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瞬间,萧祈也不由得猜想:或许,在他为公主而心动的时候,公主也对他有过那么一丝的悸动…… 美好的幻想没有持续多久便在少女紧张的松手后戛然而止。 萧祈回过神来,瞧见了站在二人面前的荣璟,一身天青色浮云缎,外披一件青绿色披风,衬的他身姿端正挺拔。 浅浅像个做坏事被抓的孩子,两只手都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微笑道:“二哥哥,你也起了呀。” 荣璟无奈的摇摇头,抬手点了浅浅的额头一下,“即使有婚约在身,也要收敛些。” “哦……”浅浅小声应答。 于是三人一同前去用饭。 空荡的后厅上显得拥挤了些,晴妤与素雪一起摆放碗筷,张麟帮着小福上菜,只有雨禾在屋里忙着给二皇子制新衣裳,没有露面。 话多的素雪高兴道:“府里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现在二皇子回来了,咱们公主总算有个真正的家人来疼了。” 晴妤在一旁微皱眉头,“这话可不要在大将军面前说。” 素雪向来说话爽快,回道:“这有什么不能的,虽说他和公主有了婚姻,但皇上还没来得及下圣旨把日子定下来就病倒了,这一病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事情一拖再拖,说不定拖到后头婚事都没了。” 她说的也是几个女使在担心的事,大将军对公主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再好也没见他主动提起过什么时候办婚事。 从前那个谢卿杭不也是,总说以后以后,却不知女子想要的是当下的安定。 现在政局紧张的很,说不定哪一天天下就换了主,到时候连这一纸婚约都没了,一切又回到起点。 好在二皇子回来了,虽然女使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但她们知道二皇子是对公主最好的哥哥,若有幸留在京城,以后公主上头也有人照应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二皇子还要回到苍州去,公主跟着他一起过去,也省得在京城里再受人胁迫。 外头的男人再好,也敌不过自家哥哥。 两个女使暗地里为公主的前程担忧,偏小福是没有心肝的,端着自己煮的鲜肉圆子走上来,一脸成就感,连身旁的张麟都忍不住赞叹两声。 这两个爱吃会吃的很能说到一起,晴妤和素雪见了都不忍心上去打断,任他们说笑去。 “你手艺真好,我都忍不住流口水了。”张麟跟在人身旁寸步不离。 小福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把碗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手上的热气,“你不是做过大厨吗,连鲜肉圆子都不会做?” 张麟惭愧道:“我们北疆讲究的都是大锅猛火,这种精细的吃食,我是做不来。” “哈哈。”小福喜欢被人夸奖自己做的东西好吃,瞧见他这副眼馋的模样,使了个手势让他低下头来,凑在他耳边道:“我在厨房给你留了一碗,你不要告诉旁人。” “小福?”当着面看二人说悄悄话,晴妤提醒了她一声。 “诶。”小福机警着应了一声,笑道:“我给三位姐姐也留了。” 娇憨的模样惹人发笑。 没等多久,三位主子便一同过来用饭,二皇子是个端方有度的,食不言寝不语,浅浅坐在他身边只得乖乖吃饭,不像平日里能一边吃着一边偷看萧祈。 用过饭后便到了正午,看着外头阳光温和,荣璟思考片刻后对萧祈说:“萧祈,我打算进宫去面见父皇,你借我些人手吧。” 萧祈有些担心:“皇宫内外有禁军把守,没有皇帝的命令,你能进得去吗?” “所以才要问你借人手,还有……”荣璟看向浅浅,柔声问她,“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见父皇一面?” 浅浅摇头,然后又点头,说:“我能不能陪哥哥进宫,然后不去见父皇啊?” “你不想见父皇?”荣璟有些意外,从前浅浅没了母亲,可是最亲近父皇的,时常去父皇宫中求见,怎么如今转了性子? 浅浅表情有些失落,但说话格外平静:“他没有把我当成女儿,我能活到现在是多亏了母亲和外祖父接济我一些钱财,不然淑贵妃那样克扣我的月钱,我早就被饿死了。父皇……是旁人的父亲,不是我的……” 小时候在深宫中接触到的人不多,总觉得父皇就是天,能得到父皇的赏赐就是得到了父皇的爱,后来渐渐明白,父皇是别人的天,从他手指缝露出的那点儿赏赐只不过是用来打发她的玩意儿。 对父皇抱有越多的期待,自己就会越失落。她被迫嫁去侯府,父皇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出嫁的那一天都没有来看她一眼,那个时候她就只当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 看她眼中的失落,荣璟心疼道:“浅浅……我走了之后,他们还是欺负你?” 浅浅小声道:“我都习惯了,淑贵妃和荣怜月对我不好,我并不很难过,我知道他们并不算我的血亲,私心排挤我就是为了私利。而父皇却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给了我生命却并不爱我。” 并非所有的父母都有资格做父母,浅浅身为公主不至于因为皇帝的冷落而饥饿受冻,但她也没有好心对一切既往不咎。 “哥哥,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家人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浅浅看着荣璟,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当时萧祈劝我回京,我也是这么想的。”荣璟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不该让你再孤苦无依,受人摆弄,所以我才回来,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你。” 眼前的二哥哥长高了许多也可靠了许多,俨然一个让人信赖的郎君。 真正的感情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消亡,分离那么多年,二哥哥心里还是很疼爱她,反观父皇,只因为她的母亲去世,对她的态度便急转直下,谁是真心对她好,一目了然。 浅浅决定同荣璟一起进宫,萧祈不放心他们的安危,决定一同前去。 走到府门外,张麟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荣璟扶着浅浅上去,自己也坐进去,再看萧祈也迈着步子要跟上来,提醒道:“后面还有一辆,是给你备的。” 萧祈看了看后头那辆马车,又看了看已经坐上这辆马车的浅浅,有些不舍,但在荣璟的警示下,只得作罢,去了后头那辆。 瞧着人乖乖去了后头,荣璟有些恨铁不成钢,在苍州的时候,他一直拿萧祈当兄弟看待,如今回了京城,萧祈却成了他名义上的妹夫。 虽然多一个人照顾浅浅很好,但久别重逢的妹妹突然成了旁人的未婚妻。时光不等人,好像他们只分开一夜,浅浅就长成大人了。 一时难以接受。 两辆马车一同出发,穿过长街,从最近的民坊中穿过,前头河面上飘来带着湿寒气的冷风,赶马车的张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昨夜上元节,冰冻的河面被百姓们破了冰面放花灯,经过一夜,河面上还浮着几盏花灯,昨日破开的碎冰与河水重新凝结的薄冰冻在一起,还有几处被水推着堆积在一起,形成大块的冻冰。 马车走上桥面,两旁的行人自觉避让。 张麟看着前头的路,视线却被不远处奔来的马吸引,骑在马上的人抓着缰绳奔着他们的方向过来,快到跟前的时候佯装出控制不了马马匹的模样,任骏马抬起前蹄踢在了马车上。 “你干什么!”张麟努力控制拉着马车的马匹不让它们失控。 骑着黑马的人见一撞不成,侧着马身又撞过去,马车顿时歪了,卡在桥上,上不来下不去。 突然的混乱惊的桥上的行人惊叫着四散奔逃。 刚听到外头骏马嘶鸣的声音时,荣璟就察觉到事情不对,拉着浅浅要往外走。马车歪了,他赶忙拨开门帘跳下来,正要伸手去接浅浅,就见那人又撞一次。 车身不稳,浅浅站在上面没有重心,转头看骑着黑马的人手下伸出一只袖箭,箭头正对着荣璟。 不好! 浅浅想都没想就推开了荣璟,射出的袖箭直挺挺的扎穿了她的肩膀,浅浅站在倾斜的马车上,肩膀吃痛,脚下不稳,失手跌下了桥。 薄薄的冰面被她的身体击碎,整个人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身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张麟也顾不上马匹了,起身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一刀砍在了黑马腿上,受痛的马高声嘶鸣,江背上的人甩了下来。 萧祈听到人群的尖叫,赶忙走下马车来查看,逆着人群逃离的方向走上去,就见浅浅肩膀中箭头跌下了桥。 身体被冰冷的河水包裹,浅浅不会游泳,身上的冬衣被水泡透,越来越重,拖着她往河底沉。 听不见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肩膀上好疼,伤口流出的血液将衣衫染红,渗到河水里,冰冷刺骨。 她要死了吗? 噗通一声。 水面落下了另一声,一个人影向她的方向游过来。 浅浅挣扎着向他伸出手,扯到身上的伤,流出的血更多了,好冷……身体好重…… 伤口的疼痛在冰冷中渐渐麻木,被血染红的河水萦绕在她身边。视线渐渐模糊,浅浅失去了意识。 一个人掉进水里,一个人跟着跳了下去,过了好一会,男人抱着少女从河岸走了上来,将人放在岸旁,被冻的冰冷的手颤抖着解开她身上的冬衣,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 “公主……”萧祈的□□,因为身体的寒冷不住的颤抖。 他努力的按压着少女的胸膛,可她却没有一丝反应,鼻间连呼吸都没有了。 “不要……公主,不要离开我……”连牙齿都在颤抖,萧祈抬起手擦掉脸上落下的水,眼眶却红了。 她最怕冷了。 一场雨都能淋得她昏迷发烧,何况掉进了寒冬的冰河中。他说过要好好保护她,他怎么能掉以轻心呢?萧祈心如刀割,捏住她的鼻子,俯下身,嘴对嘴往她口中呼气。 持续了好久,脸色苍白的少女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猛地往身旁一侧,吐出了好几口水。 终于喘上气了。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男人,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眼眶通红,滴在她脸上的泪水是热的。 她想抬手去安慰他,可身体被冻僵了,动弹不了,只得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萧祈,你怎么哭了……” 听到她的声音,萧祈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滚烫的泪珠从眼眶中滴落,一颗,两颗。 他真的好害怕会失去她。 他还没有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还没有和她结为夫妻,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想和她一起做。 如果公主真的走了,那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萧祈抬手想抹掉自己的泪,不想让她担心,可眼泪根本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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