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他也没有颜面再为官家修起居注了。 末了,谢暎内疚地表示由于自己之故让叔祖这般年纪还要受这样的折腾,他觉得自己既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叔祖的这份恩情。 但他实不愿再有遗憾,所以想回去陪伴家里老人度过这关。 谢暎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这番话的时候,皇帝和太子都听得很认真,前者不时地面露怜悯地点了点头,而后者则更像是在平静地观察什么。 然而当他话音落下时,却是太子先开了口,对皇帝说道:“爹爹,谢修注这一路走来委实不易,他这位叔祖看来是教了他许多孝义之道。” 此时本还在殿上,太子当着他的面,却没有称皇帝为“陛下”,而是延续拉家常的样子唤着“爹爹”,谢暎立刻就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太子这是在有意帮他一把。 果不其然,皇帝颇感动的样子叹了口气,当场便准了他回家来照顾几天,还传了御药院赏赐补品下来。 谢夫子和蒋娇娇听罢,终于双双放下了心中大石。 蒋娇娇更是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下,高兴地道:“你真的好聪明哦!” 谢暎笑意微漾。 谢夫子在旁边一脸没眼看的样子“哎哟”了两声,拉了孙儿,把话题揪回来问道:“那现在应该可以把那群瘟神给送走了吧?” “不急,再缓两天。”谢暎看了眼蒋娇娇,两人会心一笑,他说道,“既要彻底把他们压住,那就不要显得我们太迫不及待了。” 谢暎从宫里回来的这天,蒋娇娇也同时停了在清风楼客店的挂账。 夫妻两个打算等谢巍他们再上门的时候最后一击。 但之后的事却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次日,皇帝忽然下了旨意,加封谢暎为太子府少詹事。这是个正六品无实职司的东宫官名,通常都是由官员兼任,与其说这是为了提拔他多干活,倒不如说是给他长了个名声。 这就连谢暎自己都没有想到。 一时之间,他和谢家的事就成为了京中士林最热门的的话题。更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义士竟专门寻去清风楼客店,大庭广众下指桑骂槐地指责谢巍等人没脸没皮的。 没过两天,谢巍一行就静悄悄地离开了汴京,据说临走的时候还被清风楼的掌柜拦住结了笔账。 蒋娇娇派人去客店清点自己送过去的东西的时候,发现谢家人带了几样小物走,对此她也早有预料,于是又让人“不经意”地把这事给透露了出去。 蒋家众人听说了之后不禁哈哈大笑。 “你这个鬼丫头。”蒋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难为我们还当你是个直肠子,这招损起人来可真了不得。” 蒋娇娇颇得意地说道:“我都还没机会找几个说书的去清风楼天天念他们那点破事呢。” 蒋世泽听地无奈发笑。 “对,对。”蒋老太太精神奕奕地道,“当年你姑姑就是脸皮薄了些。” 蒋黎听着不干了,说她娘:“哦,那您这是在说娇娇脸皮厚了?” 众人又是一阵失笑。 金大娘子含着笑问谢暎:“那你是不是也该回去应差了?” 谢暎点头,说道:“翁翁的心事消了,自然身子也好了许多,我打算明日就销假应差。” 大家都是有默契的,听谢暎这意思就都明白了,并无人多问。 蒋娇娇好奇地问蒋黎:“那些人是不是姑夫找来的啊?” 蒋黎也问过陶宜。 “他说他的确有推波助澜,”蒋黎笑了笑,说道,“但肯定还有别人在里头忙活。不过他说这事倒不用去深究,示好之人总要露脸才能示得了好,所以暎哥儿迟早会知道的。” 谢暎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这就和他当初刚入朝时的情况差不多,而他只需不变应万变。 照金巷谢家的日子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转眼就这样入了十一月。 冬至前,谢暎正好领了俸禄回来,蒋娇娇发现每样都比以前多了些,她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惊喜地问道:“原来你这太子府少詹事的名衔也能领一份俸禄啊?” 谢暎被她给逗笑了,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下妻子的脸,问道:“高兴吧?” 蒋娇娇笑眼弯弯地点点头,说道:“正好用这份衣赐再给你做件斗篷。” 太子府少詹事和同修起居注的衣赐是一样的,都是春冬绢各十三匹,罗一匹,冬绵三十两。 谢暎的衣服其实已经够穿了,而且蒋娇娇在这些事上特别照顾他,还没入季就早把衣服给他做了,不止他的,谢夫子的也是。 他一直觉得娇娇好像特别稀罕他拿回来的东西,蒋家的女儿本不缺料子用,但她得了他的春冬衣赐,第一件事就是计划着要给他们三人都做身衣裳,而且她还很上心,做出来也经常穿。 所以谢暎从来不愿意拂她的好意,她喜欢待他好,他也喜欢看她高兴,于是他和以往一样说道:“你先给自己做,若有闲暇再管我的就是。” 蒋娇娇眉眼间全是甜意。 她先将这些事放在一旁,陪着谢暎去换衣服。 “时间过得好快啊,这一年又要到头了。”她扒掉他的官袍,转身走到衣架旁整好放了,随口说道,“明年咱们巷子里可要办三件喜事呢,哦,不对,算上我和嫂嫂的绣舍开张,是四件喜事。” “这么看来,明年倒是个好年头呢。”她笑盈盈地说着。 开绣舍是蒋娇娇和苗南风一起决定下来的,两人经过多番考虑之后,到后来的想法反而简单了许多,开绣舍对她们来说比较好揽活儿,也能顺便帮帮那些需要讨生活的女子。 反正她们也不指望就靠这么个小小的绣舍赚大钱,这样倒还有些成就感。 谢暎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贴到了身前。 蒋娇娇扬起脸望着他。 “今年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守岁了。”他微笑地感慨着。 蒋娇娇抿了抿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可守不了,要睡觉。” 谢暎颔首,说道:“那我也能陪着你睡。” 夫妻两个又在屏风后腻歪了一会儿。 等他们磨磨蹭蹭地刚收拾完,蒋家就派了人来喊,说是三司使已经到了,让这边也快些过去准备开席。 冬至正日时宫中有排冬仗和冬至宴,陶宜和谢暎都要入宫,所以蒋世泽就定了今晚办家宴,正好也能和陶宜作为自家人正式见个面。 蒋娇娇听见谢夫子在院子里嚷嚷:“你们慢来啊,我先过去喝两口。” 她含娇带嗔地轻拍了谢暎一下,说道:“你看你,小心姑夫说你不敬上官。” “我都叫他姑夫了,不至于吧?”谢暎也玩笑着道,“那只能靠你去走小姑的路子了。”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便也牵着手出了门。 “下雪了诶。”蒋娇娇站在檐下,望着不知何时飘起来的漫天细雪,不由感慨道,“晚些时候赏梅肯定很漂亮。” 谢暎帮她戴好了风帽。 “今天先将就看看家里的,等后天我再陪你去看清源山的红梅。”他温声说道。 蒋娇娇立刻高高兴兴地点了头。 夫妻俩从容行至蒋家门前,意外发现蒋修竟然出来了。 “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蒋娇娇诧道,“不是说快开席了么,姑夫呢?” 蒋修“嚯”了声,说道:“你叫得好顺口啊。”他说,“我都还不太习惯呢。” 言罢,他又冲着蒋娇娇一撇下巴,招呼道:“你先走,我和暎哥儿在后头说两句话。” 蒋娇娇皱了下鼻子,抬脚走了。 蒋修搭住谢暎的肩膀,一边落在后头走着,一边用恰好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今天都巡检本来是要叫我去喝酒的,我婉拒后才晓得,原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算给我介绍个小妾。” 谢暎当即转头朝他看去。 蒋修忙道:“我没有啊,我没要。”他看了眼自家小妹的背影,叮嘱道,“你不许和蒋娇娇说,省得她给我惹事,我要是屋里着火就是你干的。” 谢暎无奈失笑,说道:“你当她是火折子呢,点哪儿烧哪儿。既然你没有这个心,嫂嫂本是讲道理的,自不会怪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蒋修道,“不过算了,我也不是要同你讨论这个,我是想说,我这里都能被人惦记上,你那边应该也有吧?我觉得我这回应该是被你和咱们这未来姑夫给‘连累’的。” 谢暎停下脚步,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大哥哥,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啊。” 蒋修愣住。 “那不是让你拿了个火折子么。”谢暎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径自走了。 蒋修回过神,当即笑骂了句:“好你个谢元郎,没义气!”言罢便三两步跑上去用胳膊把人给“钳住”了。 蒋娇娇听见动静回过头,见状立刻跑回来要踮着脚去扒拉她哥。 三个人就这么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一路往前行去。 灯影外,雪夜渐浓。
第138章 如愿 熙宁二十四年,正月十六日。 陶宜和蒋黎成婚,正式结为了夫妇。 此时正值元宵灯节,满城彩灯如昼,陶宜特意把家宴的地方安排在了清源山别院里的三层楼阁上,凭窗望去,正好可见山河间星星点点,辉耀成群。 就连蒋世泽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夜景。 因席上都是自家人,所以蒋黎也没有回避,大大方方地穿着喜服坐在了陶宜身边,她还忍不住多饮了两杯。 宴席将尽时,陶宜牵着她先离开了宴厅。 蒋黎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陶宜回眸看她。 “你先走前面。”她笑望着他,说道。 陶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依言松开了手,只是提醒了她一句:“你喝多了,当心脚下。” 蒋黎不服气地道:“我才没喝多呢。” 陶宜也不和她争,笑了笑,转身背向她,慢步而行。 夜风微凉,蒋黎站在原地,凝眸看着灯下那道缓缓远去的颀长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喊了声:“官人!” 陶宜顿时站定,然后回过了头。 蒋黎弯起眉眼冲着他笑。 陶宜也扬起了唇角。 她提起裙摆,撒开脚步朝他奔去。 陶宜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后张开手,一把抱住了飞扑入怀的妻子。 她几乎紧紧挂在他身上。 陶宜笑着,偏过脸,温声在她耳畔道:“你这是在淘气什么?” 蒋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今夜的心情,她也不太好意思去和他讨论得太明白,或许是酒意惹人,她就是想这么试一试。 “没什么。”她轻声亦在他耳畔回道,“我只是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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