菘蓝却道:“金妈妈不必过虑,世子这是不舍得罚夫人,只好罚咱们了。” 云珂点点头,这样想倒是好受了许多。 …… 第二天晚上,徐叡在李园设宴,为穆霆和姜聿为接风洗尘。 穆霆早先已经见过了,是徐叡过命的伙伴,有着一起下田锄地下河洗澡一起长大的情谊,姜聿为则是徐叡学艺的师兄,自幼丧父,母亲后来改嫁,族里也不愿意养着他,直到遇上韩良栋才被收养。 穆家的官做得不如徐家的大,但也不容小觑,这次回来是因为新建立的西成政.权不安于现状,导致边境冲突频发,官家有意让调遣穆家父子去西南坐镇,穆霆排行老大,但发妻仙逝五年后还未曾娶妻,这次回来官家也有意做媒。 申时三刻,穆霆同徐叡一起从宫中回到国公府,徐叡捎上装扮好的闻予锦,便往李园去了。 距离不算远,到了李园门前,徐叡将马交给惊蛰,又到马车跟前亲着扶着闻予锦下车。 穆霆撇撇嘴,心道等我娶了媳妇,也天天在你面前恩爱恩爱,气死你。 他转过头去,不去看徐叡二人,却没想到见到了熟人,便连忙堆笑迎了上去:“哎哟,姜师兄,韩师妹,咱们可是许多年没见了!” 徐叡先与姜聿为和韩娇娘见礼,而后把闻予锦介绍给二人。 闻予锦福了福,而后与韩娇娘的目光交汇到一起:“我总觉得韩姑娘有些面善。”难怪徐叡会带着自己过来,竟然有位女眷。 韩娇娘落后一步与她并肩,闻言笑道:“有缘再见,三夫人。”说完又道:“您是这铺子的东家吧?不知可方便介绍一二?” “唉?”闻予锦眨眨眼睛:“原来是你!那两次见面都是女扮男装?”论起易容来,自己也算是个中行家了,没想到韩姑娘的变装连自己都骗过了。 实在是高明! 徐叡回头,见闻予锦一副想要和韩娇娘切磋技艺的模样,不由的摇了摇头。 后头,韩娇娘点头承认:“加上这次,咱们是第三次见面了。”如果再加上她悄无声息的几次尾追观察,那就不知道多少次了。 两人离得近,并排往前走着,但却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同为女人,闻予锦能清晰的感受到韩娇娘的排斥,她便也收了切磋的心思,不失礼的道:“那确实有缘。” 韩娇娘微微颔首,没再接话,闻予锦也不再起话头,气氛有些微妙。 好在很快便到了雅室。 男女分两桌坐下,中间隔着一座梅兰竹菊四折屏风,能听见彼此的说话,也能看出些大致的轮廓。 因为有女眷,店家体贴的安排了焌糟[1]来换汤斟酒,焌糟更是体贴,将上好的桂花酿端上来。 韩娇娘却道:“给我换凤洲酒。”又问闻予锦:“三夫人你呢?” 屏风那头,三个男人瞥了一眼,闻予锦含笑道:“我酒量不行,不能陪韩过娘饮烈酒了,桂花酿就很好。” 徐叡听了转过头去,面上看不出来,但心里是有些满意的。 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韩娇娘无所谓的点点头。 很快,酒菜都端了上来。 念及来时徐叡的交代,今天邀请的都是他的至亲之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们又是主人;又想着韩良栋赠的玉佩和长命锁,和对徐叡的殷切爱护,闻予锦脸上的笑容又真诚了几分:“韩姑娘尝尝这鹅鸭排蒸,是这里的拿手菜。” 韩娇娘直接道:“这家的招牌菜不是松江鲙么?” 她状似无意的道:“原来,我和师兄也是常来的,没想到三年没来,招牌菜都换了。” 这么大的酒楼园子,招牌菜怎么可能只有一个? 闻予锦不明白她莫名的敌意来自哪里,看了看屏风那头的徐叡还是没办法委屈自己,直截了当道:“那韩姑娘自便。” 爱吃不吃。 自便就自便,韩娇娘干脆拿起酒壶,也不吃菜,一味地灌酒。 只眼神时不时的瞥向屏风那边。 闻予锦当然也听着,几个男人先是叙旧,光小时候不穿裤子的事都讲了好几个来回,一直到酒博士[2]来倒酒,众人连忙收起嬉笑之色,换了别的话题。 酒博士退下之后,徐叡问穆霆:“西南和西北可不一样,你做好准备了?” 穆霆脸色一正,呼出口浊气来:“忽然授命,哪里有什么准备?不过律法如此,官家让去哪里便去哪里罢了。”按照大周律,无论是边关还是京畿各处统帅,三年一调度;像他们有侯爵公爵在身的,能蓄养的私兵也不得过百人。 以文制武,三衙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权,加上枢密院和官家,发兵之权和握兵之权已然分离。 怕得就是他们这些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罢了,然而弊端也显而易见。 不过,这些显然不适合在这里讨论。 徐叡点点头,问起姜聿为这些年的近况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东京梦华录·饮食果子》:“夏有街坊妇人,腰繫青花布手巾,綰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谓之‘焌糟’。” [2] 南宋吴自牧《梦粱录》说:“凡分茶酒肆,卖下酒食品厨子,谓之量酒博士。”
第53章 姜聿为继承了韩良栋的衣钵,成了个走南闯北的镖头。 他话不多,讲起沿途风物来语速缓和、抑扬顿挫,连闻予锦都听得竖起了耳朵。若是爹爹身体好一点,她也没嫁人,肯定已经跟着爹爹游历过不少名山大川了。 韩娇娘见她一脸的向往之色,眸中闪过一丝讽刺。 笼中的金丝雀罢了,真让她出了笼子,怕是都活不下去,现在听得向往,结局最多叶公好龙一般。 “来,三夫人,咱们喝酒!”她已经有些醉了,也不管闻予锦愿意不愿意,在给自己斟满酒之后又顺道给闻予锦的酒杯也添满了,豪气的道:“三夫人,怎么不问问我这些年的消遣?” 闻予锦小抿了一口酒,眉头跟着一皱,而后才道:“韩姑娘这些年也游历去了么?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韩娇娘便道:“出了趟海,见了些别国的风光。” 出海? 这下闻予锦是惊到了,有些明白为什么她放着亲爹不管,许多年才回来。海上的风浪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饮食、疾病,还有迷路的风险,一去好几年,能活着回来可太了不起了。 闻予锦有些暗怪自己小家子气,也许人家韩姑娘只是说话直接而已,她竟然小肚鸡肠的跟人家生起气来。 于是,当韩娇娘再给她倒酒的时候,便没有推辞。 屏风两边都说得激烈,韩娇娘的海上历险记显然更吸引人,闻予锦边听边喝,不知不觉间,竟也醉了。 那边徐叡道:“时辰差不多了,散吧。” 众人起身,唯独闻予锦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云珂和林檎上前,要搀扶起闻予锦,谁知徐叡更快一步,直接将人抗到了肩上,闻予锦哼唧了两声,徐叡还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等把人送进马车,徐叡也跟着跳了进去,而后掀开帘子同姜聿为道:“师兄,咱们改日再续。”又示意穆霆自己骑马。 穆霆揶揄的眨了眨眼睛,与姜聿为和韩娇娘告别后,自去上马。 姜聿为拱拱手,目送他们离开。 长长的街巷看不到尾,沿途的商铺酒楼门楼子上挂着各色灯笼,明明是繁华的京城,韩娇娘心里却生出几分寂寥。 一直到徐家的马车转弯,完全看不到之后,她才回转视线。 姜聿为叹气:“师妹,该放下的都放下吧。” 韩娇娘抿着唇不说话,半晌才道:“我不甘心。他不是说过挚爱已死,无心装旁人的么?”有道是人心易变,但她从小和徐叡一起长大,一起习武,她从来不相信徐叡会变。 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就算瞧不上自己,也该瞧上个差不多的吧?这个闻氏,除了一张脸之外,哪里比得过自己呢? 两个人慢慢的往小甜水巷走着,姜聿为愈发的沉默,韩娇娘愈加的不平:“他要是看上别人也就罢了,但是这个闻氏不行!” 姜聿为劝道:“师妹,你这又是何必?人家是夫妻,刚才师弟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他若是对你有意,早在数年之前师父有意撮合你俩的时候,他就应承了,何至于拖到如今?” 韩娇娘辩驳道:“那是因为他家里给他定了亲,他心里也还记挂着别人。”那时候她也心高气高,一听到徐叡拒绝,自己先不理他了,但他后来是给自己赔罪了。 假如当初她脾气再好一些,不是那么任性,哪里还会有闻氏的事情。 姜聿为摇头:“过往种种再如何也只是过去了,师妹,做人要往前看,师父还等着我们照顾,你若还是这个样子,他老人家怎么能放心?再退一万步,师弟现在已经成亲,人家夫妻感情还不错,你现在横插一脚,就算师弟肯了,你难道就要去当他的妾室么?” 那师父怕是直接得气死。 韩娇娘吸了吸鼻子,原来是哭了,没来由的说了句:“小时候多好,天天在一处,不用想这么多,每一天都有奔头儿。” 他们已经进了小甜水巷,浓重的脂粉味道扑面而来,姜聿为皱紧了眉头:“师弟早给咱们置办了新宅子,这些年我也攒下不少钱,足够咱们后半生无忧了。明后天咱们收拾收拾,搬出这巷子吧。” 师父坚持住在这里,是怕师妹有一天回家找不到路,现在好了,人都回来了,也不用担心了,还是换个院子更适合养病。 师妹一回来,师父的陈年旧疾也好了许多,精神头更是不同往日,再加上师弟请来的李太医妙手医治,不敢说全好,但多活几年还是有希望的。 韩良栋既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义父,这些年走南闯北该做的该积攒的都差不多了,余下的便是守在师父身边给他养老了。 他满心盘算着今后的日子,谁知眼看就要进家门口了,韩娇娘擦了把眼泪:“我出去转转。” “你去哪里?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家家,还喝了酒!” “你管我去哪?在外头这么些年,你们可曾管过我?现在又做起好人来了,我一身武艺,哪里去不得!”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巷子。 姜聿为嗟叹一声,无奈的回了小院,好在师父已经睡下。 …… 闻予锦在席上睡着了,马车上也没闹,回到凝和之后也任由女使们给她洗漱。 本以为她会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天亮,谁知半夜里会起来闹。 徐叡听到她的哭声,立即走到她的床边,见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别推……好冷……” 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应该是梦魇住了,于是徐叡好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把她从噩梦中拉出来,谁知会被闻予锦一把拉住:“爹,救救我!爹……我不要嫁人了,裴靖川杀我……好冷,湖里好冷啊……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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