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去窗边,蔚茵仍旧垂首坐在那边,一头柔软青丝垂下,显得人分外纤巧玲珑,柔美得像个细瓷人偶。 “手里是什么?”他问。 闻言,蔚茵起身走到书案旁,双手托起:“我编了一条丝绦,给公子系腰封。” 一条青灰色的丝绦躺在她的掌心,整齐的卷好,两头穗子上分别穿了一颗琉璃珠。看得出是花了心思。 头一次给傅元承准备东西,还是随身之物,蔚茵心中存着在意。她知道富贵人家的郎君姑娘,一般是家里早就会给定下婚约,她若送香包太扎眼,丝绦不起眼正好。 傅元承站起,绕过桌案,伸手抓上丝绦,随后垂眸看着:“何故突然送这个?” 蔚茵怪不好意思,抿起唇角:“没有公子,阿莹不会有今日。” 想想侯府那些女婢的下场,有几个好的?自始,她对他心存感恩。 “所以,你是报恩?”傅元承问,盯着低头的女子。优美脖颈如上好羊脂玉,“报了恩,你去哪儿?” 尽管光线不强,仍能看清她清澈的眼睛,神色温顺。失去记忆的她就像是新生,一切重头开始,而他绝对是她心里最重的那个。 傅元承确定,她除了他这里无处可去。 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蔚茵,有的只是阿莹。千安苑那场火,是结束,也是新开始。 “不知道。”蔚茵摇头。 傅元承不语,丝绦缠在指间,像在想什么,眸色深沉。 “去准备下,”良久,他终于开口,“我带你出去。” 房内一瞬间静下来,只剩下炭盆中轻微燃烧声。 “什么?”蔚茵问,声音轻轻带着试探。 傅元承看见了她眼中燃起的光亮,丝绦轻敲自己掌心:“去吧,不然天黑了。” “知道了。”蔚茵弯腰做了一礼,随后退出了书斋。 。 回到房中,碧芝便忙着在衣橱中翻找,拿出一件又一件,总觉得哪件也不合适。 “随便一件就好了。”蔚茵哭笑不得,好似出门的那个是碧芝。 “不成,”碧芝抱着一件袄裙往蔚茵身上比量,“公子第一次带娘子出去,自然得好好打扮,以后还要回本家的。” 蔚茵笑,也就随便碧芝倒腾。她倒没想的那么长远,目前只想记起过往,知道自己是谁。 收拾好,外面天已黑下来。 玉意进来,一如既往地端庄秀雅,眉目间一片清淡。 对着蔚茵微微欠了下身,随后在人身上打量一番,淡淡开口:“公子让娘子过去。” 路上,两人说着话。 “姑姑的家在哪里?”蔚茵问。 闻言,玉意一怔,脸上露出些许情绪:“很远,在西南,有山有水,茂密的竹林。” 蔚茵听着,脑海里能出现一副画面,雾气缭绕,山水如画:“有家人吗?” “有,”玉意颔首,倒也不见说起家人的热乎气,“都在老家。” 道旁,低低的梅枝晃着,娇嫩的花骨朵俏丽,不日就会开放。 蔚茵心里生出羡慕,笑着:“会想家吗?真想去姑姑家乡看看。” 玉意皱皱眉,心中莫名一堵。想吗?当初家里养不起孩子,还不是把她卖了?至此落在京城再无法离开,不会如旁的女子嫁人生子…… 即便父母每年都会拖人送来家里的特产,可是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 她看看蔚茵,那张柔美的脸上笑得简单,只因为得了这么一次出门的机会。 “自然会想的。”玉意没有想到,说出这几个字时,眼睛会酸涩。 很快到了大门处,玉意停下,转身面对蔚茵,帮她理了理斗篷上的系带。 “天冷,娘子早些回来。”玉意叮嘱一声,声音较以往柔了些,“千万别乱跑。” 蔚茵对人笑笑,总觉得玉意好像还有话说,见没再说,随后走出大门。 第一次,她看到了宅子外,似乎比里面风大。隐约的街巷,远处朦胧的灯火。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 一辆马车停在门旁,马儿甩着尾巴,铁蹄踏着石板发出脆响。 “上车。”马车里传来傅元承的声音。 蔚茵走过去踩上马凳,车夫将棉帘掀起,她抓着斗篷进了车厢内。 “公子。”她唤了声,随后轻轻坐去门边,仔细收好裙摆,身姿端正。 车厢不大,就是最普通的马车,棚顶一角悬着一盏羊角灯,盈盈光线洒下。 蔚茵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然后试到马车缓缓前行,传来车轮的咯吱声。 “应该有一段距离。”傅元承开口,微一探身将一个青缎袖套递过去,“你身子未好全,注意着些。” 蔚茵接过,手指抓上袖套的软软兔毛镶边,一股柔柔的暖意:“是。” 她见傅元承手里翻看着几封信件,不再说话。近些日子,似乎他清瘦了些,脸色略显苍白。 “一会儿去侯府,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傅元承低着头,半张脸掩在信纸后面。 “候府?”蔚茵心一跳,双手在袖套中捏着,“谢公子。” 傅元承只是勾勾嘴角,再没说别的。 他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想出来无非就是想记起过往。那边让她看一下罢,去掉心事,左右她能做得了什么? 天冷风大,路上没什么人,街旁的店铺早早打烊熄了灯火。 不知走了多久,车壁被人从外面敲响,传进来庞稷压低粗犷嗓音:“主人,后面有人。” 傅元承抬眸,眼角浮出凌厉,嘴边习惯的勾出好看弧度,将看到一半的信慢慢折起。 他正正身子,看去门帘边依旧乖顺的女子,温着声音:“阿莹先下车,让庞稷送你过去。” 蔚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对于傅元承知道的很少,更猜不透庞稷所说的来人是善是恶,亦或是傅元承只是不想让她被人看到。 “知道了。”她应了声,袖套中的手捏紧,“夜黑,公子注意脚下。” 傅元承笑着微颔首,抬手敲了两下车壁。 转过一处荒僻的拐角,马车停下,蔚茵从车上下来,冷风让她裹进斗篷。 另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大半隐藏在夜色中,庞稷等在几步外。 蔚茵不耽搁,提着裙裾往前走,绣鞋踩着冷硬石板路。 身后,马车窗帘挑开一道缝隙,傅元承的声音响起,如此刻的凉风。 “阿莹,不要乱跑。”
第十八章 她不会再跑,现在这是他的阿莹…… 尽管冬日寒冷,京城夜间不如春夏,但是总有一些地方是热闹的。 东花市口的长亭街巷便是这样的去处,喧闹的酒楼,消遣的歌舞坊,乃至在往里走的柳巷。只要有银子,便是一处极快活的地方。 傅元承上了万盛楼的三层,前方伙计脚步利索的帮着引路。 最里头的包厢外,一名体格清瘦的小子对他恭谨弯下腰,随后将门敞开:“公子请进。” 傅元承扫了眼,只见着小子伏低的腰身,而后踏步跨进间内。 身后门关上时,屋里等候的人赶紧绕过桌子,到了傅元承跟前,双手一抱深弯下腰作揖。 他的体格臃肿,圆圆脸盘子上一双小眼挤成线,尖着嗓子:“老奴见过殿下。” “予总管,”傅元承睨眼予德仕,又看看面前满桌菜肴,笑问,“让人跟了半座京城,原是知道本宫未用晚膳?” 予德仕抬头,赶紧笑道:“殿下哪里话,这不是你许久不去永恩宫,皇后娘娘担忧,差老奴来看看。想着殿下在外面遇到什么,咱这边也好搭把手。” “总管真会说话。”傅元承解开斗篷交给一旁侍者,随后坐去座上。 予德仕挥挥手,侍者得了眼色退出包厢。 他走过去给傅元承斟满酒杯,偷偷瞧了人的脸色:“娘娘的意思,皇上龙体欠安,殿下去宫中多走走,免得被别人钻空子。” 傅元承手搭上桌沿,指尖一勾将酒盏控于掌中,闻言却也不说话,只在嘴角送出意味深长的笑。 予德仕一时猜不准傅元承心中所想,往旁边退开一步:“殿下宏图伟略,娘娘当然知晓您在外面诸多事务,但也要小心。有的事情掌控不好,反会变成伤自己的刀。” “刀?”傅元承微侧脸,瞧着身旁那看似苦口婆心的人,“母后总是想得更远。” 看着是赞同母亲的话,可予德仕在傅元承眼中完全看不出人的心思。明明这位太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就越来越摸不透,行事更是隐秘,再少见到当初的样子。 也难怪皇后会生出担忧,怕与太子越来越远。 “是了,娘娘是殿下亲生母,所做的自然是为了您。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为您做了许多。”予德仕陪着笑脸,费着口舌可不就想让这对母子拉近一些。 说到底,皇家最是无情,只有权力握在手里才是最实在的,要不然整天争宠、斗得你死我活是为什么? 厢内一瞬静寂,能听见下层传来的琴乐声。 “总管回去告诉母后,本宫明日去永恩宫。”傅元承淡淡开口,眸中神色微敛。 仍是清淡如玉的温润模样。 “瞧,”予德仕双手一拍,难掩欢喜,“老奴这就回去禀告给娘娘。” “等等,”傅元承嘴角凉凉一勾,“本宫在外面的事,也请总管莫要插手。” 予德仕脸上一僵,小眼睛转了转。这哪是不让他插手,是让他背后的皇后不要插手。 “自然。”他赶紧点头,权且应下,回去当还是要告知皇后的。 一个奴才敢做什么?夹在中间跑腿传传话儿罢了,宫里熬了这么些年,这点早就看出,糊涂人活的才长久。 知道傅元承不喜,予德仕识趣的带着小太监离开,出了门才重重松了口气。这才几个时日,当初温润儒雅的太子,已经有了如此重的压迫感。 包厢只剩下傅元承,对于眼前的菜肴他毫无兴趣,只是执着的转着手中白瓷酒盏。 烛光将酒液映成琥珀色,随着他的手一抬,整盏酒全部洒出,在桌面上流淌。 “如何不能掌控?”他扔掉酒盏,转身去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扇。 冷风瞬间灌进屋中,扬起傅元承肩上的发丝。 他看去黑夜边缘,是庆德侯府方向。此刻,庞稷应该已经带着蔚茵过去。 那么,她会想起来吗?亦或是,还会跑? 。 蔚茵这边,正如傅元承所料,此时站在庆德侯府大门外。 月光并不明亮,却也隐约看得出这里的颓败。没有一丝灯火,只有冷风擦过房顶的呜呜声,随后奔向远方,不曾停留半刻。 两扇朱门早被贴上封条,关得严严实实。 门前石阶上落满杂草枯叶,就连两头石狮子亦像是被灰尘蒙盖久了,再不见昔日威武。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