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听说当年晟云洲尚是翰林小官,下江南做钦差,监修堤坝,工部明明提议可以原堤加固,他一做学问的小儿,不懂百工,非要重修,还勒令河堤下方的百姓全部搬迁。如此劳民伤财,还好意思感激百姓捐款,他对得起周掌柜的捐赠吗?” 另一儒生更是激愤,站起身道:“这都是轻的呢,你们忘了六年前在城南给勃勒国建使馆的画面了?一张布告下去,坊民答应的不答应的,强制搬迁,一有反抗,直接用兵镇压入狱,牢里都快蹲不下了。他只顾他自己的政绩,何尝真正体谅过老百姓?” 其他儒生纷纷附和,带动着整个酒楼里的人都沸腾了起来。 晟云洲身处其中,听着一堆戳他脊梁骨的谩骂,提壶倒茶。 就在人声最为鼎沸的时刻,一副轻软的少女嗓音忽然从背后跃了出来。 “可建勃勒使馆,手段虽有些雷霆,终无人伤亡啊。” 晟云洲自斟自饮的手一顿。 这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闻锦:可不就是我。
第18章 巧言 他俩背对着背,隔着靠屏,看不见彼此。 但大厅横置交错的桌椅间,儒生侧首望来,便可看见说话的是一位头戴帏帽的红衣少女。 衣红胜枫,腕白若雪。 一儒生反驳道:“那是吕太尉竭力安抚了百姓,与他晟云洲有什么关系?” 少女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淌过,夹着绵绵的清风,一点都不强硬,却掷地有声:“当年,吕太尉掌二部六寺,二部仅为刑部、礼部,批款安抚的户部,归晟相所辖。若他不点头,安置百姓的抚恤金从哪儿来呢?” “自然是吕太尉拼命向官家争取的,当年是他领着一众官员安置百姓,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整个汴京城都看着。” “晟云洲那些日子可曾休息,你们知晓吗?” “他,他那样狠厉武断的人,一声令下即可,岂有忧思不眠的时刻?” “既说他武断,他又岂会留时间给吕太尉争取,他素日与太尉不合,为何要成全他的名声?” “你、你说这些有依据吗?” “没有,我猜的,毕竟我不是当事人。” “那你瞎辩什么,难道建使馆的差事,不是晟云洲主导的吗?” “难道吕太尉曾同你说过,当年的安置金,是他自掏腰包的?他几时变得这么有钱了?” “他......”最是廉洁奉公,确实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唯一可确定的是,建勃勒使馆,并无伤亡一人,我指的不只是城南被迫迁居的百姓,还有边陲的百姓,守陇的将士。” 众人闻声怔忡,少女续道:“建勃勒使馆,与北疆缔结和平盟约,今时今日的我们,才有机会在这争论,太平盛世,功在千秋,总要有人做当时的恶人。” “你的意思是,晟云洲是为了大周的长远担了罪名吗?” 便是面容遮挡在帏帽之下,那微微上抬的帽檐,已经彰显了她昂首的态度。 一儒生见她傲然,执扇冷笑道:“好个巧言令色的小娘子,我且再问你,新政变法失败,你又如何为他开脱?” 红衣少女的身躯一顿,那儒生乘胜追击地斥道:“江南两省饿殍遍野,满地亡魂,谁来担责!” 少女豁然站起身,细白的小手蜷起,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肩头微微发颤,攥紧了双拳,樱唇轻启,正准备同他们争辩到底—— “你的手绢,上次落我这了。” 忽而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到她面前,伸手递出一方素色帕子,遮挡着她的视线。 闻锦无心理他,侧头朝那帮儒生看去,眼前人却跟着挪了一步,站的位置正正笼罩着她,全然将她蔽在自己的身影下。 “我待会再同您说。” 闻锦抬步想越过他,男人却不依不饶地堵在她面前,俯首掠一眼手绢,开口的声音凉凉:“认错了人,误撞了人,手绢,也是无意间掉的?” 闻锦眉皱成川,“你——”哪来的优越感,非得认为我蓄意? 当时明明是你先拽了我的手绢的。 我真的只是忘记拿回来了而已。 闻锦被他堵的哑然,恰在这时,酒楼外,烟火在静谧的天空中骤然绽开。 “砰~砰砰!” 少女背后夜色朦胧一片的窗台,霎时间框入一幅绚烂美景,华灯初上,银树漫天伸展。 她猝不及防回首看了眼,楼里的人群注意力也纷纷被那缤纷的火花转移,鱼贯而出,都朝门口的凤凰渠边推攘而去。 “灯展开始啦!” “走走走,看灯去!” 天香楼里瞬息恢复了平静。 男人仍然没有从她面前挪开,闻锦伸出三指,指向房梁,“我指天发誓,对您绝无所图,否则天打雷劈!” 晟云洲顿了顿,嗤笑了声,“倒也不必说这么狠。” 她望着他唇角不以为意的笑纹,后知后觉,蹙起蛾眉,“您是故意的?” “你没必要和他们争吵。” 女孩语气中泛出一丝执拗,“为什么没必要?难道这世道连个黑白曲直都不让人论了?” “黑白曲直的界限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清楚。” “既没有那么清楚,为什么他们嘴里非黑即白?” 晟云洲略微愣怔。 同她之前的温婉姿态迥然不同,帏帽下的小姑娘透出了一些愠色,袖间内半掩的指尖蜷缩,掐得掌心发白。 晟云洲无意惹恼她,软下两分语气规劝:“你一女子,跟一群酸儒争什么?也不怕被熟人认出,传出去叫人笑话?”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拦我?” 晟云洲语重心长,“女儿家的声誉很重要。” “那男儿家的声誉呢?” 晟云洲啧了声,“......你这丫头,怎这么拗?听不懂好话吗?” 闻锦的目光黯淡,声音有些喑哑,“您又不是我,怎知什么对我来说是好话。” “敢情我多管闲事?” “本也没有碍着您什么。” “......” 晟云洲一阵无语,转眼,小姑娘无声越过他,迈出门栏,独自一人朝外面走去。 他站在窗前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沉默,周掌柜走上前来,作揖致谢。 方才他听说楼下客人起了争执,慌忙从楼上赶下来,两厢已经争锋相对。 周掌柜正愁着怎么劝架,多亏眼前的郎君及时提醒,叫他赶紧让人将门外的烟花点燃。 晟云洲颔首回礼,周掌柜笑眯眯的,“灯谜游戏已经开始了,郎君要不要也出去瞧个热闹?” 晟云洲见那抹红色的倩影朝着花灯前去,沉吟片刻,“嗯。” 这厢,那帮儒生走到岸边,见到红衣少女跟随着下桥而来,转眼见挂着灯谜的花船一列列奏着丝竹之声驶来,冷声同她笑道:“当年晟云洲猜不出这楼里谜语,小娘子这般恭维他,也不必来猜了吧。” 少女声音依然轻软,“他说他猜不出你便信,我也能说我猜不出,你信不信?” 转眸一瞬,她望向第一艘入目的花蓬船,莹莹灯笼上写着——暗中下棋(打一成语)。 她对着一众儒生脱口而出:“皂白不分!” “铛!” 手把兰棹的美姬轻敲锣鼓,示意回答正确。 四周掌声抚起,那执扇的儒生不甘示弱,翘首看向了第二艘船上的灯谜。 泪(打一成语)。 儒生敲着扇柄指向闻锦,“颠三倒四!” “铛!” 锣声敲响,少女不为所动,望向第三艘花蓬船。 乖(打一成语)。 “乘人不备。” 黯(打一成语)。 “有声有色。” 偷梁换柱(打一药材)。 “木贼。” 独在异乡为异客(打一药材)。 “生地。” 鸳鸯被(打《尚书》一句)。 “鳏寡无盖。” 丰衣足食(打《孟子》一句)。 “闻民不饥不寒。” 丘明(打《四书》一句)。 “仲尼日月也。” 心(打《史记》一句)。 “必有一失。” 内部传阅(打五柳先生一句)。 “不足为外人道也。” 傀儡(打《孟子》一句)。 “为其像人而用之。”[注1] 灯谜相继而出,一边一题,互不相让,直至争到一方答不出为胜。 这边是一群儒生,派执扇者为代表,集思广益,针锋相对;那厢孤零零一个纤细的红影,俏立在水桥前,不惧不退。 答至二十题,难度增加,遵照之前出过的题目范围,提示只说打一物,打一话,不再给出具体指示。 昭君出塞(打一物)。 小姑娘凝神想了许久,终于联想到药材范围里的“王不留行”。 “铛!” 新来一盏状似莲花的明灯上,知(打一句话),笔墨泓然。 如此简短的谜语,儒生这厢一派迷惘,纠结了半晌,没得锣声。 四周哗然声起,此时,若少女答对此题,便能夺魁获胜。 可少女双眸凝着莲花灯笼沉思了半晌,一时间,也没有头绪,不知出自何书。 “快看,她也猜不出。” “还有机会,没事。” “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比不过一介妇人。” 儒生之间低声四起,红衣少女屈指抵上下颚,仍在蹙眉思索。 眼看计时快到了点,儒生们嘴角的笑意愈浓,少女身后忽然来了一句沉声,悄然提示:“《左传》。” 小姑娘恍悟着惊呼:“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 “铛!” 掌灯的美姬含笑恭贺,观赛的人群纷纷抚掌喝彩。 闻锦猝不及防回首,穿过帏帽,只见男子的双眸一如既往深邃,仿似天上的寒星,却在她回头一霎那,竭力柔和了两分。 执扇儒生抖着扇子朝少女嚷道:“暗中寻人相助,你这纯属作弊!” 闻锦噎了话,晟云洲走上前来,冷笑了声,“这话有趣,方才你们交头接耳的时候,怎么没提到呢?” 男人一双寒眸睥睨而来,一股说不出的威压缠绕。 儒生们面面相觑,悻悻不语。 晟云洲目光环顾,“看来是不太服气,要不继续?” “怎么继续?” “就这么接着猜,我帮她,你们一并上,省得窃窃私语。” 他素日擅长讥讽,口语一出,总令人恼羞成怒,执扇儒生怒目而视,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觉得你们俩人比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如果这样你们都输了,是不是就能服气些?” “你——”一众儒生面红耳赤,纷纷张嘴想要围歼他这轻狂不羁之态,“好你个......” 男人似早有预料,对这种场面游刃有余,扬手喝止:“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比不比好好说,别跟马蜂窝一样,七嘴八舌的,叫旁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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