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抬眼看他,福身行礼:“臣妇身子有些不适,恳请陛下允许臣妇先行告退。” “准了。” 相雪露僵硬地挪动脚步,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飘来慕容曜的声音:“皇嫂既然身子不适,今晚便早些休息。” “也可让太医开些安神方,以免夜长梦多。” 他的尾音缭绕在空中,半晌才散开。 相雪露脚步微一顿,随后更快地向前走去。 ----- 晋王还未过头七之日,故以相雪露这几天都是安寝在仁德堂中。 上次在东耳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境,她害怕故地重游会唤醒回忆,于是这几日都改睡在后偏厅的一个厢房中。 确实也未出现不对劲的东西,一夜安睡。 临睡前,她寻思着慕容曜应当已经摆驾回宫了,便不再想旁杂事余,安心闭眼入睡。 今夜入睡得很快,起初还算安稳,但没过多久,身上就传来了熟悉的感觉。 身前是一片滚烫与炽热,身后却是又冷又硬的冰凉触感。 她用手撑在四周,摸索了半天,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个光滑的木板上。 直到她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瞥见自己身旁的场景和那黑得发沉的乌黑木质。 浑身刹那惊起了一层冷汗。 她,竟然在她夫君,晋王慕容昀的棺木上。 她想从棺盖板上下去,但很快又软了身子。 “别……别在这儿……” “夫君……”她费力想推拒,奈何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无法将一句吐露完整。 但未想到,“夫君”一词刚道出口,却仿佛激到了他的哪处一般,以至于她的声音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她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心中又恨又恼,恨他为何这般不顾体面,在此种地方。他纵是要报复,也不该来找自己,不是她烧了他的衣裳,也不是她钉了他的棺材。他怎么不去缠着慕容曜?似乎感觉到她的分神,他咬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一词一句地数落起慕容昀的不是来。 “一个病秧子,注定天不假年的人,竟然还娶妻,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你一人独木难支,这也算是好夫君,可笑。” “若不是朕修改了皇嘉祖训,废除了大嘉律中的皇族宗亲殉葬制,皇嫂就要下去陪他了吧。” “其用心险恶,实在不敢深思。” 相雪露没空细想这些话的内容,因为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一条关键信息。 这条信息让她全身血液加速,心脏似要炸开。内心闪过一次念头就不敢再想第二次。 她极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惜此时的身体却完全无法控制。 只有身上的感觉倍加清晰。 “慕容……曜——”她咬牙说道,“是不是你……” (1)陆游《示儿》
第6章 6 隐忧 窗外的微光透着菱窗格进来,洒在相雪露闭着的眼皮上,染上淡金的色泽。 她的羽睫尖轻轻动了动,略有些迟钝地慢慢睁开双眼,重新看到熟悉的勾金彩云帐顶时,才渐渐地清醒过来。 昨夜有点太过,大脑一度全然放空,一片空白,思维只剩一根单线。 直到重新睁眼,发现自己依旧置身于柔软舒适的锦衾上,身上舒适干净,要置换的衣物规规矩矩地叠放在一旁的紫檀小方桌上。 才意识到,昨夜的荒唐越界,不过是又一场梦境。 不过这梦境,真实到可怕,比之前经历的还要更加不可思议。 慕容曜……一想到这个名字,现在还会传来一阵阵心悸。 梦到夫君也就算了,可是竟然梦到了他,还是在那种地方,实在是……不可饶恕。(重点,女主是自愿的,白日里她其实忘了一些夜里的记忆,就算不提这一点,单看已经写出来的情节,她也并没有很不情愿地反抗) 整个上午,她哪也没去,放空了思绪躺在床上,偶尔思绪回笼,自慕容昀死后有关的事便一齐冒出来,搅得她烦闷不已。 用午膳时,徐嬷嬷问相雪露膳后可要去晋王棺前上香,她当场面色微变,手里的碗差点抖出来。 “嬷嬷。”相雪露笑得有几分苍白,勉强,“今天就不去了,下午我要回一趟卫国公府。” 自晋王故世以后,她还未回过家,算下来,也有月余未见过祖父与雪滢了。 祖父年岁已高,行动做事越发没有从前有精力,致仕应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晋王的薨逝,让相雪露再一次感受到,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易逝,这让她倍加珍惜起与亲人的相处时光。 午膳过后,相雪露小作休憩,便乘着马车,一番行程,来到了卫国公府。 进了府邸,本来欲让下人前去通禀,半晌回来时,却说卫国公现今不在府内。 “今日不是休沐么,祖父去了哪里?”相雪露很是奇怪。 卫国公自年过花甲之后,休沐日多半是在家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或者招待来客老友,很少出去游玩会人。 “回禀王妃娘娘,国公爷今日一早便入了宫,据说是太后娘娘传召,进宫叙事。” 原来是这样,姨母和祖父向来是一月一见,这次还未过月半,就进宫相见,恐怕真有何要事吧。 相雪露有点可惜,不过来一趟,能见到雪滢也是不错的。 相雪滢是相雪露的嫡亲妹妹,生性活泼,虽然十岁半了,但有时候还是像皮猴子一样,每次她回来,雪滢定是第一个冲出来迎接的。 甚至太过热情,从远处跑过来就往她身上扑,时常令她招架不住。 不过今日走入府中大半晌,甚至走到了国公府中心的修文馆附近,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相雪露心生疑惑,路过修文馆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几个人的交谈声,便转首问管事:“今日是有何人来府中作访吗?” 管家欲言又止,最后犹豫了一下,说:“是,也不是。” “是河东相氏那一家来了,他们来的时候,拿着老太爷的手信,刚好国公爷不在,又不好将他们拒之门外,便安置在了修文馆等候。” 相雪露听罢,眉头蹙出来一道“川”字,“他们来做什么?” 管事摇头:“属下也不知道,他们说是要等国公爷回来。” 河东相氏如今的当家人是相才良,他的祖父与已逝的老国公——相和颂的父亲是兄弟,算下来,他是卫国公相和颂的堂侄。 当年,相才良的祖父觊觎国公之位,竟想谋害哥哥。 后来事情败露,老国公念骨肉亲情,没有将此事报送官府,只是按族规减轻一等处罚,将其逐出京城相氏。 于是,相才良的祖父便在河东自立门户,才有了如今的河东相氏。 老国公当年被弟弟下毒,虽然没有危及生命,但也留下了病根和排解未尽的毒素,以至于后来四十有六便早早去世。 虽然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但并不代表相和颂可以轻易原谅,这在他心头始终是一颗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怨恨着相才良一家,拒绝与其来往。 不过听说,二十多年前,相才良来过国公府,找过相和颂,只不过那一次相见爆发了极为激烈的冲突,甚至闹到了族老那里。 两人不欢而散,再无后话,就连相雪露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毕竟,这些年祖父对河东相氏绝口不提,讳莫如深,仿佛说出来都似是脏了口一般。 相雪露知道的一些旧事,还是幼年时母亲隐约提到时知晓的。 相雪露对这群人亦没有什么好感,从过往的事也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好相与的。 她打起十万分的警惕,走进了修文馆。 一进去,便看见一个油头肥耳,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大喇喇地坐在松木靠椅上。 他的左右两边还有两女一男,看上去应该是他的妻子和儿女。 这四人在那里热烈地交谈着,红光满溢,忘我之至,仿佛根本不是在别人的家中。 相雪露老远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那老不死的年纪这么大了还占着这国公的位置,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自己生不出儿子也不知道退位让贤,想着招婿入门,结果又是两个丫头哈哈哈哈,女婿还跑了。” 相才良得意的笑声回响在空气中。 “放肆!”相雪露大步走来,“是谁给你的胆子,以下犯上,妄议国公,辱骂皇亲。” 相才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朝她的方向望去,眼中还带着吃惊。 相雪露方才是真的气极了,叱责的声音很大,又冷又硬,一下子就把相才良震住了。 他自然不可能认下这口锅,眼珠子一转,含糊过去:“王妃娘娘,您听错了,您表舅我怎么敢呢。” 相雪露冷笑一声:“少说这些废话,你们一家是来干什么的?没事就别赖在这。” “诶诶诶,王妃娘娘,这话就不对了,”相才良的妻子马氏从一旁凑过来。 她是一个打扮得很夸张的女人,过多的粉底使她的脸有些贴近于惨白,两眼都泛着精光,看上去倒和相才良很“般配”。 “我们说到底,不都是一家人吗,家人之间来探探亲,怎么了,活络活络感情,多好。”她媚俗地笑着。 “再者听闻晋王薨逝,王妃娘娘丧夫,所以这才顺便来探望您。” “母亲,您就别提晋王的事了,表姐指不定多伤心呢,年纪轻轻没了丈夫,本来就很可怜了。”一个少女拉了拉马氏的袖子,声音不高不低。 说话的少女一身素白绢丝裙,脸蛋又小又尖,尽是楚楚可怜之态。 她是相才良的小女儿,相雪凝。 相雪凝一边和马氏说着话,一边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瞟着相雪露的表情。 被她发现目光,又慌乱地移开,面上流露出胆怯可怜的神色,越发让人升起一股保护欲。 就像相雪露在欺负她一样。 相雪露对这一家人毫无好感,眼见他们半天都不肯说出此行目的,知道再纠缠下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 便决定等祖父回来以后再处理这边的事,于是将这家人搁在了原地,径直离开了。 走了一段路以后,终于到了雪滢的院落,进去以后,才发现小丫头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连平素喜欢的各种玩意儿也被丢在一边,坐在桌前,撑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窗外。 看到相雪露过来后,她唤了一声“阿姐”,然后靠到她的身边,闷闷不乐地说:“阿姐,我好不开心。” “怎么啦?”相雪露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从发根抚到发尖。 “今天来的那群人,蛮横无理地进来,还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他们说,这国公府迟早是他们的,到时候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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