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说完了话,谢暎就亲自带着回好的帖还有画好的图纸,出门往蒋家去。 他打算先去见见蒋娇娇,把他画的以后家里陈设的图纸给她看看。 但这次女使去通报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见到蒋娇娇急匆匆地跑来。 他见她脸色不太好,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她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我那边有点事,就不与你说太久了。” 谢暎就更感异常了。 “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他问。 蒋娇娇犹豫了一下,说道:“可能我们都帮不上忙。” 事情已经发生,别说是左右邻里,就是外面的人估计也迟早会听说。蒋娇娇想到这里,也就不瞒着他了,直接说道:“沈二郎家里出事了,之之在我这里。” 谢暎立刻意识到可能是两人的婚事出了状况。 只见蒋娇娇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道:“沈家二丈,他变卖掉家中产业,然后带着所得资财,离家出走了。”
第111章 霹雳 沈耀宗离开汴京已经半个月了。 他走的时候,家里人都信了他是去广州谈生意的说辞,等沈老太太收到他算好时间从驿馆寄来的信时,沈家所有人都已经找不到他了。 沈家上下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沈老太太气得倒了床,唐大娘子慌得有些六神无主,多亏女儿沈云如在身边与她互相扶持,母女两个才勉强能镇定地侍疾在床前。 沈庆宗则早已赶去了铺子里。 沈约拿着他二叔的信,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发懵。 那上面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起来……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二叔沈耀宗写的这封信,与其说是为了解释什么,不如说也是一种报复。 他在信上说:当初他因父母安排,放弃科考接手了家中庶务,纵然母亲偏心兄长,但他从未有怨言,尽心尽力为沈家经营出了如今的产业。 他因沈家绝了后,又因沈家失去了此生挚爱。 但沈家除了这条命却什么也没有给过他。 若有选择,他绝不想投生于此。 他说既然母亲嫌弃铜臭,也嫌弃与铜臭为伍的亲儿子,那他就把自己和自己挣的那些钱都带走了,免得玷污了母亲的眼。至于今年母亲的寿宴,就请兄长和嫂嫂自行安排了。 他离开汴京后,也不会再以沈氏为姓。 从此,沈家所有的人和事,都再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 沈老太太当时看完这封信就被气懵了,大喊了两声“逆子”,跟着就突然人一定,直直倒了下去。 大夫来诊断说是急气攻心,中了风。 事情发生的时候,姚之如正好在沈家与沈约在一起。 是他让她先回去的。 那一刻,不想让她看见家里的乱象,几乎是他的本能。 沈耀宗的出走,让沈约霎时又想起了当初兄长离世的时候。他甚至根本说不出来他二叔的一句不是,信里那一句句看似冷静平和的叙述,全都是他的叔父真真实实经历过的痛苦。 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叔父沈耀宗,才是那个过去一直撑着大半个沈家的支柱。 沈云如走了过来。 “婆婆还没醒。”她叹了口气,说道,“二叔他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呢?就算他不怕别人说他不孝,可他这样做也是犯法的啊!” 律法有规定:父母在,子孙不得别籍异财。 沈约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地牵了牵唇角,淡淡道:“人都被逼到这步了,还在意什么受不受罚呢?”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中举那天他二叔会特意来送礼物。 “但他就算要走,也该等你春闱之后再说吧?”沈云如觉得伤心又生气,“难道他真是对我们一点感情都没了么?” 等他春闱? 沈约道:“大姐姐还不明白么,二叔恨祖母,也恨这个家。他是故意选在婆婆寿宴前离开的。” 沈云如如何不知?不然她二叔也不会特意在信中提及寿宴之事。 她几乎可以肯定,祖母就是被那段话给气倒的。 但她真心接受不了。 “便是不说别的,那我们呢?我们待二叔向来真心敬爱,爹娘待他和二婶也没有不好啊!” 她想到小时候二叔总对他们十分亲切,买这样那样地哄着他们,她曾经是那么地喜欢这个叔父…… 可是如今,他却为了一己之私,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爹娘……真地对他们好么?”沈约忽然不能肯定。 沈云如一愣:“你什么意思?”她气恼地道,“你怎能这样怀疑爹娘?二叔和二婶往日打理家中庶务,爹娘何曾有过质疑?二婶生了病要医治,娘也是不吝支持的。若非因我们全心信任,又怎会遭二叔这般背弃!” 沈约想起了他的兄长。 “爹爹不管,是因他瞧不上。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阻止大哥哥跟着二叔去学习打理庶务……” 沈约话音未落,沈云如忽然扬起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他蓦地顿住。 “你给我住口。”沈云如噙着泪,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说道,“爹爹对你们是望子成龙,若能有机会,谁愿意你们放弃大好前程?难不成我现在要你弃了举人功名去行商,你也甘心?我知你觉得自己如今在姚之如面前抬不起头来,但那又不是你的错,你更不该迁怒到爹娘身上,如此最是没有出息!” 沈约被她打红了脸,但没有说话。 沈云如看着他这样,又有些后悔刚才教训重了,正想关心两句,却见他们的父亲回来了。 沈庆宗的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 他脚下未停地径直走了进去。 姐弟俩对视一眼,跟着返回了内室。 或是因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此时沈老太太也终于醒转了过来,她直直盯着长子,吃力地开口说道:“情况,怎么,样了?” 沈庆宗犹豫了一下。 沈老太太急道:“说——” “像生花铺,他已经拿去抵押假贷,现在是人家的了。”沈庆宗神色沉重地道,“纸墨店是家里原来有的,他倒是还给我们留着,但是……也差不多只剩个壳子了。” 沈耀宗做得干干净净,柜上的活钱没给留一个。沈庆宗可以肯定,他有此筹谋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至于其它的,我一时也看得头昏脑涨。”他叹了口气,说道,“但是好像,他只把家里给二哥儿和云娘准备的那片林子给留下来了。” 沈云如微怔。 唐大娘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沈老太太气得直捶床,沈庆宗见状连忙安抚道:“娘,您别生气,反正铺子还在,就一定有办法,大不了我将以前存的那些藏品卖些就缓过来了。再说我还有职田和俸禄呢,咱家不至于揭不开锅,还有二哥儿明年也要春闱了,会好起来的。” 他是生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 到时家里办丧事要费大钱不说,儿子也不能考试,他还得丁忧——这下沈家才真是雪上加霜。 唐大娘子和沈云如回过神,也赶紧来劝。 沈老太太大约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还死不得,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稳了心绪,一字一顿地说道:“报、官。逆子,打、杀。” 沈约转身走了出去。 他回到书室,和往常一样走至桌前坐下,开始继续看书。 沈庆宗寻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写文章。 沈庆宗在旁边立了良久,沈约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 “子信。”沈庆宗看着儿子,开口时不由地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略带着小心地道,“家里,还有你二叔的事,你不要多想,爹爹会有办法处理。你现在最重要就是放平心态,万事等明年春闱过了再说。” 沈约像是这才察觉屋子里多了个人,笔下微顿,抬头看了过去。 “爹,辛苦您了。”他平静地说道,“孩儿现在尚无所成,只能待明年春闱后再为您和沈家分忧解劳。” 沈庆宗愣了愣。 他忽然之间有些百感交集,眨了眨眼中水雾,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长大了,爹爹就放心了。” 沈约默然须臾,问道:“您真打算去告官捉拿二叔么?” 沈庆宗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是你祖母在气头上,想得简单了。再说他早有准备,现在也不知藏去了什么地方过逍遥日子,我们家既非权贵,此案归根结底又不过家事,谁还会为沈家发海捕文书不成?” 况且老二现在是豁出去了,没有什么可顾忌的,若是回来了又像信上这样四处嚷嚷,让家丑外扬不说,只怕他和子信的前程也要因此受影响。 云娘是老太太一手教养大的,老太太若落了个对亲骨肉刻薄的名声,她的婚事又怎么办? 鲍氏虽已被送去了别人家里,可到底人还在,他也担心再扯出别的来。 沈庆宗咬了咬牙。 老二不愧是经商的,这回把家里是给算了个精,他掏走了家产,他们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聪明了一辈子,竟然最后会栽在亲弟弟手上。 沈庆宗也是先前安抚老太太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恐怕沈耀宗连他要卖藏品补窟窿这一步都是算到了的。 老二是真狠啊! 就连给侄子女留下的那点家产,也不过堪堪够二哥儿和云娘两个人办一场不太奢贵的婚事的。 至于二姐,现在更是困难。 到了这一步,沈庆宗反倒有些庆幸儿子是和姚家的女儿定的亲了。 至少姚家非贫户,又巴不得攀附沈家。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头瞒肯定是瞒不住的,我估计最快能得到消息的就是蒋、姚两家。”沈庆宗忖了忖,说道,“要不,你待会先去姚家找一趟如娘,同她解释一下今日并非有意怠慢,还有……” “我是不会让她开口向家里借钱的。”沈约下意识地估到了父亲的想法,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爹,您别让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沈庆宗无言。 “我也不是说要借钱。”他解释道,“我只是想着,让你未来岳丈帮我给那些藏品问问价,顺便也能让人家晓得我们还有些家底。” 沈约却无论如何不想把姚之如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那您清点好了把单子给我吧,我去帮您问问姚大丈。”他说,“她是待嫁的女儿,不便掺和这些。” 沈庆宗怎能让心让他去?这晚辈见长辈,还是见岳丈,本就比人矮一截。何况沈约的性子端直,只怕一开口就真成了他在求姚家帮忙。 那还不如他亲自去找姚人良。 哦,不。 沈庆宗忽道:“算了,这事你也别管了,你说得也对,两家婚事未成,还是少些钱物往来为好。回头我去问问你蒋二丈,他见的世面多,人脉也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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