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行宫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尘世无纷扰,却终不能永远留在这里,毕竟,外面的世界里还有着相雪露的亲人,以及她其他的一切。 当慕容曜告知她很快便要启程回宫后,她足足愣了半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确实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他将绵绵轻轻抱起,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的身边,细声问道:“陛下,回京以后,还是同先前那般吗?” 慕容曜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眸底似有微光闪过,他浅笑:“太后思甥女过甚,待其回京,邀其入宫相陪,时日未定,甚是合乎情理。” 他这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话,便已是预示着,这便会是未来太后的意思,至少世人得知的是如此。命运的转轴,被他轻轻一拨,便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方向。 “皇嫂还需有什么可忧虑的呢。”他微笑着看着她,“朕早就说过,除了养好身体,别的都不需你担心。” “日后回了宫里,也是日日都可以见到绵绵。你若是愿意,朕可以另为你辟出一处宫室,方便你们母女二人一同生活。”他将一切都掌握自如,天衣无缝。让相雪露连挑剔的机会都没有。 相雪露沉默了片刻,只得说:“陛下所思周到,臣妇实在没有还需补充的地方了。” 闻言,他的笑意更大了几分。 *** 回京的路上,因带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所以一路都是乘着最舒适的马车慢行,相雪露原本担心耽误了慕容曜的事,但后来见他气定神闲,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回宫以后,相雪露先带着绵绵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因一路有宫人掩护,倒没有被宁寿宫的人发觉。 她先是将女儿安置在了内室的床帐里,尔后出去到了外室,预备着喝口茶润润嗓子,只是才一坐下,便听到了宫人在前殿的通传声:“太后娘娘到。” 相雪露有些始料未及,没想到自己连凳子都没坐热,太后便来了。她略略整理了下衣裳,刚站起来,太后就走了进来。 太后很久都没有见到相雪露了,此时甫一见到,很是有些激动,连眼眶都有些微红。 她上前两步,握住了相雪露的手,感叹道:“原先听你去行宫养病,还担心你在这些天里消瘦了,现在看来,倒是过得不错。” 相雪露闻言,面色有些微羞。可不是吗,她这大半年来,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养着,谁来了都要被养成富贵人了。 太后拉着相雪露坐了下来,与她闲话着家常。 “瑶璋行宫月余前的那场雨,可真是大,听闻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京城通去的道路都一度断绝。哀家当时听见了还很是担心,心想你在行宫里会不会受到影响。”太后有些后怕道。 相雪露笑道:“这便是您多虑了,再怎么我至多待在宫室里不出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太后道:“当时陛下也是这般,认为无什么事,不顾群臣阻拦,坚决要回去,要知道,天气恶劣,路途艰险,沿道若是爆发了什么山洪,后果不堪设想,可陛下却仿佛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样,唯独在此事上决计不肯让步。” 太后叹了一口气,捏了捏鼻梁:“哎,陛下也是个固执的,说一不二的性子。” 相雪露心中一动,她之前只是知晓,陛下是从南大营赶回来的,却不知道中间还发生了这般的曲折和故事,内心很是有些触动。 “不过那日,也甚是奇异。”太后的语调一转,带上了几分惊奇的语气,“不知是不是极端天气的原因,那日雨后,在瑶璋行宫出现了异象。” “雨过初霁之时,有一道紫光自最东边的天幕出现,降落在了仙居殿的顶端之上,伴有如龙凤之形的云雾在天边翻滚,有一行仙鹤相偕而来,依次落于屋檐之上,引颈高鸣之后便又施施然飞走了。” “但凡见过的人,都终生难忘。”太后啧啧称奇,“钦天监说,此等天象,寓意着上苍赐福,我大嘉朝的国瑞降临,是大吉。” 她看见相雪露一脸茫然之态:“你未曾看见么?” 那日正是她生绵绵的时候,相雪露自不可能看见天象,她垂眸道:“是有听说,但未曾亲眼见过,当日雨势甚大,怕有冷风泄入,便在宫里未曾开窗过了。” 太后遗憾道:“那便有些可惜了。” 同时,相雪露心里也有几分纳罕,自古以来,有异常天象,均是有影响国朝运势的大事伴随发生,这又是要有什么事。 太后今日来见相雪露,也是因好久未见,才急步过来了,此时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思及她方结束路途奔波,该是早些安顿的时候,便不欲多留。 正要起身离开,内室里却传出一声极其低微的嘤咛声。 这声音本是极小的,平日里不认真听也听不见,只是不巧,现今室内其他宫人皆被提前驱离了出去,仅坐着她们两人,便幽静无比。 太后脚步一顿。 她半侧着身子朝内室看去,疑惑道:“雪露,里面可曾还有什么人,哀家怎么听见人声了。” 相雪露的心差点停跳,她的喉间轻微颤抖了一下,缓声道:“您恐怕听错了,若真有什么声音,那也估计是养在里的猫儿爬窗叫唤。” 她小心翼翼地解释,直到看见太后面上的疑窦渐渐消散,才终于长吁出了一口气。 太后方一离开宫室,她就紧赶着去了内室,见绵绵不知何时醒来了,带着几分嗔怪几分疼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净会吓你娘亲,刚才若是让你姨祖母知道了,要如何解释交待。” 绵绵浑然不觉,只是睁着那双清浚浚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见她这样,相雪露哪还有责怪的意图。 思及此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该叫陛下早日将绵绵的存在公布,也好不用这般遮掩。 她一边这般暗自思索着,一边拿来了宫外收到的信件翻看。 随意打开一张,她的视线骤然一顿。信中说的是乔芊语前几日生下了一个男孩,江夏郡王府大喜过望,正欲广邀宾客前来庆祝一番。 好似最过高兴的便是老吴王妃,传闻其甚至一时失言,说出了先帝未有孙辈,我却已有长孙的不敬之语。 不过谅她辈分崇高,年岁已大,倒也没有人真和她追究。 相雪露的眉头深深地拧起,这是生了个男嗣便得意忘形了么。不过也能理解一二,江夏郡王先前的风评便不是太好,此时急于需要子嗣来稳固府邸,也尚在合理的范畴。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没由来的就有些不舒服。 当晚,相雪露抱着绵绵去了慕容曜那处,彼时,帝王正微垂眸子,右手持朱笔,左手微放在太阳穴上,端正整肃地批阅着奏折。 她进来前,没人告诉她慕容曜正在理政,此时见到了,便慌忙着要退出去,却被他叫住了。 “外面风凉。”他缓声道,“别出去了。” 相雪露只好顿住了脚步,又走了回来。 慕容曜放下朱笔,伸手逗弄了几下绵绵,复对她道:“是出了何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漫不经心地道:“谁还能让你不如意?” 相雪露咬紧了唇瓣,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只是有些忧虑未来。” “绵绵如今还小,有您庇护,臣妇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以后岁月还长,她再怎么荣宠在身,也只是个公主罢了,无什么实权,也参摄不了朝政和宗室。” “您以后再怎么也会有自己的皇子,来继承君位,将来时日久了,什么都不好说,绵绵又无亲生兄弟庇护……” 她的声音越说越是有些沉闷:“臣妇到了那时,恐怕也护佑不了她,将来国公府甚至是晋王府,还不知道是谁在做主呢。” 说完这番话后,似乎是怕他误解,她赶紧找补道:“陛下,臣妇没有不信您的意思,只是夜长梦多,臣妇难免多为她思虑几分,还请您体谅臣妇作为母亲的心情。” 一下子说完了一堆话,好似心里的压力一下泄出来不少,无论慕容曜打算怎么回复,她都感觉心头松快了几分。 “无事,朕怎会因此责怪于你。”慕容曜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身子朝她那边靠近了一些,声音低暗:“此乃人之常情,皇嫂有些担忧,再正常不过。” “其实,朕倒有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从此皇嫂亦可安枕无忧。”他的声音渐缓渐沉,“只是或许有些冒犯到皇嫂。” “是什么法子,还请陛下直言。”今日里,相雪露的整个情绪一直陷入一种低迷的状态,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知晓那是她的心结所致。 此时听见他朝她透露几分幽微的希望,便很是想立即知道。 至于冒犯,若是能彻底解决掉她的心头刺,冒犯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曜却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嗓音有些微哑:“皇嫂确定要听?” 见她点头,他的唇角忽然扯出一个极轻浅的弧度:“皇嫂不是担忧绵绵未来没有同胞兄弟撑腰么?这其实不是个难事。” “皇嫂还年轻,朕也还年轻,若真想未来有人顾着绵绵……”话说到这里,他便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相雪露微微睁大着眸子,似是听明白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明白。她维持着这个动作半晌,才缓过神来:“陛下……” 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却发觉他的眸中并无作假玩笑之意,她忽觉喉间有些艰涩,此时连羞涩都顾不上了,大浪淘过后余下的只有不可置信。 “陛下……您是认真的么?”她努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微颤着嗓音道。 “朕从不说虚言。”他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朕是结合皇嫂所忧,谨慎考虑过。” 相雪露此时最怕听到的就是他这副认真的,一本正经的语气。 慕容曜似见她有几分呆滞,在她耳边继续诱惑般地说道:“若是再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养在宫里或者是晋王府,朕都无什么意见。” “左右,孩子也就是小时候相差的有些大,皇嫂若是考虑好了,待孩子长至三四岁时,再认回晋王府,说是自小身体虚弱,在外修养,也无人看得出什么不对来。” 他循循善诱:“当然,孩子的实际年岁与明面上的年岁,自然是离得越近越好。皇嫂若是有所想法,当当机立断,抓紧时机。” 慕容曜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魔障般,竟越听越觉得合理,相雪露差点便要鬼迷心窍地答应了下来,直到最后一刻,脑袋里好似被一声钟声震醒,才清醒了过来。 “陛下……”她的声线里此时都有些轻微的哆嗦:“请容臣妇,再想想……再想想。”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不敢再抬眸看他,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同于往日一般,陌生得让她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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