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高,也很有男子气概,束起的黑发在夜空中张牙舞爪的飞,你若看他正面断不会想到他是一个如此冲动的人,他向来很稳,从不喜怒与色,十分有前途。 不知落了多少下,杨固边仰着的头也慢慢垂下来,杨广的手被宽大袖子盖住,若是有人掀开,便会看到那只手已经把扶手捏得变形。 戴岳皱着眉,动家法的锦衣卫也放缓了动作,回望了下大将军,他想喊停,可是不能喊,这是在给陈姑娘赔罪。 不能再打,再打人就不行了,这时陈姑娘才开口说叔叔算了,她坐得四平八稳,瘦瘦弱弱一个人,却让戴岳想起一个人,顾长安,真的很像,那种不动声色神色淡淡却心狠手辣的样子。 大家都懂,她这句算了不是原谅,而是不想再计较下去,该说的话来前陈家都跟她说了,该赔的不是杨家也赔尽了,道歉给了,家法用了,她还能怎么样呢,说来实在嘲讽,杨固边没回头,她却要原谅。 东次将和南河三架着杨固边离开,此时他闭着眼垂着头搭在东次将肩上,很是羸弱。 “叶华,你们俩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再说说,要是还有缘分你放心不会有任何人能打扰到你,若是缘分尽了,你们退亲,我杨家定无二话,日后也绝不会有关于你的流言蜚语。” 陈叶华抬头看大将军,她没想想到将军会这么说,她以为京中这些掌权的人都同他父亲差不多,把她当做交易的物品,陈家看中的不是杨家,是杨家戴岳身后的江北王,她父亲野心大,想要的多,攀高枝也要攀最高的那支。 来时她们遇见了江北王,那样的人可望而不可即,如果有机会谁不想攀附一下呢。 她缓步走出,跟着回来的南河三去看望杨固边。 屋内只剩杨广和戴岳二人。 “来时遇见了小王爷,我如实说了,她都知道了。” “她知道您知晓这二人的身份吗?” “知道,老仆都听到后写信都跟我说了,我把全盘都与小王爷讲了,你知道王爷能力,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说个明白。” 戴岳唔了声,这倒是,在顾长安眼皮底下耍心眼恐怕不够用。 “小王爷听后的反应倒是很奇怪。”他回想顾长安那个淡淡的表情。“十分平静。” 杨广靠向椅背,闭着眼睛回忆,“不应该啊,这种事,她甚至没问罪固边和杨家,只说知道了。”他心里不安,若是王爷动怒他还能求情,可王爷太平静了,平静得这仿佛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会是因为你吗?长山。”他看向戴岳。 戴岳垂头,“我在她那里没有那么重要。” 杨广哑言,不再问,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是不计较还是秋后算账?还是我知道了所以我要动手了?可王爷看起来确实没有为难杨家的意思,他想了一路,只有戴岳跟王爷有关系,整个杨家与王爷之间毫无交情,可戴岳刚才那么讲,他彻底糊涂了。
第100章 王爷府内,侧边房间的灯火明亮,传信亲兵穿着漆黑轻甲大步进来,“王爷口谕,此事交与青晖大将军,不必再管,等吴秋舫伤好速速回京。” 谢江风同鬼鸟对坐在窗下榻上,谢江风添着香并未抬头,鬼鸟低声回了句知道。 亲兵离去,鬼鸟接着在灯下磨刀,他那刀已是十分锋利,不必再打磨,可他仍一下一下用磨刀石擦过刀锋。 过了很久,久到满屋檀香,仇九终于打磨好他的刀,放下磨刀石,“姑娘什么意思?” “活不了。”谢江风看着白玉手指上的香灰,香灰覆在皮肤青色的血管上,长长的睫毛盖住一双斜长的冷眼,鸦羽一样的黑发垂在膝盖上,他唇很薄,却艳红,鼻梁高挺,下颚线收紧,是老人口中薄情的样子。 “嗯?” “大将军不会让她们活着,不再需要我们动手。” “他不怕杨固边知道后跟他反目成仇?” “你知道氏族吗,氏族就像一棵树,族人只不过是组成这棵树的枝干,枝干折了树不会死,可树没了枝干却不能活,有些时候,比如春天,人们会把多余的枝干砍掉,为了让树更好的生长。”谢江风慢悠悠的说着,温柔地擦掉手指上的香灰。 鬼鸟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知道他的事情,他是自己从树上折断掉下来的枝干,若按照他刚才的话,枝干是活不了多久的,鬼鸟看着眼前越来越沉稳的人,明白了,他是生了根的枝干,自己已经长成了树。 “如果大将军动了恻隐之心呢?” 谢江风头不动,独抬起一双冷眼看他,“走到这个位置的人,从来不心软,如果真是,杨家也就只能走到这里。” “姑娘开始不还是留下了她们二人,难道不是心软?” “你不了解姑娘,她更多的只是觉得无关紧要,只有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才会允许自己偶尔心软。”谢江风盖上镂空铜盖,白烟丝丝缕缕穿透出来。 “这二人活着与不活着都不会威胁到圣上,平白多出来的两个人,谁能保定是皇家的血脉。” “可运回京的王爷?” “他有一定要死的理由,本来就应该死在过去的人,活着才是变数,他消失得太安静了,人们都以为他早就没了,这时候如果有人用留下来的孩子做文章也没有人相信,你看,一切的变数都让姑娘掐断了。”谢江风推开窗,冷风吹进来,吹开檀香,他呼吸着夜的味道,让冷冽的空气进入肺里。 鬼鸟向后靠,双手枕在脑后,“也许姑娘真的心软过。”作为顾长安的探子,他应该是心狠手辣的人,起码外面的人都是这么想,可他现在却说着有些近乎天真的话。 谢江风神色淡淡,有些疲惫,“也许吧。” 鬼鸟向前倾,从竹娄里拿起一个橘子剥,“谢家联系你了?”他动作很快,三下两下就完整地剥下一张橘子皮。 谢江风撇他一眼,拿走他剥好的橘子,“知道还问什么。” 鬼鸟也不恼,耸耸肩又拿起一个橘子剥,“你怎么想?” 鬼鸟往嘴里扔着橘子瓣,像极了京中的纨绔公子哥。 “又不是挂念我,挂念咱们这位江北王呢。” “真不跟姑娘南下见一见你那位替身弟弟?” “见了又能如何?讥讽还是假装大度,说你就是我一替身,等你成年也得跟我一样跑了?还是装作你是哪个小鬼我谢江风不认识你你跟我比可差远了?”谢江风吃完最后一瓣橘子,“无论是讥讽还是漠视说到底都是放不下,我就不一样了,我跟他们无话可说。” 鬼鸟弯起嘴角,“那个小鬼看起来还挺有前景的,去年夏天,南边选出两位神童,有一位就是他。” 谢江风已经而立,可他听完这话还是有些像小孩子赌气似的说:“我当年也是神童,独一位,什么时候神童都能两个了。” “嚯,可真够酸的。” “呵。” “我说橘子。” “滚吧。” “回去看看,姑娘也需要你。” “塞北也需要我。” “塞北有阿诗玛李山河还有那批新人,不需要你看着了。” 谢江风沉默不再说话,屋外风声簌簌,鬼鸟收刀归鞘,然后安静地看着夜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都有些发凉了,鬼鸟起身伸手去合他那边的窗,谢江风突然出声,“我不能回去,一踏进江南,恨意就蔓延上我的胸膛,还有悲伤,快要淹没我。” 鬼鸟合窗的手转了个方向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我们总得面对,回江南,拿回他们用你姐姐换来的一切,我不喜欢那个小鬼,势力极了,谢江风,去干掉他,没道理你要一直躲在这被回忆淹没而他们歌舞升平。” 那双冷眼仿佛有了温度,有灼热而滚烫的东西在流淌,“姐姐不会喜欢被仇恨淹没的我。” 鬼鸟俯身直视他的眼睛,“那就回去把丢掉的自己拿回来,你是神童你在怕什么,那个小鬼的神童名号是你父亲花钱买来的,像他那样的小孩子在江南一抓一大把,谢江风,你可是在我出生时就传遍江南的人。” 谢江风别过头,一言不发。 “你已经跟当初不一样了,跟了王爷这么多年,手段也学会了,玲珑心也有了,何况还有王爷这座大靠山,而且你并没有放下,放下的人会活得很好,你过得很差,我手中有很多你夜里独自喝酒的消息,既然放不下,那就回去让他们看看他们当初做的事有多荒唐,况且没有谁要求你一定得放下,放不下并不丢脸,让你姐姐死的他们才应该感到丢脸,凭什么你要这么痛苦。” 谢江风红了眼眶。 “你一直活在阴影里,既然走不出来,就回去把阴影撕碎,谢江风,你有时候需要狠一点,就像姑娘,你说我不了解她,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太了解她了,她困在回忆中出不来就把回忆都撕碎了,回忆并不值钱,未来才是可期待的,姑娘确实是心软了,我们都需要对自己坦诚一点,没必要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第101章 谢江风回头看他,轻声地说:“我不喜欢那样的自己,被恨意淹没,仿佛那些书那些年都是白读白过一样,我的老师告诉我,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疾时立得定,方见脚跟。如果我被轻易改变,那之前的我算什么?”你看,他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鬼鸟,我不想报复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跟他们有关系,我难过是因为我很想姐姐,不是因为怨恨,我跟姑娘不会一样,她想给元旦姑娘一个说法,因为元旦姑娘走得确实委屈,我姐姐走的并不委屈,甚至很洒脱,但是我没办法不想她,因为如果你生命中有过一个太美好的人,你也会念念不忘,姑娘心中还有当今圣上,而我心里空荡荡,所以你得让我难过一会,一会之后我还是谢江风。” 鬼鸟站着看了他一会,随后拿起峒刀,插进黑漆杂皮刀鞘,鞘中还有一刀,一鞘二刀,随后佩戴于肩。 他往出走,走前说:“你和姑娘一样,都是个人物。” 待人离开,谢江风端起茶杯,并不喝只是托在手中,玲珑一只黑釉建盏中荡漾着青色水波,挂釉似泪珠,他微微抬头,长出一口白气,窗下留下他的剪影,随后灯灭,万般光彩归于黑夜,万境皆空。 “你离开后,我过得不好,看春风也悲,看夏虫也悲,我特别希望你能回来看看我,一眼就行,让我倾尽所有也不要紧。塞北跟江南完全不一样,你若来想必一定会惊讶,我都能想到你的表情了。”说到这他轻笑了一声,“这里雪大风也急,人也豪放,你都不知道春天的风竟然会夹杂着土,特别迷眼睛,一开窗户,屋里就被吹了一层土,总得擦好多遍,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里。”他轻声与黑夜说着话,突然消声,过了很久很久,一声压抑的哽咽响起,“你回来看看我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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