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此伴随的是,身体上传来的疼痛越发的清晰明显。相雪露忍不住轻呼出声。 稳婆替她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王妃娘娘,这还只是个开始,若是待会实在受不住了,便咬住毛巾,切莫咬伤自己。” 相雪露微微点了点头。 这还只是个开始么,女人生孩子到底要经历多少才能结束。只能感觉,身上的疼痛,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般地涌起。 绿檬将一个稳婆拉到角落里,低声问道:“王妃还有多久能生,现在的情况还好么?” “现在宫口才开了两指。”稳婆道,“按理说,离生产还早着,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趁现在将一切东西都预备好。” “王妃目前看着,心理和精神状态都不错,你们为她准备些吃食,待会备给她补充体力。” 听闻这个消息,绿檬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相雪露没什么问题,忧的是现在还只是生产过程的开始,相雪露就忍不住低呼出声了,要是到了后面…… 与此同时,相雪露也确实感受到肚子的疼痛逐渐加剧,她忍过了一波,然后在宫人的服侍下进了些易克化的食物,微微仰首,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 “酉时过半了。王妃。”青柠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相雪露点了点头,天色已暗,路况难行,慕容曜今日可能是不会回来了。 她干脆闭上眼睛,将精神全部集中在生产上面,不再去想其他。 虽然有时候痛到了一定程度,还是忍不住轻哼出来。 绿檬半跪坐在她的身侧,用手帕帮她擦拭着额间的细汗,见她此时咬牙坚持的样子,更是心疼了。 “王妃,您若是实在受不住,不如就叫出来,也比这样强忍着要好。”尽情地发泄出来,可以减缓疼痛的感觉,强行忍着,反而会使疼痛越发难耐清晰。 相雪露却是摇了摇头。 绿檬懂了她的意思,此时她还要保持体力,所以尽量不能发出声音,以免后面生产艰难。 她看了看相雪露略显苍白的肤色,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旁的妇人生孩子,哪个没有夫婿或者是家人守在身边,也就只有她们王妃,要在行宫一个人坚持,拼了自己的命,不过是为了生下那个早死的晋王的遗孤。 晋王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与王妃多亲近过,如今死了,反倒还要连累她。 不禁对早已死去的晋王产生了一股怨怼之情,也幸好他不在了,以后的王府,皆是小主子的了,也都是王妃说了算。 相雪露此时并不知道绿檬心里所想,因她还在和身体上不能忽视,愈演愈烈的疼痛做着顽强的争斗。 宫殿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势渐大,气温陡然降了好多。 有宫人在外喊道:“要下雨了,速速回去。” 此时才看到,天幕已是堆上了一层厚厚的,透不过光来的浓重黑云,绵密厚重,与地面近到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一般。 一刻钟以后,开始下起了雨,雨水刚开始还只是豆大般的,到了后面,就仿佛整个天庭将汪.洋径直泼下,轰轰烈烈的雨水垂直地打下来,将天地连接在了一起,一丈以外的景物已是看不太真切。 宫人们胆战心惊,将殿门关闭,担心雨水打了进来。 相雪露却已是对此浑然不觉。她从来不知道生孩子可以这么痛,以前只在医书上浅略地看到描述过。 她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掐紧了被角。 绿檬只能不断拿毛巾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汗水,除此之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般,却完全无能无力。 殿外暗沉的天幕间,骤然一道银色的闪电劈下,径直将相邻宫苑的假山石旁的一颗古树,劈成了通体焦黑之色。 片刻后,震耳欲聋的雷声,也轰隆隆地降临,让天地都为之在颤抖。 相雪露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抖动了一下。绿檬见状,替她捂住了耳朵。 青柠过去看了一眼,将窗棂锁得更紧了,她略有些忧色地说:“多年来,都未看见过这般大的雨,不知道来行宫的道路会不会受到影响。” 瑶璋行宫里的一切,都依仗着通往京城的道路供给,若是道路受了影响,自然会影响行宫的运行。 绿檬叹道:“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眼下王妃若能安稳,便已是莫大的安慰了。” 相雪露方才已经在有些混混沌沌的意识中,突然被一阵雷声惊到,一下子就令她全身瑟缩了一下。 脑海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却似突然被唤醒了一般,在她的思绪中跳跃起来。 只是随着雷声散去,经历过短暂的活跃之后,那块记忆碎片又重新沉眠了下去。 甚至她还未来得及捕捉到关键的信息。 但因为这个插曲,在这之后,她的脑中竟然浮现出了慕容曜的身影,她暗自摇头,怕真的是思维混乱了,如今这个时候,慕容曜怎会在。 前些日子依赖惯了他,便事事都想着他了,忘记了自己从前一个人解决一切的日子。 此时,仙居殿外,随着又一道闪电横穿天幕劈下,从西往东照亮了半边天空,一玄衣银甲的男子乘骏马疾驰而来,出现在那慑人电光之下。 银紫色的光将他的甲胄照得越发熠熠,他的面容冷峻非常。 紧随其身后的还有紫衣卫东司的精锐,包括紫衣卫指挥使蔺玚。 金吾卫统领大惊,连忙跪地:“臣参见陛下,恭迎陛下回宫。” 慕容曜此时顾不上那些虚礼,他径直下马,毫不顾忌着剧烈的风雨,几步踏到了殿门口,冷声问道:“王妃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王妃娘娘今日下午便发动了,此时正在生产。”金吾卫统领恭声说道。 慕容曜解下已经完全湿透了的披风,随意地丢给一旁的人,随后疾步跨进殿门。 殿内此时已是忙碌一片,太医,稳婆以及宫人来来往往,随时为相雪露的情况做出反应。 慕容曜没让人通报,以至于他们见到他时,慌乱地给他行礼,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摆手道:“你们顾着王妃就行,不必在此时和朕讲这些虚礼。” 他人生得高大,步伐也跨得大,几下就走到了相雪露的寝殿之外,却在踏进去的前一刻,忽然意识到自身的不妥。 此时自己全身都是湿淋淋的,还夹带了外面的风霜,沿途的尘土,她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就这样贸然进去,说不定会让她生病。 于是他只好暂且忍耐住心里的迫切,退到了一旁的净房里,以最快的速度沐浴了一遍,然后换上干净的衣物,这才重新来到了她的寝殿外面。 跨过殿门的瞬间,他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呜咽幽泣之声,不由得心脏都剧烈地紧缩了一下。 他快步走到了她的床前,此时周边已是围了不少人,都皆看紧了她,她的身体都在衾被之下,唯露出一张看上去有些惨白的脸。 她的双眼半闭着,睫毛不住地发颤,眼中似乎有泪花要盈出,发丝已经散乱,有一缕被她的汗水浸湿,结成一绺搭在她的颊侧,她纤细无力的脖颈微微向后垂着,脖颈和脸颊上细嫩的皮肤已是覆上了一层湿汗。 此时,经过几个时辰的马不停蹄的奔波,真站到了她的面前,他反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为一句。 他喉头有些哽塞,声音微带着沙哑:“我回来了。” *** 相雪露在迷蒙之中,隐约听到绿檬激动的声音:“陛下回来了!” 她起初只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南大营距离这里少说也有不远的路程,现在又是下了暴雨,雷电交加,这时如何也是赶不过来的。 于是她略微的迟疑后,很快就放下了此事,后来,果然身边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再没听到他的声音。 可后来,陡然的又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之际,她下意识地掐着手下的被子,却发现用力下去以后,触感似乎有些奇怪。 她感觉有人贴在她的耳侧,用着缓慢又温柔,不失力量的声音对她说:“雪露,我回来了。” 是谁在唤她雪露,记忆中如此亲切的也只有她的亲人。 相雪露茫茫然地睁开眼睛,骤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慕容曜的面庞。 他的面容上似乎带着挥之不去的淡淡疲惫,但是在她面前掩饰掉了很多。 他的眸子又黑又沉,此时只是单看着她一个人,眼里再无其他。 相雪露没有问他为何回来了,也没有问他怎么回来的。她只是从心底莫名涌现上来一股情绪,鼻腔与眼眶骤然一酸,心中的话语瞬间脱口:“你怎么才来。” 这时的情景,让她忘了称他陛下,只是用略带娇嗔的口气抱怨着他。 慕容曜也并不在意,反倒是捏着的手紧了紧,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喉结滚动了几番,喑哑出声:“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她听到这句话以后,反而更委屈了,此时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支配了一切,感性已经支配了理性,她说话也不像平日那般顾忌。 “我真的好疼,你知道么?”说完这句话以后,她眼眶里不争气地滚落了一串泪珠。先前无论多痛,都没有流下的眼泪,却在此刻流下了。 “我知道。”他用两只大手,将她落在被衾外的一只手捧在掌心,“是我的不好,让你受苦了。” 慕容曜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看到她现在的情状,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此时此刻,她说话越发懒得考虑前因后果,用着对于他人来说堪称冒犯的语气对着慕容曜道,“你又不能替我受苦。” 她也只是发泄情绪般地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慕容曜反倒说:“我不能替你受苦,却能和你一起感受这份痛苦。” 他将自己的小臂露出来,放在了相雪露的手下:“你若是待会实在疼痛难忍,受不住了,便掐我。” “发泄也好,转移注意力也罢,或者只是纯粹想掐,都没问题。” 他顿了顿:“随便你用力。你最好多用力一些,我的身体上感到疼痛了,心里便不会那么痛了。” 慕容曜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温温淡淡的,却一点都没有虚假的成分。 反而越发望着她,好似她不掐他都不肯一般。 相雪露当真用力掐了他一下,却又只是掐了他一下。 她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是哽咽道:“你总是这样,让我进退两难。错也是你,对也是你,神通计策在你,都由你一番说了算。” 无论他是真的心痛她,或者想让她心软,还是别的目的,他都达到了。 “我若是说多了就好似我无理取闹,若是不说又好似我冷淡待人。”她用手背掩在自己的眼睛上,“你真是心黑到最里面去了,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却总是对我好得不像样子,这是为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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