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月早就和李青溦约了二人去画舫游园,出来的时候隔着过道远远地叫李青溦一声。 李青溦回头看她。 裴江月见她一张瓷白的脸沁着几分粉,当她热了,笑着打趣。 “姐姐怎么脸都有几分红?难不成是被三月的暖风熏的?还是…”她呵呵笑一声,挽住李青溦的手,“还是姐姐要去见心仪之人?” 李青溦轻轻摇头,伸指虚晃着在她额上轻轻一戳。 “我若有,自然先带到你跟前叫你掌眼,到时也整好瞧瞧你是不是能当着人家的面,也笑逐颜开。” 裴江月拉着她衣服,半撩袖口挽着她嘻嘻哈哈地往外厅走。 绮晴本是等在外厅的,可等李青溦叫了几声也未见其人。 难不成是有什么事出了园子一趟?李青溦正有几分疑惑,廊厅拐角一个侍女挡了路:“李大姑娘,国公夫人请您去细听叙旧呢,姑娘同我来。” 那侍女穿着的便是国公府丫鬟的衣服,李青溦未做它想。拍裴江月的手道:“你先去画舫等着我,若是瞧见我家的丫鬟,支她去西厅寻我。” 裴江月应了一声。 * 明月堂南亭宴会已散。陆珵大步往外行。刚走几步,身后有人出声。 “四弟。” 陆珵回头。见叫他之人身形高大,玉冠紫衣,同他有几分相像的凤眼微眯,唇角扯出几分张扬的笑意,是他的大皇兄,信王陆琼。 他笑嘻嘻地走过来,重重地拍一下陆珵的肩膀:“四弟,今日正宴上,那些人多喝了几杯,是口无遮拦了一些,你不会不高兴吧?” 他言语并未有一丝恭敬,甚至也未用敬称,听着多少有几分狂妄。 陆珵不愿在这些小事上留心,微微摇头,未置一言。 今日宴席上,众才俊所言仍是嫡庶之论。老生常谈的东西,影射的自然是他与信王。二人一嫡一庶。他虽是东宫,陆琼却比他更得圣意。这些年圣上特许他在京中居住,修筑《括地注》,享亲王的待遇。 有人因此嗅出端倪,甚至连朝堂上也倒向两边。 一边人言嫡庶有别,祖宗之法不能改,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除霍乱之源。 至于另一边反驳的意见更加言简意赅:大周开国帝,便是庶子。 朝堂上争论不断,连宴会上也不得安生。圣上对此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说什么,任由局势混乱。 一家二贵,事无乃功。当今做东宫之前便历经过六子夺嫡。自然知这个道理。 陆珵也知圣上此等做法只是为了制衡。但心里却并不愿为然。 他素日做事,只讲究先行后言,尽力而为。并不介意别人如何说,只是觉着他们争来吵去的,除了荼毒耳朵没有任何意义。 信王知他这个皇弟少言寡语,是个锯嘴的葫芦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高论。可他不说话,他又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失重感。 想了半天,最终不轻不重地撇了下唇:“四弟先前在宴上便少言寡语地,现在又是一句话都未有,难不成是嫌弃我这个做哥哥的聒噪不成?” 知道便好何必说出来? 陆珵懒怠搭腔,看一边的顾璟一眼。 顾璟会意:“信王殿下这可言重了。”他紧走几步,挡在中间,扶着信王的肩膀,“信王殿下,听说家中世子如今已然开蒙也不知学到了哪里?可曾学到圣人制礼?” 信王:“……你给本王让开!” “哎呀……要我说开蒙之事不宜太迟,若是耽搁,大了之后不懂尊嫡卑庶该如何是好?” 信王岂听不出他说的这话?当即脑门一黑,白了他一眼。他找陆珵说话也不尽说些没用的,还有事情要打听,偏顾璟寸步不让地堵着他,让人火大。 他奋力推开顾璟,才发现趁着这功夫,陆珵早已经走远了。 * 明月堂西侧有一道敞室,地处隐蔽,是张氏特意为陆珵留的。 陆珵喜静,不爱喧闹的场所。以往每年来寒园时,总会来这里独处。 敞室临玉湖,放置一小舟,东面种垂枝樱,后面种翠竹。正是春日,花开倾覆不见日色。 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时候,让人什么都不愿多想,陆珵坐于屋中石凳沉眸远眺。 铺陈的河面光滑洁净,阳光下粼粼地仿佛有万千条小银鱼。一只只白鹭停在不远的兰洲上,有兰花从水面上片片飘过。 突有水流声入耳,声响渐大,岸边的小舟轻动。 为何会有水声?陆珵回过身去。便见岸边小舟微动,一只细长的白手探在水里,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从水里面捞了好几朵兰花。 女子伏在船舷上,绣着折枝木兰的宽袖荡在水面之上。 水面之下,尾尾鲜红的游鱼游过去啜食那尾袖。 陆珵见她衣袖润湿,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如何会有女子?难不成是顾璟带过来的?可他自己都被绊住如何会将人带来?况且以往他也是未带过人来的。还是这是他姨母同母亲安排的人? 陆珵贵为东宫,自是见多了这样那样的女子,眉头蹙起,再未看那边一眼,站直身子提步往门外走。 他刚行了几步,突听“噗通”一声。 陆珵回过头去,便见远处船上的人消失不见。水面上一层层涟漪荡上来,也不知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他若此刻走,自没什么。此湖不深,未必可以淹死人。 可到底人命至贵,有重千金。 陆珵只沉眉思忖一瞬,提步行过岸边柔软的水草,走到舟前。 一人突从小舟中惊坐而起。 她着一身折枝玉兰的宽袖褙子。素肤如凝脂,红面如开莲。 瞧见陆珵,她疑惑歪头,绸缎般的发散在身侧。 陆珵愣了下,他未想到一个女子的头发能那样多,明晃晃地与河面相映,很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未久,一架黑木的船桨从河中浮了上来。 刚才掉下去的当是这个。 “我,好像见过你。” 她嗓音散散的听不分明,像是喝多了。 陆珵轻轻蹙眉,眼神突瞥过她润湿的鞋袜。他瞧她没事,转身背过欲走。 “你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陆珵脚步微顿。 身后之人哼地一声:“你不转过来我便不说了。” 陆珵回身。 他逆光站着,玉冠乌发,月白银丝暗纹锦带勒的腰身极好,下面的一双腿笔直修长,一双浅色的瞳对撞着粼粼湖光。 福至心灵的,李青溦一下子想起来人。“是你,你是那个小驻工。” 她轻笑一声,脸面沁粉如樱。一双杏儿眼瞧他,指尖虚晃指他。 “你为何不说话?你长得这样好看,难不成是个哑巴?” 陆珵对上她一双黑亮的眼睛:“你要说什么?” 李青溦一双黑亮的眼乜斜他一眼,半卧在船舷上指着沉在湖里石头上的簪子,轻哼一声:“我的簪子掉了。” 陆珵瞥一眼湖底沉的一把菱花碧玉簪,抿一下淡色的唇。 “你不愿给我捡簪子。”李青溦冷声哼,睇他一眼,垂下头。 她半天不说话,努唇嘴中念念。 陆珵有几分好奇,问道:“你做什么?” 她抬起头,白他一眼:“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生气啊。”
第12章 陆珵一时未言。哑然间,他轻声问:“很重要吗?” “什么?” 陆珵低眉:“你的簪子。” “自然。”身边之人似是轻声啜泣一声。 陆珵低眉看她。 她莹莹一张小脸微微垂着,轻咬贝齿,鸦青的睫垂翘微颤,很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三月的湖还有几分冰凉,湖水自然也不干净。水面也不深,陆珵淌水下湖,弯腰自湖中将簪子捡起,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沾了泥水与枯枝。 他将簪子递还给她,摘掉身上的枯枝,拧袖看她一眼:“会绾发吗?将自己的发绾起来。” 李青溦反应有些迟钝,微微摇头。 不会便罢了。陆珵提步要走。 李青溦叫住他:“你去哪里?” 陆珵回身垂眸:“你喝多了,我去叫人接你。” 李青溦摇头,雾沉沉的眼睛斜睨他:“我没有喝酒。”她轻动袖子:“你未发现我身上是没有酒味的吗?” 陆珵垂眸,确实如此。 他微微蹙眉,他自小便是储君,宫里头的隐私自然不少。对此等手段自然不陌生,他只是未想到,竟有人在寒园使这些。 李青溦冷哼一声:“有人不喜欢我,要害我。”她从船舷爬起,挨近他,“他们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喜欢他们。你长的这般好看,定然同他们不是一类人。” 陆珵本是要走,闻言停住脚步,轻抿薄唇,“以貌取人有失。相形不如论心。你如何就知道我不是歹人?女子本就柔弱,女子之路异是径路窄处,一事不留心,便极有可能一世不顺遂。既出们在外,自然要事事留意深察……” 陆珵说了半天,未听见身边之人回话,略侧过头。 便瞧见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睫在落下浓重地一笔,鲜润的唇微启,呼吸绵长。 却是睡着了。 陆珵蹙眉,侧开视线,不轻不重地拂了下袖子。 * 顾璟先前挡着信王花了些时间,正待来此地时,又被自己娘亲叫去同送皇后娘娘回宫。 说是送,实则还是他娘亲叫着皇后娘娘一同念叨。自他成年之后,他娘亲已再不说别的,只说他成亲的事情。 顾璟刚至弱冠,如何就想成亲受人管教?自然烦不胜烦。他娘亲不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同皇后娘娘当着他面盛赞宴席上一女子如何如何聪慧矜重,秀外慧中。 顾璟来了敞室,远远地瞧见陆珵便抱怨起此事: “四哥,刚才我娘和皇后娘娘将我叫住,盛夸一女子矜重聪慧,端庄明颖,非要让我相看。我本无意,可真真极少听见连皇后娘娘都盛赞的女子,便好奇问了一嘴,你猜这人是谁?” 陆珵未语。 顾璟知他性子淡漠,知他不由,摇头笑道:“你可记得清平县主家那小丫头?”他觑他表情,“你肯定是忘了,有一年盛夏,清平县主带她到寒园避暑,你那时落水着了风……” 他话说到这里,突看见陆珵衣摆具湿。哎哟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情景重现?下了饺子?” 陆珵无语瞥他:“你既看见了,便去帮我寻件长袍,另外还有事要吩咐你。” 顾璟正要走过去听,被陆珵叫停。他淌水过去,同他说了几声。 顾璟素来听他差遣,听他说完事便要去办,方走了几步,他猛地停住脚步,“不对,你就不能带几个侍卫来吗?如何就指着我差遣?我究竟是你的表弟,还是你的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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