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曜能经历先帝朝时惊险的朝斗,作为不受宠爱的嫡长子顺利登基,又历经了两年的帝王生涯,说他单纯良善,那肯定是无稽之谈,说他心思不深,那也不可能。 但他偏在她面前表现得无比坦诚,凡是所能考虑到的地方,总是周到到了极致。她看不清真假,也很难在经历了这些以后,仍然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若是对我有什么目的,什么所求,就尽早说好了,总归我身无长物,都给了你也没什么。你到底是看中了什么呢?” 她忍不住泣道。 却忽然感觉到他的大掌放在了她的发顶,温暖又干燥,顺着她发丝的走向,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朕有四海之富,什么东西没有。”他温柔又耐心地道,“雪露,你想多了。” “现在你很虚弱,该是平心静气的时候,不宜太过激动。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养好了身体,有什么想说的,可以与朕慢慢说。” “以后的日子还长久着,朝朝暮暮,不在于这一时。” “太医与我说了,你现在要省些气力,艰难的还在后面。当然,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走开了。” “朕已经下了旨意,此时无论何事,都要置于你之后,不得来打扰。”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渐渐安抚了她那颗躁动心,令她平静下来。 接下来,他果然像她说的那般,一直陪在她的身侧,无论是她蹙眉轻哼,还是流泪尖叫,他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 慕容曜与她一直同在,甚至接管了大部分宫人的工作,为她擦汗,替她喂水,帮她掩好被角。 相雪露不知道自己忍不住痛呼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有没有失控,有没有变丑,但是她始终知道的是,他一直用温柔如往的神色望着她,眼眸深处唯有深重的怜惜和心疼,恨不得以身替她受之的心疼。 先开始,她还顾忌着尽量不用手去抓他,但到了后来,疼痛难忍之际,她理智都失去了一大半,也就完全顾不上有没有去掐他抓他了。 他总是至始至终地维持的不变的表情,仿佛落在他身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一般——与她相比。 最后总算是捱到了关键时候,几个稳婆和太医都围了上来,他们迫于眼前的形势以及帝王威压,皆是冷汗战战。 相雪露感觉疼痛几乎要达到了这段时间的巅峰,顺着她的小腹,从上到下地冲击着。 慕容曜见她痛苦地压抑的声音,心亦是狠狠地揪起,难受得不行,他眉头深深地皱起,眸中晦暗不明,沉声问道太医们:“她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太医们均是瑟瑟发抖,最终一个资历最深的上前说道:“王妃的宫口已经彻底开了,不出意外,熬过这阵,小世子便要落地了。” 说完便赶快退了回去,把头缩得像鹌鹑似的。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此次生产总体来说比较顺利,过不了多久便要瓜熟蒂落了,也不知道陛下为何用这种吃人般的眼神看人。不清楚的还以为是陛下的亲生孩子呢。 不过,想到这里,太医突然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了稳婆的惊呼声:“不好,不好!” 所有人将目光齐刷刷地转过去,那稳婆眼神慌乱得不行,手抖得和筛糠一般,眼尖的人发现她的指尖染上了一片血。 “不好,王妃疑似出现了血崩之症,还请太医们速速来看诊下药。” 太医听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过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完脉,然后叫人写下方子。 他一边念着药材的名字,一边汗如雨下,滴落在衣服上。 他此时念出来的每一味药材都是千金一两,世间罕有的珍奇之物,光听名字都知道是名贵到不可思议的那种。 但此时太医完全不在意那些,还只恨不能多加些,也好确保这药方的效用。 在陛下看重的人的性命前,那些药材就算有再珍惜,都无足轻重了,所幸行宫之前也备好了许多药材,更是在相雪露的殿内事先储藏了不少,因此快速取来熬制煎服问题并不大。 他这边念的时候,就有人已经赶忙过去取了。 念到一大半的时候,太医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眉心继续纠成了一团,汗水流得越发多了。 “陛下。”他艰难地说道,“这个药方里,有一味最重要的药材,世间已经绝迹十余年了。” “这么多年来,便是宫中,也未藏有过它。” 在场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凝重,其余之人大气都不敢冒,全部摒住了呼吸。 “是何药材。”突破所有人想象的是,慕容曜此时却看上去很是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了。 “金乌草。”太医颤抖着声音说完,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种药草,平日里总是生长在高山峻崖,人迹罕至之地,又因其生长周期长,长成不易,繁衍困难,还有许多特定的环境要求,先前又被采摘绝迹,世人已经十年来没有见过它的踪影了。 “金乌草。”慕容曜唇中将这个词辗转了一遍,随后冷静地抬首,对太医道:“你去取一碗药碗来。” 太医不知道陛下为何作出这个要求,但此时也只能照做,当他快速取来药碗,放置在慕容曜前面时,却见陛下突然挽起了袖子,拿出一只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径直朝自己的腕间割去。 太医差点惊呼出声,他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液自慕容曜的手腕上流下,涌到了药碗里。 “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自伤龙体啊。”太医颤巍巍地问道。 回复他的是帝王冷冽如常的声音:“朕是为了救她。”
第66章 66 扯着系带的手有些微颤 慕容曜割开的伤口不小, 似乎是生怕血流慢了一样。没过多久,鲜血就装了大半碗。他这才停住手。 太医赶忙上去替他包扎,脸色还发着白。 “朕年幼时,身体时常不好, 母后广寻名义良药, 日日服用, 其中就包括金乌草。”他淡淡开口。 “或许是服用的量过多, 时间亦长,以至于后来朕身体好之后,血里仍残留着当时的药性。” “如今金乌草绝迹,世间也只有朕的血,可以抵其效用。你速去将其处理,与其他药材一同入药, 切不可耽搁了王妃的救治。”他的声音又冷又沉,十分肃重,太医不敢怠慢, 迅速去熬药了。 待太医走后, 慕容曜复又将视线投到了相雪露的面上, 此时的她紧闭着双眼,唯有又长又翘的纤细睫毛颤颤着,仿佛一朵随时都会被风雨打落的娇花一般。 她面上的血色快速地流失着,此时已经苍白得过了头。这时候, 他甚至不敢去拉她的手, 生怕感受到她的体温也在变低。 美人躺在塌上, 仿佛被雨打过的娇荷一般,经历的摧残,几乎快要零落, 她还是因怀着你的孩子,生产所致。换做任何一个人,再如何的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也会在此时盈满了深重的担忧怜爱,以及后悔心痛。 他就这么看着她,不近不远,仿佛靠近一步她就会如云烟一般散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远一步便会彻底失去她,再抓不住她的手。 直到太医端着药碗上前来,他才微微侧身,让开了位置。 宫人小心服侍相雪露喝下药,他盯着药碗,里面温热流动的药汁里面,有他的血肉,她的肚子里,也同样有他的骨肉。 他没有亲自喂她,因为他害怕自己的手会颤抖,握不稳这碗救命之药。 或许是从前在朝斗,暗杀,战场或者夺嫡之争中形成的习惯,越是处境危险,心绪波动,他越不会表现出来。 因此在外人看来,此时的他依然沉静地坐在床侧,看上去对一切掌控自如。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许他可以对一切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却唯独在她的事上面,永远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也永远在担心着她的心意归属。他所谓的底气,真到了她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泡影罢了。 相雪露在宫人的帮助下,半模糊着意识的情况下,喝下了那碗药。 喝药的时候,她残存的感觉让她觉得药的味道有些奇怪,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扩散在自己的唇舌之中。但是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很快一碗药便下肚,她又重新恢复了气力。 随后是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比以往还要剧烈的多,她听从稳婆的吩咐,用尽了气力,她几乎感觉这是自己最后的力气了。 终于,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滑落,随后是稳婆激动的声音,宫人们纷纷的贺喜声。 不过这一切她都不知道了,因为在一切结束之后,她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恭贺陛下,恭贺陛下,王妃顺利地产下了一位小郡主。”稳婆将接生到的婴儿用一块明黄色的绸缎包裹在怀里,就要递给慕容曜看。 其他的宫人亦是纷纷跪地,齐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只是陛下的侄女,但是这么多天,他们也看到了陛下对她的重视,加之现今陛下还未有亲生子女,定是喜欢得紧,如此恭贺才是符合帝王心意。 慕容曜却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相雪露闭上了眼睛,不再发出动静。 他没有理会刚刚出生的孩子,而是蹙眉疾声问太医道:“王妃现在可还有碍。” 太医连忙上前,恭声道:“王妃现在只是累着了,所以才睡了过去,并无什么事,只要产后注意调理身体,静心修养,便会恢复如常。” 他这才缓过了神色,将目光朝孩子身上看过去。 感受到了慕容曜目光中的指示,稳婆强忍着对帝王之威的天然惧意,慢慢挪着步,将手中的孩子递了过去。 或许是见他神色淡淡,不明喜怒,稳婆内心里有些惧怕,为了讨喜,便巧声说道:“陛下,小郡主生的很好呢,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 “定是继承了王妃的美貌。或许是因为和您亦有亲缘关系,眉宇间也有您的影子。日后必定是汇集日华月曜,拥有绝悟天资。” 她这边说着,一旁的金吾卫统领却为她捏了一把汗。像稳婆这种不了解陛下的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吗,陛下最厌恶别人在说什么事的时候,提及到他,扯上关系。 这稳婆也是太过大胆,以为能走近些和陛下说话,便什么都敢说了,也不想想,就算这小郡主再怎么得陛下的喜爱,终究也不是陛下的骨肉,有些话,是能说的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慕容曜并没有因此惩罚稳婆,反而轻抬下颌,示意她将孩子再往这边抱过来一点。 慕容曜接过了孩子,明明是十月怀胎在母亲肚子里长成的,抱在怀里却还是那样的轻。 对于他这种常年习武持剑的人来说,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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