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轻柔地道,“此事非同小可,皇嫂自然要多想想。” 说话间,相雪露感觉到他的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抚过了她的后脖颈,虽只是一掠而过,没有多做停留,但她仍感觉到了一股不由明说的颤栗。 仿佛脖颈皮肤上的细微绒毛都跟着轻轻地颤动起来。 “那,臣妇便先行告退了。”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企图将之维持在一个正常的幅度,不让人觉出异常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的内心是如何的波涛汹涌,激烈起伏。 她生怕多停留一刻,就会生出一些她预测之外的变数出来,于是,甫一得到慕容曜金贵的允许,她便最快地离开了宫殿。 出了殿门,一阵微冷的风吹过来,拂到她的面上,让她越发清醒了几分,知晓刚才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回想起他方才的神情,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好说话,却也是那般的深沉,那般的莫测。 她抱着孩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绵绵似乎感觉到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奶哼声。 相雪露低头看去,每每看到绵绵的眉眼,她便会想起慕容曜的那张脸来。两者最大的不同便是,绵绵的面容尚且稚嫩,还未长开,而慕容曜的眉宇与眼眸却是精致又惑人,潋滟无双,夺魂得很。 他方才与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语调平静,没有丝毫情.欲包含其中,似乎只是客观详实地为她分析各种可能。似乎,他只是真想为她解忧,才想出了那样的法子,还考虑到了她是否为难,只是单纯的建议一般。 一下子又将皮球彻底踢给了她。 相雪露忽然觉得,虽然看似一切决定权都在她的身上,但她又好像是那个完全不能自主的人。偏她又在他的身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慕容曜一直都对她甚好,像今日这个法子,对他无什么益处,却对她有很大的现实意义。他也不催促她,亦不强迫她,只是静静地待她选择,并且表示可以配合她的一切抉择,帮她实现计划。 她越发觉得头痛得紧,想着此事且先放放,容后再计,先回去睡一觉再说。 直到躺到了床榻上,才发觉压根就没有困意,满腹都是心事,尔后,莫名就想起从前做过的那些梦境起来。最后是如何在迷迷糊糊间睡着的,也不甚清楚了。 第二次晨起,还未完全清醒,便听到了外间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着,这又是出了何事。 直到出门以后,才发觉,他们悄悄议论的,正是绵绵。 “你听说了么,陛下在今日早朝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说话的是一个小内侍,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便知道哪怕到了现在,这件事留在他心中的震动依然有多大。 “说他已有一女降生,赐名为珺,今封为荣昌公主……”他一说便有些停不下来了,极力渲染当时朝堂上的震惊,以及荣昌公主获得的封赏有多么夸张,多么离谱。 “听说,当时的几位阁老,脸色当场就变了,那几位可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往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狠人物,这次见他们吃惊的样子,可知陛下瞒得有多死了。” 小内侍复又感慨道:“去年的宫宴上,陛下还和朝臣们说,一年之内,便会在子嗣或者婚配上有个结果,当时我还以为是用来堵臣子们嘴的一时之言,未想到,陛下果然是成就伟业的人,这边风声瞒得不知道有多紧,那边便已在不知不觉中解决好了人生大事。” 几个小宫女亦是听得一脸震惊,半晌都回不神来,过了会儿以后,才有一人低语道:“我从前见陛下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样,还以为他此生要就此下去,未曾想到……” 另一个宫女到现在也是有点不敢相信:“那那荣昌公主的生母,有透露是谁么,何方神圣,竟能引得陛下也为之折腰。” 几人又是一番絮絮私语,猜测着。 相雪露在旁听了半晌,倒没有打断他们,因她也想知,目前朝堂上对此事的态度是为何样。 她默不作声地回了宫,换了衣物,拿着出宫的玉牌,回到了卫国公府上,此时,正值卫国公下朝回来。 她站在府门口,刚好将祖父拦住了。 “雪露。”卫国公的面庞柔和了几分,“这几个月修养得如何,祖父事务繁多,又怕扰了你清净,就没有去看过你。” 她简单地与卫国公寒暄了几句,然后不着痕迹地试探道:“祖父今日朝堂上,可听闻荣昌公主之事。” 卫国公没想到她和他提起了这个,有些微讶地挑起了眉:“陛下今日突然说自己有了女儿,又封了公主,确实令我等有些始料不及。” 相雪露心中微微一紧:“听说荣昌公主的礼制超格,待遇逾制,就没有朝臣来反对么?” “有是有。”卫国公道,“说实在的,古今以来,也未见过哪个宠爱女儿的皇帝,在女儿如此幼小之际,便如此大肆封赏。自是遭到了朝臣劝谏。” “不过陛下的性子你也知道,越是在此时劝谏,便越是做无用功。今上虽年轻,未及弱冠,却极有主见,手段比起登极多年的先帝来说,还要更甚一筹。群臣自知劝谏无望,后续也没有再劝。” 卫国公徐徐说着,很有耐心地为相雪露解释着。 “不过——”他话音一转,“此事之所以没有人死谏到底,归根结底,因为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便是宠爱逾制,亦撼动不了国朝的根基,更影响不了大嘉的未来。” “陛下约莫是初做父亲,才一时激动了一些,有了皇子之后,说不定这份头回的新鲜劲也就过去了,不会演变到比现在更甚。” 说到此处,他露出了了然的笑意,“从前,朝堂还很担心陛下真就独身一辈子,后继无人,现在,有了荣昌公主的先例,有一便有二,也说明陛下在子嗣婚配上并非是无可撼动的冷硬。”
第69章 69 绵绵那次,便是恰好有了 “往大了说, 倒是个好事。至少群臣不会像从前那般忧虑,整日为嘉朝的未来担心了。”卫国公捻须笑道。 比起卫国公的乐观,相雪露的心却是一紧。 朝堂对此事没有过多的抵触,还不是见绵绵只是个公主罢了, 影响不了储位的确立, 亦干涉不了他们在前朝的利益。 她的绵绵, 在他们眼中, 便是再受帝王重视,也不过看作是一个如娇养的金雀一般的存在,千百年后,最多在嘉朝史书的列传之上,寥寥书写几笔,后人提起, 也至多是曾有个公主,颇受帝王爱宠,因此留名而已。 说不定很多家中有女儿的大臣, 反倒以为这是一个契机, 可以将自家的姑娘送入宫闱, 毕竟,皇帝如今在此事上的态度看似比以前是有松动了,要不然也不会有了绵绵。 卫国公是忠君爱国的典范,国朝的未来有了希望, 他的心情亦随之变得很好。转眼却见相雪露神色郁郁, 关切问道:“雪露这是为何事心郁啊?” 相雪露自然不可能说出心事, 只是摇了摇头:“无什么事。” 卫国公拍了拍她的肩膀:“雪滢也好久没见过你了,你这次回来,刚好可与她一见, 你们姐妹说会话,心情也会愉悦不少。” 相雪露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她来到了雪滢的院子,进门后却没有马上寻到她,院里的侍女低头道:“二小姐在练剑呢。” 她循声来到了后院,果然看到了自家妹妹,一声雪衣,发丝用发带束起,手持宝剑,正在空中划出各种凌厉的剑势。 见她来了,雪滢挽出最后一个剑花后,收剑回鞘,很是有几分惊喜地奔向了她。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这几个月可是有养好身体。” 被问到这个,相雪露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大半年是去做什么了,因此她只是轻咳一声,含糊道:“好多了。” 雪滢将她的腰抱得紧紧的,依恋地靠在她的身上:“那便好,我也觉着阿姐这半年来身子似乎养好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消瘦了。” 不知怎的,雪滢感觉相雪露抱起来比从前更舒服了,身上还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闻起来很好闻,令她下意识地不想松手。 相雪露身子微微一僵,想到最近半年来,自己似乎当真丰腴了不少,现在还在哺乳期,赶紧略微挣脱了妹妹的怀抱,生怕被她太近瞧出异常来。 她垂眸看向她:“你呢,这半年来可有做好功课,阿姐看你好似练出了一身腱子肉,想必在武学上下了不少功夫吧。” 说到这里,雪滢的眼中一下子有了光芒,她微有几分自傲地说道:“那是当然,这几个月,顾将军主动上府教我剑法,他说很少见到我这般颖悟的武学奇才,是天生学武的料子,仅仅这段时间,我便将他授予我的第一套剑法练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因为年纪尚小,还使不上全劲来。” 相雪露早就知道自家妹妹在武道上很有天赋,只是没想到,她甚至得到了顾南亭的认可,顾南亭是谁,少年将军,饮马瀚海之人,本身就是个绝世将才,在此上面的传奇人物。 她摸了摸妹妹的脸:“那你便跟着顾将军好好学。” 现今这个世道,虽然对女子多有拘束,提倡学习琴棋书画做大家闺秀,并不是很赞成女子打马射箭,但相雪露想着,自己愿意帮妹妹多争取一些自由的空气。 从前她不算是毫无顾忌地支持她,总想着,她这般过于武勇,怕是不太好寻夫婿。 如今有了绵绵以后,越发觉得,为何要束缚着自己,明日自有明日的活法,未来是怎样也还不知道,要紧的是过好当下,活得开心。现在锻炼得心性更加坚韧勇敢些,也好过将来面对变故哭哭啼啼毫无章法。 之前很少寻到专门教姑娘家的武道师父,练习骑马的地方大多鱼龙混杂着不少成年男性,也没有始终都适合去训练的地儿。如今既然顾将军愿意上门教学,相雪露还是十分欣慰的。 “隔日我去备些礼物,也好送给顾将军做为感谢。”她说道。 “对了,阿姐。”雪滢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顾将军教我的时候,还时常向我问你的消息,说是好多年未见,没想到你又去行宫了,倒是有些遗憾,上次叙话不多,未能尽兴。” “只不过我也不甚清楚阿姐你的消息,倒没有答上个所以然来。” “这样啊。”相雪露思索道,“那改日寻个空,我该是登门拜访一下顾将军,也好亲自表达谢意,顺便请他日后多多关照你。” 既然对方也有意与她叙话,她自然是顺水推舟了。 与雪滢闲谈确实很能分散注意力,缓解心情,但是,一离开卫国公府,先前的愁绪便渐渐地又涌上来了。 当马车重新驶入宫中时,夜色下大开的宫门口就像是一只蛰伏着的巨兽的漆黑大口,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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