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微顿,似用尽所有力气,泣道:“求你……” 沈婉闻她悲痛,几欲落泪,走近拿起散落金钗,替她戴上,轻抚她后背。 殷乔沉浸悲痛,直至暗香袭来,才发觉身旁人不是沈意。 她回首,眼里满是戒备。 “你是谁?” “沈婉,受大司空之托而来。” “你是他家中姊妹吗?”她听两人姓氏相同,心生误会,叹道:“他不来也罢,能帮我将这些话转达吗?我真的很想回去。” 沈婉解释的话鲠在喉间。 她观殷乔穿戴皆贵重,又非鲜卑衣着,逐渐心有猜想。 竹屋简陋,却有人替她寻来这样的行头,沈意在外人面前依旧牵挂,两人关系必不一般。 沈婉思索片刻,叹道:“他肯定舍不得你这样,所以才叫我来。” 殷乔坐于塌上,听她此言,暗自垂泪,不肯再言。 沈婉见此,倒是不再提及沈意,却提起往事。 “我是赵国人,幼时阿母就在战争中去世,我几乎记不清她模样。后来长大,父兄从军,总不见他们身影,我整日提心吊胆,却还是出了意外,为寻他们,我才来到魏国。” “与母阴阳两隔,与父兄难以相见,我心甚痛,其实好厌这乱世。” 她语气平淡,似有慨叹,却让殷乔泪落不止。 “我也好厌、好痛……”殷乔哽咽问道:“你不是他的姊妹,来到魏国可曾找到父兄?又如何生活?世道艰难,想必你也辛苦。” 提及过往,总能让人有共鸣,殷乔一叹再叹,已不见刚才戒备。 沈婉替她拭泪,“寻到,却没见到。我在魏国并不辛苦,要比在赵国好得多,这里有让我留下来的理由。” 殷乔微怔,问:“为了等候父兄?” 两人对视,却见沈婉摇头,“是也不是。人离故土,常会思乡。可我在这里遇到一人,他身份尊贵,却为万民谋利,将民心做为毕生所愿。我敬他,爱戴他,想追随他。哪怕万重艰难,九死不悔……” 沈婉垂眸道:“想必你能懂得,乱世为民,遇到这样的掌权者,乃人生幸事。” 话音落下,屋中唯存声声叹息。 她见殷乔不语,又问:“那你呢,为何在战乱时会相信大司空?救命之恩吗?” 殷乔再次拔下金钗,颤抖着抚摸纹路。 “不是,我们相识已久。代国境内危机四伏,豺狼虎豹行于荒野,他不顾危及,半月内绘出疆域图,我自幼研习地理,总以为无人可比,他着实令我敬佩。” 谈及此言,殷乔在悲叹中流露怀念。 那时沈意潜入代国,险些被发觉,装疯卖傻逃过一劫。直到两人在雪夜相遇荒山,殷乔才知晓他身份。沈意学识渊博,地理上有独特见解,让她逐渐心生攀比,这份攀比到后来却成了倾慕。 但她心高气傲,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心。 她知道他在代国所做之事,却没有告密,甚至隐隐期盼,真有人能杀了拓跋单于,让所有人逃离苦难。 直到那场战争下的对峙,一切都毁了。 但她没有怨恨步六孤部族与魏国,只是痛恨拓跋单于的残忍。 殷乔收回思绪,将金钗交给沈婉。 “这些都很贵重,替我还给他吧,我想回到草原,不想再耽搁他。” 耽搁两字略显突兀,倒是确认了沈婉猜想。 “突古斯草原如何?” 殷乔一怔,回道:“原来极美,后来遍地尸骸,荒无人烟。” “你敬佩他,何不跟在他身侧。他贵为四公,定能让草原恢复昔日景象。” 她欲言又止,却见金钗回到手中。 “突古斯的明珠,要亲眼看到这一切才好,当为长眠草原的万千故人。” 沈婉的一席话,让她埋首啜泣。 “他这样说过……” “大司空以为,言行不羁惹你恼怒。可你还他金钗,定是感激他。既然如此,何不相信他?” 殷乔含泪而叹,“他是万千黎民的大司空,除了草原,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他,我没有理由跟随他。” “不是。”沈婉语气笃定,拉她起身往外走去。 殷乔不解,跌撞跟随。 “什么?我们去哪儿?” “去见他,将这句话讲给他听。” 殷乔情怯摇头,想挣脱桎梏,可推开门,却怔愣在地。 他就在门外,凝视着她。 “你听到了……” “别走。” 沈婉早退至旁侧,见两人欲语,跟随牧衡走出竹屋。 * 天色已黑,七香车往城中而行。 牧衡问道:“你问了生辰,所以笃定两人有情?” 沈婉摇头,淡声道:“未曾询问,心中猜想。” 她的话,令牧衡心中不解。 “你性情谨慎,不怕有误?” 沈婉裹紧狐裘,心中慨叹,“他们皆为对方所想,爱慕渗透在言行举止,难以隐藏。” 牧衡没再言语,夜中唯闻风声。 他见挚友变化,心中猜测二三,甚至思绪复杂。他识人,观之、探之,最深莫过于推演,他有心教沈婉将星象对照。却从未想过,爱慕之情难以隐藏。 牧衡垂眸,望向她。 严冬深夜,使得冻疮又痒又痛,她双手交叠,看似百般折磨。 牧衡思索良久,问道:“我曾让医者替你医治,为何不常涂,放任其痛苦?” “杂事繁多,时常忘记。” 他轻应,没再询问,嘱咐道:“日后要记得。” 沈婉点头,见他递来药膏,呆怔良久,望向他容颜。 “沈婉。” 突然的寒音,惊醒了她。 “在。” 牧衡回望,直视她的眼睛,“他们的言行举止,与旁人相比,有何不同?” 沈婉思索片刻,才道:“难以解释,却知他们互相在意,甘心自身受屈,也愿对方安好。” “那我们也曾如此,这样可算互为爱慕?” “亭侯……” 他声震颤沈婉肺腑,在她逃避时,一再靠近,两人间唯存他的药香。 沈婉情怯至极,却忆起种种。 宁县城危,他护她出城,却言“只为护她性命”;太极殿前,他在大雪下而跪,不愿她受辱。若沈意为殷乔不顾身份拜她,这便是有情,那他们又算什么? 她一时,竟无从开口。 “别避,回答我。” 沈婉垂眸良久,才道:“不算。亭侯心中,定不会有这般私情,而我,也敬爱亭侯。” 仰望浮雪的人,怎有资格同他谈及爱慕。 牧衡闻言,恢复如初,不再靠近她。 “我不欲否定你,男女爱慕的事,我并不擅长,也不喜讨论。但要劝你,不可再妄下定论。过些时日,魏赵两国将会开战,你可要随我去边关?” 听他谈及正事,沈婉将杂乱的思绪尽数收起。 “亭侯不留在朝中?” “如今朝中稳定,待安顿好寒门入仕,鹤行就会归来接替政事。王上即位不久,需要功绩,我该陪同。” 若在平常,他不会询问她。 但赵国是她故土,亲眼面对侵略,非常人能忍受之事。 沈婉沉默须臾,却答应了他。 “我跟随亭侯。” “缘何?” “魏军,仁义之师;君王,仁德爱民,对赵国百姓而言,是好事。我虽不忍面对战争,也分得清楚。还有——” 她话音稍顿,叹道:“我曾答应亭侯,学推演之术,怎能半路退却。兴许在边关,不但能为亭侯解忧,也有机会见到父兄。” “今日是我莽撞,若生有误会,倒是尴尬,还请亭侯继续教我推演。” “倒没有,你做得很好,至少劝慰了她。” 牧衡手抚六星,平声问:“星象能演成命盘,可用来推演某人,你可记得自己生辰?” 沈婉摇头,“贫苦之家,从不过生辰,阿母去世多年,父兄不曾记得我的生辰,就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抱歉,我无意提及你家事。” “亭侯不必道歉,我早释怀许久。” 夹道两侧寒梅渐落,暗香浮动,两人静默无言。 牧衡挑开帐幔,轻道:“甲戌年三月初六寅时,我的生辰,你可用来对照星象。”
第15章 梅香落 半月后,魏国整军十万,刘期御驾亲征,大军在平玄誓师。 随行官员,皆为魏国士族,留在朝中的,多为入仕不久的寒门子弟。 温时书官至丞相,四公之一,百官之首,代行朝中军国要务。 竹林四友皆出身士族,温家却已没落,与寒门无异,可他在魏拥有功绩,无人敢置喙。他为百官之首,上至士族,下至寒门,皆心生崇拜。朝中谈及政事,再无人闭口不言,皆针对时政,言辞犀利。 太极殿前,牧衡请诏,使得魏国门阀上交土地,百姓终于有田可耕。 种种举措,让寒门在朝中的地位逐渐提升,减少了士族对王权的影响,百姓权益得到维护。 解决内忧,却仍有外患。 齐吴两国交战,齐军虽有成效,却久攻不下,渐有退缩之意。若齐军退兵,必会扰乱魏国军政,援助赵国。 刘期为此思虑过盛,头风发作,日渐严重,每每痛时,必唤牧衡相伴。 行至泽山,刘期在銮驾上高声痛喝:“齐王……不堪大用!天下雄主,竟畏畏缩缩,犹豫不决。在朝不为民谋,贪图享乐,听信谗言,本应雄视天下,却有幼鼠之胆,又怎敢如此……” 他气怒攻心,五官涨红,将竹简摔落在外,斥道:“怎敢还威胁我等,竖子何敢!雪臣……何在啊?” 銮驾外,宦官惊恐万分,在沈意的指示下,将竹简捡起,忙退至车后,不敢再看。 沈意观之,眉峰微蹙。 齐王性情犹豫,疑心深重,对能臣多不信任。但齐国地广物丰,有精兵三十余万。却每至大战,不敢派兵,平山战役,只见几万敌军。此举若用来攻打吴国,必会失利。 齐国国策,于魏国而言,好坏皆有。 虽怕齐国侵扰边关,温时书的计谋,却能最大得利,可拖垮齐吴两国军事政治。 但竹简上,齐王为阻碍魏国扩大势力,要求即刻停歇战事。否则将派兵再次攻打宁县,下令屠城。 刘期肩膀耸颤,指着竹简再斥:“欺我等势弱,竟拿百姓做质,其心当万诛啊!” 沈意沉吟片刻,道:“王上继位不过数月,魏国改革略有成效,齐王自顾不暇,怎知用民胁迫王上?竹简必出臣子之手,此人了解魏国,并善于攻心。” 齐军若将兵力北调伐魏,必遭吴国反扑,攻打宁县本就是子虚乌有。 若魏国南下堤防,才是中计。 君臣视线相对,却听刘期叹道:“此计虽不能阻碍我军,却教我心中烦忧。齐王性情,想必已在犹豫,不出月余,必会撤军,将毁我国大计,焉知不会再以民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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