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种种皆是她娘亲在时的痕迹,多年未修。也是独属李青溦的回忆。 她瞧这痕迹是要修缮,轻轻蹙眉,进了正房。 小周氏刚吃过晚饭,坐在明间的扶手椅上,正剔牙,看见她进来,笑言:“哟,大姑娘可算是回来了,给姑娘递了那么多信,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八抬大轿请呢。” 李青溦轻掖了下自己汗湿的发,问李栖筠。 “爹爹这般着急忙地叫我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栖筠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胡床上,摇着流光杯小酌,笑言:“这几日你母亲修缮庭院。惦着你,让我叫你回来问问你的南苑要如何修缮。” 小周氏捂着帕子跟着笑了一声。 其实是这些天她一直未得南郊回信,心头坠坠的。就想随便找个由头叫李青溦回来瞧瞧是何等情况,见她不应,自然多发了几封。恰这时瞧见庭堂多年了还是那清平县主在时的样子,索性修整一番。 她有意当着李青溦的面打她的脸,瞧见暗间一架紫檀木牙雕梅花屏风。她记得很清楚,这是清平县主自并州拿来的大件嫁妆,指着丫鬟挪动。 “这架屏风摆了多年,早就能劈了烧火。拆了换一架新的吧。”她指着一旁的丫鬟往外抬,又笑对李栖筠,“先前妾在玉器行瞧见一架玉刻的湖光山色的屏风,很是简朴大方呢。” 李青溦怎么看不懂她的意思。伸手按住那屏风问道:“如何就需要这般大肆动弹?” 小周氏捂着唇笑言:“到底是什么都不如新的,多年的老物件了,换了体面一些。” “爹爹无需这样的体面。” “大姑娘这话说得,郎君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门面便是体面,若是有人来家中拜访,瞧着咱们家茅屋采椽的,岂不是笑话一场?” 李栖筠觉着她说的有道理,抚了抚髯点头:“你说得对。” “如何便对?”李青溦冷笑一声,“那许是周夫人忘了,多年前我娘亲与爹爹做新妇,先前府邸窄狭,是我外祖父重新翻修,伯府陈设摆件、一草一木大多是宋家家产。周夫人要大动,不若我递信问问外祖父,该不该动。” 她这话倒是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在。 小周氏冷笑一声:“瞧瞧姑娘这话说得,什么小事就要叫别人知道?倒显得平西王才是我们李家的家主呢。”她笑着乜李栖筠一眼,“郎君可万不要生气。也怪道,大姑娘本就是平西王府里养出来的呢,向着倒也说得过去。” 李青溦哼笑:“我如何不是向着爹爹?今年是灾年,前有凌汛,后有桃汛。太子殿下躬先将自己修缮宫殿的银钱捐了施药局,试问京中哪家权贵敢顶风动土?爹爹这般大肆修缮,朱门重漆,庭院重修。这样的紫檀木屏风说着便烧了火。叫与爹爹政见不合的人瞧见,岂不会参上爹爹一本,说爹爹穷奢极欲,挥金如土?” 李栖筠为官庸碌,但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上多年,为官之道自然是谨小慎微。 李青溦此话便是踩在李栖筠的七寸上,他脸上的表情隐有变化。 “郎君只是一个五品小员,哪里会有什么政见不合的人?姑娘未免也太过于危言耸听了些。”小周氏抢白,她就要同她反着来! 李栖筠本夹在中间,听了这话老鼻子不高兴,回道:“我的官职如何就小?怎么就未有政见不合之人?”他摸摸自己的髯,沉声给了个意见,“我也觉得大动无什么必要,此事便这样算了吧。” 小周氏落了下风,如何不气,赔着笑脸:“妾不是那个意思…大修不可,小修总是可以的吧。这个紫檀木的屏风,妾看了几年了,着实是碍眼,换了也成啊。” 李青溦:“不能换。” 李栖筠又被夹在中间,脸色不虞:“此事你二人商量着来吧。”他捏着自己的流光杯抬步便出去了。 他一走,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小周氏脸上的笑容一收,哼了一声:“姑娘倒是好本事,事事都能哄住郎君。只是姑娘到底是要嫁人的。郎君将姑娘的亲事交到我手里,姑娘虽然是东来不就,西来不成的,挑剔的很,但多相看几家,总能称心如意。又能在家里待上几年?这家里头的东西,我自然是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她捂着手帕笑两声:“输家自然还是姑娘。” 李青溦轻笑一声,低眉看她:“我是不是输家二说,但你可未必能赢。” “你有空在这里动嘴,不若去打听打听你那做县丞的好兄长如何。想南郊路远,什么消息也未传到夫人耳里呢。” 小周氏神色一变。 —— 刚下过雨,冷烟和月。 李青溦从北苑出来,刚行过廊厅,突被一道声音叫住,她抬眼。 李栖筠正站在一侧,冲她招手。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廊厅灯火暗流明灭, 李青溦不知她爹爹何意,犹豫半晌仍是走了过去。 李栖筠倚着厅柱,看她一眼, 低声问询:“此次在南郊, 事情如何?” 李青溦一时不知她爹爹何意, 抬眼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她不会认为她爹爹是关心她才问出这些, 况且她爹爹懈怠忘身,同他说正事,他未必听得懂。 她一时未说话。 李栖筠也有自知之明,又挥挥手道:“算了, 并不重要。” 他轻咳一声, 抬头问她, “爹爹之前叫你捎的苏合香酒, 你可有带?” 李青溦笑了一声,“爹爹若是不这样急急地催, 想必女儿还记得起来。” 也是, 她爹爹叫住她能有什么事?叫她失望过的人,如何会只让人失望一次? 她凉凉看他一眼,“爹爹若是无事,女儿便先回屋中去了。” 李栖筠脸上也有几分失望,摆摆手咋舌走了。 —— 南苑灯烛荧煌, 得了李青溦回来的消息,赵嬷嬷带着一众丫鬟迎出来站在廊下。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赵嬷嬷过来搀她。 李青溦自己在北苑糟了一次的心,自然不愿说出来让她们也跟着糟心。只是抿起唇角, 露出个笑来:“没什么的, 爹爹有事同我商量, 叫我回来了罢了。” 赵嬷嬷摸她的手, 冷冷的。忙搓了两下。又瞧见她黑玉似的发泛着潮气,有几分气急。 “这头发怎么还湿湿的呢?难不成淋雨回来的?”她看向绮晴几个,“叫你们跟着姑娘,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 李青溦轻拍她的手,“怨不得别人,先前风风雨雨的,是我非要披雨赶回来,只是沾了湿气而已。” 她笑着岔开话题:“一路驰车,又冒着雨回来,我还未吃东西呢,不若嬷嬷替我叫些吃的,垫补垫补,再备几碗姜汤都分下去。” 赵嬷嬷应下,吩咐了厨房。李青溦吃过又去盥室收整完。 赵嬷嬷早就熏好了被子,一时睡下。屋内到廊下的烛火一盏盏熄灭。 都回了家里了,李青溦躺在被子里却睡不着,一时想起南郊,一时又想起今日之事。 小周氏话虽说得难听,却有几分道理。她此次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相看,在家里能待得多久呢?待她嫁了,家里可不又得小周氏为王。 她望着廊下朦胧淡月前繁繁沉沉的玉兰出神。 可嫁人真的就那么好么? 当年在寒园青衫飘举,少年落拓风流,一手点茶技艺得了席中贵女的青眼。二人诗词歌赋,相谈甚欢又订佳期。 最初是阳春白雪、琴瑟和谐,他为贵女新辟了院子。又为她种了半院的玉兰。 可深情能有几日?短短一年。他便带了大着肚子的美艳新人进门。 “生活不只是顾渚紫笋、阳春白雪,还需要锅锅铲铲,磕碰不断,你的性子也太过于沉闷了些。” “她也不容易,都是我的错。都这样了,便让她进了门吧,便是做个洒扫的婢子也是可以的。” “她用心伺候了你这么久,便是抬做平妻也当得,你何必这样看不上她?” 寒园见花枝,白头誓一人。 多么的可笑。李青溦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突瞧见手上戴着的红豆香串,打量几眼,一时叹了口气。 —— 北苑正房。 李栖筠仰躺在床上。小周氏披发过来,散了床帘,倚在他身边抽出他手里的书。 忙摇摇头:“不来,累了。” 小周氏:“…?妾不是这个意思。” 李栖筠抬眼看她一眼,当她还要说修缮房屋之事,道:“溦溦说得也有理,最近京中禁奢,咱们这屋子好好的,又不刮风又不漏雨的如何需要修缮?你乖一些。若实在是想,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咱们再动土。” 小周心里气又无可奈何,斜眼乜他笑道:“在郎君心里,妾竟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 李栖筠只觉着世上女人无论环肥燕瘦,矫情起来都是一等一的麻烦。嘴上却哄她几句:“自然不是如此。” 小周氏哼地一声,轻声问出声:“郎君这几日在班房可有听见家兄之事?好久未见了,我有些想他。只是不久前递了信也未见回呢。” 小周氏今日听李青溦说周营之事。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但见她表情预感那般…她又许久未联系到南郊的人,着人去县衙里去看,那些当差的说的周营不在衙门。她心里头有几分惴惴的,便想打听一下。 李栖筠唔了一声,“未知。” 他躺平在床上,道:“他一个七品县丞,能有什么事?即便是有,也是吏部的事情。同我一个礼部的员外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周营算他内兄,虽说是一县县丞,却是个捐班,大字都不识几个,是穿上龙袍也不像皇上。平日里说话办事很有几分不太聪明的样子。他素日看不起他,生怕别人提起,总是一躲再躲的,如何会主动打听。 小周氏知他性子,暗地里白他一眼,也不多问他什么了。只是到底还是惴惴,思忖片刻道:“妾过几日,想去蔚县看看哥哥,不知行不行?” “想去便去。”李栖筠应了一声睡下。未有片刻便打着呼噜睡着了,很有几分香梦酣然的样子。 小周氏推他一把,挨着墙睡下。 她有时候很看不懂李栖筠。 李栖筠宠她吗?想是必然的。这么些年,未见续弦。对一双庶子女也是万分疼爱。 可更深层的他爱她吗?却是未必。 当年县主去后,她如何没有争荣夸耀的心思?只是苦熬多年,李栖筠却只叫她做平妻。她不能理解,一日李栖筠喝醉她才听见了实话: “京城官宦人家里,是有抬妾为妻的,却没有县主去了,抬商贾女的。我不愿开此先河遭人耻笑,打脸跌份的很。” 小周氏这才明白。 她心有不忿,她的秀秀又还小,如何就愿意这般看透一生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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