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见院子里没了动静,她才轻唤了声:“谢翁翁,可以醒了。”然后一脸愧疚地看着谢暎道,“对不起啊,我们也是怕被别人看出来。” 谢夫子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他盯了盯自己的乖孙儿,也是满脸的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对。”说着,他还抬手擦了擦眼角,难掩欣慰地道,“你要骂就骂吧,翁翁绝不还嘴。”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忙补道:“但你不要怪娇娇啊,她也是为了我们家好。” 谢暎的心情很是复杂,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我还在想,自己可能真的是个不祥人……” “你不是!”谢夫子和蒋娇娇立刻异口同声地说道。 谢暎看着他们两人,没有说话。 谢夫子躺在床上有点尴尬,只好给蒋娇娇使眼色,后者满脸歉色地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谢暎的袖子。 “对不起嘛,”她给他擦脸上的泪痕,好声好气地哄道,“其实今天翁翁也是真地被他们给气到了,不过他老人家平日里被你照顾得好,身子骨硬实,所以才挺住了的。” 言罢,她又解释道:“而且我想着做戏要做得真才能骗过人,所以故意派了人去起居院报信,这样消息必定会传开,到时官家知道了,也不算你欺君啊。” 谢暎无奈地看着她:“你还想着欺君?” “没有没有。”蒋娇娇摆摆手,呵呵地道,“咱们家是给你报的信,又没故意去告状,别人听见了也不能怪我们啊。再说了,这急气攻心是真,但这病情可大可小啊是不是?本来老人家年纪大了又不能和年轻人比,的确也是很容易出意外的,我这不是被吓到了么,也是本着小心谨慎嘛。” 所以什么病都没有这四个字来的好使,就算是大夫也没办法说老人家绝对没事,更不可能戳破他们是在演戏。 接着蒋娇娇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暎。 她和谢夫子两个的确是在那天就商量好了要给谢巍等人下个套子的。 你能用孝道亲情来拿捏人,难道我们家不会么? 蒋娇娇就不信谁能越得过谢夫子对谢暎的教养之恩。 所以他们就故意挑了今天去清风楼,进门后谢夫子还是给了谢家人一次机会,晓之以理地让他们不要太过分,当初占了谢暎家里的便宜也就占了,过了这么多年,反正谢暎是要不回来也没打算去要回来,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让谢家也不要去折腾人家父母的死后清静。 结果不出所料地被谢巍几个又抢白了一番,不仅不肯承认自己占了别人的便宜,还说什么他们也是为了整个家族好,谢暎把父母的坟迁回去了族里也能帮着照料,又道说这次带着昌哥儿来就是打算让谢暎为族里提携提携自家弟弟的。 这竟是想把谢昌留在汴京读书考科的意思。 若是谢暎拒绝,肯定少不得要被人指摘。可他们凭什么呢? 谢夫子当时是真被气得心口疼,还好蒋娇娇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佯作打了回圆场,好像生怕会影响到谢暎前程的样子,劝说着谢夫子回家来再跟谢暎好好商量下。 接下来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事了。 等蒋娇娇扶着谢夫子走到清风楼的正堂时,他老人家立刻就略显夸张地演了起来。 于是在场看着他捂胸口的人不止一个,看见蒋娇娇着急忙慌地喊着家仆赶紧把人带回去请大夫的也不止一个。 “他们这是摆明了既想沾你的名,又想用娇娇的钱,真当谁是傻子看不出来呢。”谢夫子气愤地道,“我老头子就算这回真把自己给咒死了,我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谢暎握住了他的手,说道:“您别动不动说这些生死之言。” 蒋娇娇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附和:“就是。” 谢暎转眸看了她一眼,弯弯唇角,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 “你们都为我做了这么多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他温声说道,“放心。” 第二天,姚之如又过来关心谢夫子的病情,蒋娇娇觉得这事还是不让她知道比较好,就模棱两可地说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容易缓过来,需要多休息,然后把人招呼到了自己屋里坐着。 蒋娇娇那天回来的时候不太巧,姚之如刚好陪她娘去了庵里。 两人一段时间未见,昨日又没机会好好叙叙,这会子终于凑到一起后也是有说不完的话。 蒋娇娇也是这个时候才弄清楚了姚大郎和孙氏的事,她也不意外姚之如会帮孙氏求情,说道:“你和沈二郎快成亲了,的确是最好不要生出什么枝节来。不过你这样也算是给了她一次机会,希望她能念念你的好处吧。” 姚之如对孙氏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淡淡笑笑,说道:“她也只会觉得我是假惺惺罢了,不过我也不指望。你说得对,我就是更为了自己,不想再被他们连累了。” 蒋娇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你们离开玉山县的时候,你外舅没再闹出什么吧?”姚之如也关心地问道。 蒋娇娇提起这人就觉得烦,轻嗤一声,说道:“谁管他呢,反正以后也不来往了。”她说到这里,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不禁有些感慨地道,“我是真没想到我娘会哭得那么伤心。” 那时候她实在不知所措,她既没有办法对这样感情疏离的外家共情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她根本就没想到她娘居然对父母还有这么深的感情。所以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哄着,一边差了荷心赶紧去把蒋世泽给找了过来。 还是她爹把她娘给抱回了屋里。 所幸一夜之后她母亲就恢复了过来,第二天仍是状态如常,蒋娇娇这才放了心。 姚之如却道:“那一定是因为在她心里还留有当初和父母相处甚好的记忆。” 蒋娇娇微怔。 姚之如浅浅笑了笑,看着她,说道:“娇娇,你可能不明白这种感觉,人缺什么,就容易更记得什么。我也觉得我对我爹娘很失望呢,可我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小时候我生病,我娘粗手粗脚给我做了碗她听回来的偏方药粥,难喝死了。” 虽比不上她娘对兄长的焦心守护,但这也足够在她那并不完整的童年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记了。 话说到最后,她眼角隐隐有些泛红。 “之之……”蒋娇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姚之如含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我虽然记得,但我离开这个家的那天,肯定还是只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蒋娇娇被她说地心里也有点难过起来。 “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她认真地安慰着姚之如。 两人很快又翻过了这个话题,说到了谢暎的那些亲戚。 姚之如问道:“他们都把谢夫子给气着了,怎么还好意思待在汴京不走?总不能还等着你每日里差人去送吃用吧?” 她了解蒋娇娇的性子,所以一开始就差不多猜到了对方那就差敲锣打鼓往清风楼送东西的行为是何用意,事后她也问了蒋娇娇,好友果然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也是从我小姑以前的事里得到的启发,她那会儿给人家好处却被恶人先告状,我这回就干脆先嚷嚷出来。” 但姚之如觉得谢家人的脸皮着实也太厚了些。 “放心吧,我还有一个最厉害的招数。”蒋娇娇胸有成竹地道,“我是跟我婆婆学的,那些明明心里没脸,面上却要装作要脸的人其实是最怕别人说的。清风楼可是个好地方呀,本娘子到时候就去找几个说书的,天天不间歇在那里给汴京城的大家伙唱一唱这群人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我们家老爷子这还躺着呢。” 姚之如听着不由“噗”地笑出了声:“你这小机灵。” 蒋娇娇呵呵地笑:“谢暎也挺机灵的,他还去找了我们未来姑夫帮忙。” 要说放风,估计是没人比陶宜更懂什么样的方式最合适,这肯定比谢暎做起来事半功倍。 想必这会子朝廷上下也都差不多知道了,既没见谢暎回来说有御史弹劾他不孝父母或不敬宗长,可知事情还是很顺利的。 两人正说着话,谢暎忽然回来了。 蒋娇娇很是惊讶,因为这才是上午。 而且谢暎不止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捧盒子的小黄门。 蒋娇娇还是第一次见到宫里的内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行礼,还好谢暎这时替她解了围,招呼着蒋娇娇与他两人亲自把小黄门手里的东西双手接下,然后又客气地道了谢,使人把他们送出了门口。 “他们是内侍省御药院的人,”谢暎此时方笑着解释道,“这些是官家赏赐给翁翁的补品。” 蒋娇娇不由睁圆了眼睛。 姚之如在旁边听得也是一脸震惊:“这些都是官家的东西啊?”她觉得很是好奇和稀罕。 谢暎点点头,一边把东西转递给了荷心等人,一边看向蒋娇娇说道:“我今日去向官家告假,他听说了翁翁的事之后,不仅恩准了我几日假,还赏赐了这些东西。” 蒋娇娇一下就明白了。但她当着姚之如的面没太方便问得太深,便只装模作样地遥遥谢了谢皇帝。 等姚之如走后,夫妻俩才去看了正躺在床上打哈欠的谢夫子。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谢夫子也挺诧异。 “官家准了我的假。”谢暎笑着,把自己今天做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第137章 冬至 谢暎是看准时机提的这件事。 他今日本该当值,早朝后皇帝和平时一样留了太子单独说话,见父子两个聊完了正经事便又叙起了家常,他就趁着太子关心皇帝胃口的时候,佯作不小心地碰掉了笔搁。 谢暎自然要起身请罪。 皇帝当然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罪他,但谢暎却正好借此机会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他故作触景伤情的样子,提出了想要告假回家照顾自己叔祖的请求。 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太子也已经听说了一些他家里的事。 于是皇太子便主动地关心了两句。 谢暎也得以接过话头,顺理成章地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含蓄”地说了一遍,他并未刻意表现出对谢家那些亲戚的怨恨,相反,只将谢夫子对自己的教养之恩重点渲染了一番。 他还有意解释了一下自己不想迁坟的原因:官家设立漏泽园的本意就是为了让无处埋藏之人得到安息,也是引导纠正奢靡厚葬之风。他当年葬了父母之后,这些年一直都睡得很安稳,想是他们都已受了官家庇佑,得了这份安宁。他并不知道父母愿不愿意迁回去,而且他身为朝廷命官,妻子本又出于富商之家,若此时大肆铺张地按照老家亲戚的意思将父母迁回去厚葬,只怕也是辜负了官家授他这记注官之位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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