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干干笑了笑,没有说话。 金大娘子又道:“二郎到今天都不知道责任为何物,您是打算让小的也不懂么?” 洪氏微低了眉眼,依然没有作声。 此时她的表情神态与金大娘子到家时看见的几无二致,一眼可见的沉闷,如同承受着重如泰山般的委屈。 金大娘子缓了缓呼吸,说道:“娇娇才是受伤的那个,您怎么就不想着去看看她呢?还是笃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管再如何生气也走不出这个家,所以那些委屈受了就受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安静。 金大娘子知道自己不会等到回应,两句过后她亦不想再说,直接返身回去了蒋娇娇那里。 她过去的时候,看见全哥儿已经在屋里了,此时蒋娇娇正对着她表弟不情不愿地说道:“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打你屁股。” 蒋修也道:“给你在身上咬一口你也疼,就算是玩耍也不可以这样。尤其是对女孩子,男女有别,知道么?” 全哥儿点点头。 金大娘子沉吟地看了儿女们须臾,微微笑了笑。 有女使在身后轻声唤她,禀道:“三娘回来了。” 金大娘子就站在门口朝里面说道:“娇娇,修哥儿,你们阿姨来了,随我去拜见。” 兄妹两个应声站起,蒋娇娇还顺手把全哥儿给牵住了,三人一道跟着她去了前院。 金秀春也是带着孩子来的,是两个女儿,一个七岁,另一个则刚满五岁。 姐妹两人见面,金秀春就笑吟吟地喊了声“大姐姐”,然后道:“你也没说具体何时回来,早知我们就去接你了。” 金大娘子笑笑,说道:“我们自己直接就过来了,不必麻烦。”说罢,唤了两个外甥女上前,将准备好的见面利是给了孩子们。 金秀春见状,便笑着对蒋修和蒋娇娇道:“你们都是大孩子了,我就没有准备,别介意啊。” 兄妹两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金大娘子问她:“你见过爹娘了么?” 金秀春道:“还没有,说是爹爹回屋里小憩去了,娘我还没见到。” 金大娘子知道父亲说的小憩只是托词,便道:“那让他们先休息,我们说会儿话。”言罢,就让蒋修带头把弟妹们领到了别处去玩。 金秀春看出来了是有事,不等姐姐开口,已道:“是不是金如英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她既不叫哥哥也不喊二郎,提及这个名字时语气里难掩嫌弃。 金大娘子把父亲午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转述了一遍,末了,对小妹说道:“爹爹的意思是想我们能为他出个面,他拿娘和二郎已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金秀春气极反笑,说道:“这能怪谁?金如英这个样子还不是被他们二老给宠出来的?爹爹要不是因自己溺爱,当初也不会被他们母子两个坑了那一把,连带着家里头也就此走了下坡路。” “我们两个从未在家里头得到什么特别的优待,现今反而要被拖累着收拾这些烂摊子。”她忿忿不平地道,“娘若不是这么宠她那个儿子,我们家至于到今天这样么?没个安宁。不怕大姐姐说,其实要让我讲真心话,我有时候是真觉得不愿回来。” 金大娘子不想提那些前尘往事,只淡淡说道:“事情已然这样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我都不可能让父母流落在外居无定所。况这事便是传出去,别人也不会理解你的怨愤,只当你是不孝之女罢了,你总不能任由此事毁掉名声。” 金秀春沉默了半晌,问道:“那你说应怎么办?” “没有应该怎么办,这房子的主意定是谁也不能打的。”金大娘子沉声道,“等二郎回来我们便开门见山直说,你我只要同声同气就是。” 金秀春自然与她是同气连枝的,于是点了点头,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忽又轻笑了一声,兀自道:“这叫什么事,爹爹往常最爱说自己是一家之主,结果现在自己做不了主,倒要叫我们两个外嫁女回来出头。娘这样不顺他的意,他还照样能与她过日子,娘自己却觉得爹爹给了她不少委屈受,那我们又当从何处得到安慰?” 金大娘子语气如常地说道:“你顺心意嫁了自己想嫁的人,如今过得舒心不就是了。父母虽待你不及金二郎,但原先你在家时也不曾亏待,总之我们只将自己应顾的顾了。” 金秀春微微一顿,没再多言。 直到将近傍晚,金如英才被金家派去的厮儿从脚店里头给找了回来,听说彼时他还在和朋友饮酒狎妓,回来时满面潮红显然酒兴正上头,整个人根本看不出有一丝与父亲吵架后的郁闷之相。 其他人正坐在堂中一起吃饭,此前金秀春已差人提前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送回了家里,故而在场的小辈便只有蒋修和蒋娇娇兄妹俩,还有金如英自己的儿子全哥儿。 只见金如英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目光迟缓地从桌前众人面上扫过,末了,落在了金大娘子身上,笑道:“大姐姐,你丈夫没陪你一起回来么?” 蒋修和蒋娇娇听着这话,不用谁说也能感觉到外舅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疏淡,两人望着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起身问候。 而金如英已经将视线转向了他们,说道:“怎么也不叫人?没礼貌。” 隔着几步的距离,蒋娇娇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再加上对方说话的语气不甚友好,这令她心中霎时生厌。 还是蒋修站了起来,向他叉手一礼,平平唤道:“善之见过外舅。” 蒋娇娇就跟在她哥后头潦草地行了个礼。 金如英似是也没注意那些细节,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叫过自己的儿子,给他们介绍道:“这是你们表弟,我儿子。” 蒋娇娇觉得他说“我儿子”三个字的时候有种明显的优越和自豪之意,就好像他有个儿子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金如英还揉了揉全哥儿的脸,直揉到孩子有些不舒服地躲开了他。 蒋娇娇有点看不下去了,对全哥儿道:“你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就早点回房里去休息吧。” 全哥儿看了眼自己爹爹,见对方好像并不在意他提前离席,便恭恭敬敬地对着长辈和兄姐道了声辞,安静地先回房了。 “修哥儿,娇娇。”金大娘子开口说道,“长辈有话要说,你们也先回避吧。” 兄妹俩道了声是,然后退到了室外。 蒋娇娇有点担心母亲,不愿意走太远,说道:“万一他们欺负娘,我们就冲进去。” 她现在知道了外翁和外婆都把男孩子看得更重,外舅又不喜欢她爹爹,瞧着也不好相处,她不免很是担心母亲的处境。 蒋修想到母亲一贯温柔的样子,也有点怕她在这样的家里会受委屈,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找了个适合听墙角的位置,凝神听着堂屋里头的动静。 “我听爹爹说,你要让他把这屋子卖了去典房住?”先开口的是金大娘子。 金如英往凳子上一坐,随口回道:“我要跟人合伙做买卖,需要钱本,等这买卖做起来了以后赚了钱不还是给家里用的?你问问娘,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洪氏坐在金老太爷身边,没有作声。 金大娘子也没打算去问母亲,径直道:“屋子不能卖,爹爹也不会去典房住的。” 金秀春也说道:“你做什么买卖?这些年同样的借口你数得清有多少次么?娘偷摸着给了你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找我还借过给全哥儿请先生的钱呢!结果连先生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瞧见,怎也不见你还?” 金如英顿时涨红了脸吼道:“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又不是还不起你!” 金秀春也喊道:“那你倒是还啊!” 金老太爷突然“啪”一声摔了杯子:“行了!” 金如英见状想也不想地抓起面前的碗就也摔到了地上,大声道:“我才是金家的金元宝,你们两个算什么?”又对着金老太爷道,“您要还想金家能翻身,就得卖了这房子给我钱本,蒋世泽每个月给你们那点救济算什么?您这就心满意足了?那我们姓金的也太没有出息了!” 金老太爷气得说不出来话。 洪氏低头没有吭声。 金秀春嘲道:“你是嫌姐夫没有救济你吧?” 金如英驳道:“老子才不稀罕!”说着又端起面前的一盘菜砸到了地上。 金大娘子冷眼看着他,说道:“你不稀罕,那你就别吃别喝家里的,也别从爹娘那里想方设法地要钱。”她说到这里,忽而扬声喝道,“因为这些都是蒋家给的!” “就算我是卖给蒋世泽的,那这些钱也是我给金家换回来的,没有我的同意,你凭什么脸要?” 金如英正要开口,却又被她疾言厉色地打断道:“你说娘生了我所以也该得一半,行,那我们今天就叫人来做个见证,爹就跟娘即时把和离书签了,房子卖了钱给你们一半,娘归你奉养,爹爹我管,今后养老丧葬之事概不相涉!” 她这话一出,堂中立刻安静了。 金如英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洪氏也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全没想过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 唯有金秀春只意外了一瞬,便立刻回过了神,向着母亲问道:“娘您给句准话吧,要不要跟着金二郎去过日子,我们都依您。” 洪氏流着泪不说话。 金老太爷紧紧抿着嘴。 而金大娘子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平静,很深很深的平静。 金如英的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好半晌过后,他才哼了一声,说了句:“懒得和你们说。”然后起身走了。 洪氏默默哭着,吸了吸鼻子。 金老太爷沉默地喝着酒。 金秀春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金大娘子站了起来,说道:“娘,您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谁靠得住谁靠不住,金二郎自己都不敢夸海口奉养您,日子过到今天早就什么都摆明了,您又何必陪着他折腾。” 说完这话,她便径自离席而去。 金大娘子刚走出来,就一眼看见了躲避不及的兄妹俩,她知道孩子们定是已经听见了,也不多问,只顺手牵了女儿,对两人说道:“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就回渠县。” 话音刚落,一旁忽然传来了个略显迟疑的脚步声。 蒋娇娇和母亲同时循声转头看去—— 来人是个儒士打扮的俊秀男子,手里提着壶酒,一看便知是前来登门拜访的客人。 他驻步于不远处,看着金大娘子,目光微定。 几乎是在瞬间,蒋娇娇感觉到母亲牵着自己的手倏然一紧。
第68章 觉察 金大娘子和那人目光相望,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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