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无言。 齐军残暴,无人敢笃定其行为。 “王上,大司徒来了。” 刘期听到这一声,从銮驾上强撑而起。 “雪臣!” 牧衡随驾而行,从挚友手中接过竹简。 他沉吟片刻,平声道:“王上勿虑。齐国势大,麾下将领、谋士众多,常有政事不和。如今久攻吴国不下,齐王必会质疑,若攻心之计,王上不为所动,他必不会再信。” “不瞒雪臣,孤不敢赌之……” 刘期挥停车辇,行至土坡之上。 他一面说,一面扶额,似痛苦万分,“诸位且看眼下桑田,妇孺老叟皆奋力田耕,不畏严寒辛劳,皆为暮春准备,身后再无人鞭笞,我竟能问其笑声。试问诸位,有多少年没能再见此等景象?” 周遭众人,顺他话音望去,竟见田间有百姓跪拜。 刘期不忍拿百姓做赌,百姓也爱戴这位君王。 寒风忽止,传来声声“万岁”,夹杂着臣子们的名号。 百姓呼其万岁,是对君王的最高贺词。而泽山改革,始于牧衡,沿至百官,百姓都未曾忘记。 “孤已过而立,自前朝记事,那时起,再不见此等繁荣。我实在不愿让百姓再受苦难……” 话音落下,他望向牧衡,君臣相视,不必再言,牧衡已明白他心中所想。 刘期要的不是政治上的博弈,而是万无一失的谋略来保万民不受侵扰。 牧衡明了,也甘而往之。 “臣,定当为民,尽心竭力。” * 大军行至西境,距离赵国五十里处整顿。 中军帐内,陶炉尚有余温,却无人有心品茗,皆垂看地脉图纸,观其神情,深思中略有忧虑。 赵国势弱,不需精兵强将攻打,却在地域上胜代国十倍不止。 如今代国归魏,赵魏两国之间,唯存鲜卑山脉。 大鲜卑山分为南北两段,北段绵延千余里,崇山峻岭,飞禽走兽,人难渡之,天堑牢不可破,全然不能行军。南段地势稍缓,却依旧山势险峻,唯有几处平原山谷可行军,若敌军设伏,也难以通过。 沈意虽常年涉足山水,却不能独行大鲜卑山,此地实在险要,不能绘制图纸,几乎断绝了潜山行军的可能。 赵国都城处草原腹地,两国交战,生死皆在大鲜卑山,若能通过,西北沃野唾手可得。 魏军,急需万全之策。 众人或忧、或叹、或商议对策,唯一人在帐外观望星象。 “王上。” 寒音扼制帐中嘈杂,众人皆投以视线。 郎君面容绝色,却在进帐后愈发惨白,手抚七星的霎时,急咳声声,血珠浸湿白帕,蜿蜒流于地上。 “雪臣!”刘期大惊,忘却头痛,连忙走去搀扶。 牧衡抬眸,病中笑颜,让人更不忍心观之。 “无碍……不必为我担忧。”他话音稍顿,颤道:“我有一计,能解我军之困,保万千黎民安危,可不受齐国之制。” 刘期担忧万分,未等张口,便被他打断。 “请先听臣言。” “山脉险阻,我等需兵分两路自山谷行军,前锋甲胄,后军铁骑,急行百里,丢弃军资粮草,方能突破天堑。唯有一点,我军前锋,必会伤亡惨重,后军将会踏尸而行,就算仅有伤员,后军也不得救援,当彻夜行军。” 一席话说完,中军帐里,将领谋臣皆道“不可”,更有老将,呼声震顶。 攻打赵国,若丢弃军资行军,将无后援输运,天堑虽可突,但大军怎能无粮?又言踏尸前行,更让为将者闻之震怒。 黄复拱手叹道:“我知亭侯大才,曾拯救宁县水火,可为将者,怎能忍心踩踏将士尸首,还望王上三思,恕吾等不能从命!” 牧衡闻言,解释道:“我观天象,唯有壬日,方得胜机。当日武曲化忌,必有刀剑相争,金属所伤,军资受毁之兆;但又有天梁化禄,终能逢凶化吉①,按天意行事,我军必能得胜,可解王上心中忧虑。能过天堑,赵国唾手可得,军资粮草,皆可仿照汉时霍将②,从敌营取之。此计,不出半月,必能取赵国疆土,让齐军无力侵扰。” “此计,必能保万千黎民不受胁迫。” 帐中议事,从平玄起,至今无解,没人能想出万全之策。 他的视线落于众人面上,将领神情松动,刘期为难神伤,众人皆纠结苦痛,已不能言出其他对策。 偌大的中军帐,唯存叹息。 牧衡思索片刻,俯身而拜。 “臣,愿率士兵,作为前锋,为大魏开疆拓土,略尽绵薄之力。” “雪臣何故于此!” 刘期不欲他拜,却见牧衡抚上六星,抬手尽是血污。 “臣病榻之躯,命不将久,十八年来,却尽受王恩,享千金食禄,为国为民,功绩却寥寥无几。此行,甘愿赴死,为报君恩。” 刘期摇头,忙擦他手上血污。 “雪臣一人,可抵我大魏半壁江山,又何来此言?赵魏之争,容孤三思……容孤三思!” 话至后头,君王却失去威仪,颤抖难言,拂袖将血迹擦尽,仿佛这样就能不见臣子苦痛。 牧衡反握其手,君臣相望,却见他微展笑意,想要安慰刘期。 众人早已瞥开视线,不敢再看。 却闻轻咳声声,君王痛呼。 回首望去,见牧衡手中六星急转,口中念有咒词,嘴角血珠滴滴可见,落于君臣掌中。 牧衡轻叹,神情似显死志,“王上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还请再信我一次。臣愿以性命起誓……” “雪臣!不可再言!”刘期忙打断他,频频摇头,将他手中六星夺下。 “若你敢死谏,这天下,孤不要也罢。” 众臣闻言忙跪,惶恐劝慰。 牧衡却笑:“臣为朝菌,王为大椿③,朝生暮死怎比千秋万代,王上勿要因我踟蹰。此战,唯有此计。” 刘期不应,转身行至案前,不再看他。 “来人,送亭侯回帐,让医者医治,着那女郎看管,不可再让他行推演之术。” 左右闻言进帐,见牧衡如此,小心万分想要搀扶,他却仍不为所动。 “王上……”左右不知如何,颤抖发问。 “绑他回去!” 刘期听众人惊呼,手中六星攥紧又松,反复如此,闻帘门之声传来,才敢回头。 目光所致,血路蜿蜒,触目惊心。 * 沈婉随大军同行,闲暇时,时常会在牧衡营帐温习星象,直至夜中才会回去。 两人营帐,不过数步之遥。 她坐于案前,久不见他归,心中猜测频频,却不敢肆意打扰。 军政之事,她不能妄言,不得参与,能留在军中,已是君王开恩。 沈婉提笔叹息,看着纸上推演的星象陷入深思。 直到帘门掀起,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沈婉脊背僵直。 抬眸见到眼前景象,女郎手中毛笔,骤然而落。
第16章 梅香落 牧衡凤眼微启,混沌间唯见红色,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衣袖,还是咳出的血雾。肺中刺痛让他力竭难言,只觉喉咙间翻涌着铁锈的气味。 可他还记得,她怕血,怕到会发颤。 他用仅存的力气予她一笑,颤道:“我无意吓你……沈婉,你走吧。” 宦官忙道:“亭侯勿要再虑他人!王上有令,要她留下的啊!” 众人欲将抬他上塌,却见他惨白修长的手紧扣住宦官。 “让她走……王上,不会怪罪我这个将死之人。” “亭侯,何苦啊……”宦官不知如何是好,张口欲劝,可见他宛如残烛,摇摇欲坠,那些话一下鲠在喉中,继而侧首望向女郎。 女郎浑身震颤,不可置信地摇头,在众人的注视下朝他走去,欲替他擦拭颌边血迹,却在伸手的霎时,被血雾染尽柔荑。 “亭侯!” 沈婉悲鸣出声,却见他艰难抬手,覆盖住她掌中血污。 “抱歉……我不想,我知你怕。” 她频频摇头,张口难言,唯有瞳孔发颤。 不,不是的。 她从来怕的不是血,不是寒梅,而是在她眼前消逝的那些性命。 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紧握双手,可唯独这次,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渐渐发寒的体温,还有眼前已经快要消逝的笑意。 “走啊……” 沈婉怎肯在这时离开。 “不要再言了!我不会走的。” 话音落下,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扶着他一侧胳膊,同士兵将他放于塌上。 医者见此,连忙跪于旁侧,为他诊脉。 牧衡没再挣扎,却始终望着她,视线里,或有责怪、或有遗憾、或有万千之言,皆被她看在眼里。 她站在医者身后,哽咽难忍。 观他腰间六星珠不见踪影,又落得这般模样,笃定他行了推演之术,却不知为何如此严重。 沈婉不敢再和他搭话,转身询问宦官。 “究竟发生何事?亭侯怎会如此?” 宦官踟蹰片刻,想到王上嘱咐,便将在中军帐里发生的事无巨细讲给沈婉。 末了,听他叹道:“古往今来,文死谏,武死战,哪能全占?亭侯这般,是要王上的心啊!” 他说完,又觉不妥,俯身道:“奴多言了,可亭侯实在令人心痛。” 沈婉听后一言不发。 再观牧衡眼中情绪,她好像倏地明白了什么。 壬干,除却武曲化忌、天梁化禄,还有紫微化权,左辅化科①。 紫微星为帝星,需有良臣辅佐,左辅星再合适不过。每至紫微化权时,帝王总会独断专行,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可左辅化科,总能在关键时机劝诫帝王,使得帝王不会选错道路。 除非孤君,不得良臣辅佐,才会一错再错。但刘期明显不是,他被众多良臣辅佐,天道怎会忍心见他犯错。 这些时日的温习,她能解释星象的变化,却无法提前对应事件。 她不敢妄言国政,生怕犯错。 可听宦官讲述后,她却能对应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为魏赵之争做准备。 帐中逐渐静谧,唯有医者忙碌,待针灸过后,才起身望向众人。 “亭侯,暂无性命之忧,却万不能再行推演之术,不可损神劳心。否则,恐怕我等无力回天。” 帐中众人闻言,皆连声应下,却不敢观他病榻之躯。 唯一人跪于旁侧,替他拭净血污,认真记下医者嘱咐。 “亭侯咳疾,可否根治?何种方法能缓解?” “无法根治,针灸药物稍能缓解,终是治标不治本。” 医者说到此处,稍作踟蹰,“虽不知缘由,亭侯咳疾早前已逐渐好转,许是今日太过损神,引起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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