚改了名字,也不算改吧,就是换个称呼,这是殷参事的建议,说丁锤更正式一些,也更威严,毕竟是给皇后娘娘当差,大锤就当是个小名,私下的称呼。 丁大锤念了念觉得的确如此。 什么叫名字改了,我还是我,龙衣卫这么随便吗?不过这插曲让诸人回过神。 刑部一个官员道:“蔡易,刑部知事,不知丁校尉有什么差事?” 丁大锤道:“娘娘认为荆州定品舞弊案有问题,所以我们要提走嫌犯荆州中正访问郑夏。” 蔡知事一愣,刑部大牢关押的多数都是死刑或者永远不会放出去的案犯,郑夏这个小人物太小了,他原本记不得,只是因为适才说笑提到刚又熟悉记起来—— “这,这,皇后认真的啊?”他不由脱口。 他话音未落,对面这个连名字都刚刚定下来的龙衣卫脸一沉眼神凶猛,蔡知事身子一僵,莫名觉得像猎人要捕猎,下意识向后退—— “我是说,这件事是刑部的。”蔡知事忙重新解释,“我们没有接到命令说重审。” 一个官吏觉得蔡知事太胆小了,轻咳一声,看着丁大锤道:“丁校尉,你可能不清楚,从刑部大牢提人要走很多手续,其他的先不说,首先就是,太傅的手谕——” 他的话没说完,丁大锤上前一步,伴着他上前,身后的兵卫也齐齐踏步。 “我奉的是皇后之命。”丁大锤一字一顿说,“而且,我不是来请求你们同意的,只是给你们说一声。” 说罢一摆手。 “提人。” 兵卫们一涌而上,一行人围住官吏官差,一行人直向大牢而去。 官吏官差们也回过神,身为刑部的官差,接触的案犯多数是高官权贵,到了这里都要对他们低头讨好,刑部的官吏差卫一向是最有气势,顿时呼喝“你们敢!”“还有没有王法!”“来人,有人劫狱!”“束手就擒,否则——” 但这句话没说完,刚上前一步阻拦,就被龙衣卫们抬手打翻在地。 他们是真的打,甚至亮出了兵器。 “龙威军奉天子之令办差,阻拦者以谋逆论处。”丁大锤站在原地,一手按刀,看着眼前涌来的武卫,“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在场的官吏官差武卫都呆住了。 这群龙衣卫,眼中闪烁着凶光,看着他们就如同看着猎物,兴奋,嗜血。 …… …… “皇后娘娘的龙威军劫了刑部大牢?” 谢燕芳坐在桌案前,笑问。 谢七爷点头:“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看到刑部的武卫躺了一地,那群龙衣卫带着死囚郑夏大摇大摆的走了。” 谢燕芳哈哈笑,将手里的一封书信放下,说:“不错,不错,劫得好。” “她把人劫持了又能怎样?”谢七爷皱眉说。 谢燕芳笑道:“查案啊。”他伸手拿起另一封信,打开看。 谢七爷嗤笑:“她怎么查?” 谢燕芳一心两用,一边看信,一边道。 “这案子没什么可查的,只不过没有人去查,也没有必要查,用郑夏来结案是最好的结果。” “这没必要查里包括太傅和我们,人情套人情,一层接一层。” “现在么,有了不在其中,没有丝毫人情的皇后娘娘来查。” “这拙劣的不加掩饰的案子,傻子都能查出来。” 说到这里他又一笑。 “更何况皇后也不是傻子,还很聪明。” 最后一句话不说也无所谓,谢七爷撇撇嘴,道:“这不仅仅是牝鸡司晨了,这是胡作非为。” …… …… 皇后的胡作非为并没有在劫了刑部大牢后就停下来。 几天后,龙衣卫闯进国子祭酒家,将正与家人宴乐的祭酒姜珍抓走,姜氏合族震动,兵马司闻讯前来与龙衣卫当街僵持。 “你们大胆,怎能无令拿人。”兵马司指挥使气得脸通红。 丁大锤神情无波:“我等奉命查案,姜祭酒有嫌疑,带回去问一问。” 指挥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咬牙道:“那是国子祭酒,国子祭酒大人!” 这种级别的大人,太傅发话,刑部出令,才能拿人,而且只要不是谋朝篡位大逆不道这种罪,也都会客客气气请去,哪有这样一群兵卫如狼似虎冲进去拿人,如同抄家灭族。 姜氏士族,三代都是高官厚禄,先帝在也客客气气相待。 丁大锤木然:“我只认嫌犯,才不管是什么人。” 对山野来的猎户来说,什么高官士族,他都不知道,不知道也没敬畏。 这个指挥使他认识,同是兵卫,打过几次交道,但也仅此而已,不待对面的人再说话,丁大锤将手一摆。 “袁指挥使,你快些让开,不要耽搁我们办差。”他说,“引得街上围观,引发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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