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振玉怔怔抬头,正好于那金殿下立着的人对视了一眼。 那薛兆之唇角竟含着笑,直直地看着萧振玉,一字一顿地道。 “公主愿下降乃是兆之之幸。” 萧振玉的面颊上就泛起丝丝红霞,美不胜收,也叫那探花郎看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身侧的皇帝方抚掌大笑,只说是一桩好姻缘,众人也在旁边附和,原本一桩闹剧竟就这么化解了。 其实她对这探花郎没什么想法,对他也只是心存感激,却不丞想对方似乎是当了真,即便见不上面但这些年隔三差五地就从外面递东西来,所以萧振玉知道,这宝物易得,可真心却是难得的…… 萧振玉将思绪从回忆里拔将出来,垂下眼睛,眉峰敛起,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带上一丝踌躇。
第6章 猜忌 寒凉的夜里,宫漏声绵绵不断,薄雾笼罩下的太极殿静悄悄地无一丝声响。 殿内珠帘高卷,银烛辉煌,翠幕低垂着,金炉内焚着的瑞脑香雾袅袅升起又四散开来。 尽管熏了很重的香,殿内还是弥漫着一股子沉沉死气。 萧振玉却还是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这几日她每日早间都预备前往侍疾,一连几日都被挡在了太极殿之外。 没呈想这日晚间原已换上绸衣准备就寝,没成想却被父皇身边的大伴急召回了太极殿。 也不知所为何事,按那大太监所说这是皇帝昏迷几日醒来之后,头一个发布的指令,没想到急召的竟是她。 萧振玉这下才是实打实的惊讶,只因她与父皇的关系实在是算不得亲厚,只能说是平平,早些年皇帝也是看在柔妃的面上对她好,前些年柔妃一走,那皇帝对她的态度就更如雾中看花,生疏的紧,不然也不至于投进宫这么些年,连个公主封号都不肯给予则个,想必为的就是拿捏她,将她牢牢地攥在手心。 这一下子就拖了这么些年,一直拖到她快及笄,皇帝这才松了口准备行册封之礼,可礼还未成那皇帝就先病倒了。 一想到这里萧振玉心头就有些苦涩,这么些年她在宫里处境艰难,奄然没有这层关系在,想来若是上了皇家玉牒成了正经公主,身份摆在那,旁人即便如此想克扣也不敢越过祖宗礼法去。 但一切美好的展望到现在以统统破碎了,萧振玉即便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内心还是不由得暗恨,恨皇帝的喜怒无常,恨老天不开眼,恨自己的际遇不平…… 由这份恨,萧振玉就衍生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她的运气其实一向都不怎么好。 一想到这里,那心绪也就平了,没那么愤世嫉俗了。 心下看得分明,萧振玉却是有些无可奈何的,随即就有些受宠若惊地抿紧了唇,赶忙收拾好换过装束之后就乘撵来到了太极殿。 萧振玉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那紧紧拢着的销金帐幔。 尽管帐子里的人她熟悉之际的人,可萧振玉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心上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她瞪大眼睛,隔着层层明黄的绣帷,艰难地辨别着那榻上的人形,只见榻上微有起伏。 萧振玉觉得很奇怪,记忆中皇帝的身躯总是高大而伟岸的,躺下时像座小山,如今却没了人形,躺在榻上时,几乎要被绣着龙纹的锦被所淹没。 方才她用帕子衬住碗壁,小心翼翼地跪地准备将那汤药呈上。 可不知为何,榻上的皇帝好似受到了惊吓,神情癫狂,忽地一下子就扬起了手臂。 那高高抬起的手臂一挥,竟直接将萧振玉手里捧着的玉碗给打翻了。 滚烫的药汁大半都洒在了脚踏之上,还有小半都撒在了萧振玉的右手虎口处。 可她来不及去看来不及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下就跪在了地上请罪,帐内却迟迟未见声响,宫人方才就在擦身换洗,萧振玉就只好跪着帐外听候吩咐。 她心头惴惴,只咬住了唇,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实在不知道这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是想来召见她,可临到了太极殿却只肯让她奉药,一句话都不说。 亿起方才情景,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浮上了心头。 父皇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打翻那碗药汤的,其中之意,溢于言表。 萧振玉浑身一凛,竟不知何时竟引了君王猜忌。 只是不曾想父皇何时疑心居然如此重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塌上行将就木地皇帝半睁了眼,隔着眼前的帐幔,就看见了塌前跪着的人影。 三千青丝坠在脸侧,如堆鸦一般,乌丝中簪着的珠玉还微微摇曳晃动着,虽低着头窥不见其容,只见半边如玉的下颌是清丽无俦的模样,罗裙曳地,体态轻柔腰细如柳,乃是众里盈盈的好身段,袅袅婷婷地立在当下,似乎将这腐朽的太极宫点亮了。 如此之景却没能让他展颜,相反却让他心里的疑犊更深了,利眼微眯了眯,他便轻唤了一声。 …… “玉儿。” 声音几不可闻,可却像是敲在了萧振玉的心上。 这声“玉儿”听在耳中不见慍色,萧振玉心下就是一松,随即响亮地应了一声,提裙迈步入内。 一旁早有宫人卷起了帘帐,萧振玉低头入内,内里的气息更加浑浊。 可萧振玉却顾不上,只因此时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龙床上那个双目凹陷、神枯气槁的老人家是谁,总不该是父皇吧。 可最让人惊惧的,还要当属他脸上的神情,榻上她素来慈爱的父皇,如今的看她的眼神竟有几分怨毒,针扎似的,让萧振玉徒然一惊,后背上竟冒起了薄汗。 她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耳边惊起一道炸雷:“ ……朕知道,你与他们一样的,盼着…..咳咳…..盼着朕死….. ” 萧振玉眼睛即刻睁大了,若说宫里有谁希望他好好的,怕也只有她萧振玉了吧。 如果皇帝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了吧。 萧振玉只愿父皇能多活几年,好在得几年庇佑。 如今果然是病糊涂了,竟开始胡言乱语。 难道果真是为了试探于她? 萧振玉苦笑了一声。 头顶上的目光利剑一样,将萧振玉钉在原地不可动弹,她的额上已起了一丝薄汗。 来不及想这些,为今之计还是要刨析自身,于是就忙跪将在地上,轻轻伏下身子,柔顺地脊背弯成了一道弓。 “父皇这是哪里的话,当日玉儿进的宫来,全凭父皇的恩典,承蒙父皇不弃,才有了如今的造化,玉儿又怎么可能生贰心,只恨不能替父皇受这病痛,好叫父皇身体康健,福寿安康,只要父皇安泰了,才是社稷之庆,黎民之福,更是玉儿之幸。” “只恨玉儿投错了胎,没生在帝王家,做不得父皇的亲生女儿。” 字字饮泣。 榻上原本神情晦暗的皇帝脸上也起了动容之色,他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道了一句:“……起来吧。” 萧振玉便轻轻地抬起了头,就看到榻上的皇帝挣扎地要坐起来。 心一动,她便连忙拿起靠枕垫在了皇帝的背后。 只挣扎了这么一会,萧振玉就看到父皇脸上的潮红就未褪下去过,但看着倒比方才的青白死气好些。 脸上表情也比方才和缓的多,没有那般迫人了,甚至还朝她伸出了手,萧振玉就忙膝行几步,回握住了父皇放在锦被外的手。 萧振玉心下就是一松,情知她现在是稍稍打破了这皇帝的猜疑。 榻上的皇帝浑浊的双目里还存着一丝税利。 他此时此刻却在想 是了是了,玉儿终是与旁人不同,自病重以来,玉儿每日都前来侍候,行时扶持,卧时掖被,恭敬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 心中又想,她一身的荣华富贵乃至性命都系于自己一身,在宫中根基浅薄,他在时处境就颇艰难,若是他…..玉儿又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先下心里不定是怎样的凄惶害怕。 想到这里,榻上的皇帝心里有了丝歉疚,他清咳了声,待萧振玉抬起眼,他便用眼神安抚,悠悠开口:“玉儿,倒是许久未喝你做过的荷花羹了。 ” 萧振玉一愣,面上就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她的眼中顷刻间蓄起了泪花,不说话只不住地点着头,明月耳珰附在脸颊一侧凉凉的。 头顶上那道审视的视线撤离,萧振玉这才松了口气,心知此关是暂且过了,原来古人云,伴君如伴虎莫不如是。 心下不免有些哀戚,天家亲情本就单薄,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自相残杀,更何况自己一个外人呢…… 心下如此作想着,忽听外间传来喧嚣之声响起。 萧振玉皱了皱眉。 因着父皇要静养,太极宫一向不许喧哗,来人宫人都轻手轻脚服侍,殿内时常安静的落针可闻。 可今时今日,这架势是为哪般?还不知是谁来了呢,如今父皇可还在,这些人也敢造次? 萧振玉回头一看。 隔着殿门,就看到有大批宫人簇拥着领头那人走近。 打头那人身姿挺拔,半边侧脸投在殿门之上,只见其鼻梁高挺,脖颈修长,气度出众。 只个影子,都叫人看出许多来。 萧振玉皱了皱眉,心下徒然一空,手不知不觉间就拂在了心口上,眉毛也轻皱了起来。 都这么晚了,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是得知了父皇醒了的消息,着急来探听? 忽觉手上一紧,萧振玉回过神来就发现原本靠在引枕上的父皇不知何时何地已经坐直了。 他看着殿外的人,面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发着抖,像畏惧又像是愤怒,看到萧振玉看过来,他忙俯身下来,凑到萧振玉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说完后又地靠回了软枕,重重地喘着粗气。 萧振玉满心惊骇,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起来。 那塌上的皇帝见状手就覆了上去,等过了好久后才移开,移开之前还轻轻拍了拍萧振玉的手背。 萧振玉缓缓就将手藏到了袖子里,而后抬起眼,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后,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之后皆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萧振玉不受控制地就将手心的纸团攥了攥。 内心惊骇不已,难道方才父皇做的那一切,是为了试探她,看她到底是否可堪托付。 是看她过了那么一关,所以才向她吐露了真言的吧。 现在的情势已如此艰难了么,父皇现在要靠这种方式向她传递着信息? 她悄悄地抬起眼看了一眼帐外立着的宫人,门边只留下了两个相对站着的小太监,伴着熏炉里袅袅而上的青烟,面部表情是麻木的,瞧着却有些渗人。 萧振玉如今杯弓蛇影,看谁都有些都面目可疑,不知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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