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开始关心爵位的传承,担心自己的将来。而那个时候,他沈君琢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张狂张扬,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不明白兄长的那些担忧,更鄙夷他为了继承爵位而做的那些努力。 裂痕就这样一点点扩大。 他理解老国公爷迟迟做不出决定到底把爵位传给谁,在长子和次子中间举棋不定的原因,一个显而易见碌碌无为,一个惊才绝艳大有前途。父母都是这样吧,想给子女们留好道路,可是爵位给了长子,国公府以后岌岌可危,爵位给了次子,长子就真的成了弃子。 或许是老国公爷久卧病榻后,反复思量,终于决定为了沈家的将来,牺牲一个儿子。 前一天,老国公爷将写好的请封奏疏拿给他看,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奏疏上请立的世子是他,老国公爷谆谆嘱咐他将来一定善待兄长,将国公府光大下去。 他对着老国公爷叩首,庄重地答应着。 余老夫人守在病榻前,日夜不眠,他们兄弟们换着侍疾,老国公爷却一睡不醒,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赐封的圣旨到了,他在听清楚旨意的一瞬间有些震惊,扭头看向兄长,他看见兄长的一张脸咻地红了,却不曾看他一眼。 他明白了,心里冷笑一声,不过一个爵位,他不和他挣,没了这个爵位,他一样可以风生水起,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恰逢有奏报来京,因草原连年干旱,北匈奴的大批牛羊饿死,人畜无依,只得来大成边境上抢夺,一时间肆虐猖狂,边境民众苦不堪言。 他听了,毅然决定往北境上去,好男儿志在四方守边疆,他不稀罕祖宗挣下来的功勋,不信他自己挣不出功业来! 说走就走,简单辞别母亲,在和兄长告别的时候,他看出他的脸色很不自然,张了张口有话要说,但直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没有长亭送别,没有依依不舍,他走的意气风发,对这京师没有丝毫留恋。 追杀来的突然,冷箭擦过他的耳边切断他的发丝,他回首看清那一队人马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人是来杀他的。那一刻,心就冷的如同寒冬玄铁,他的好哥哥,他的好嫂子,为了断绝后患,竟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那些倒在地上尸首流淌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袍,温热温热的,他第一次执刀杀人,他以为他会惊慌,会恐惧,会发抖,可是没有,抽出刀的那一刻鲜血喷涌,他的心有些隐隐作痛,有什么东西缓缓从他心底里消失,他的四肢开始有些麻木,双眼也有些发红,失望和失落一同袭向他,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上孤独的一个人,那兄弟亲情啊,单薄的如同纸一样。 天突然下起了雨,他站在磅礴的雨势里仰望天空,那雨滴如同万只箭矢,茫茫一片落了下来,扎在他的心上,又凉又痛。
第179章 夜雨行(3) 咚地一声,桌子上放了一只酒杯,沈明赫打开酒壶,咕咚咕咚地倒上了一杯,将酒杯递给了沈君琢,一双醉眼看着他,道: “阿弟这样忙,除了逢年过节都不曾见到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来,先和阿兄喝上一杯,喝了这一杯,咱们再说别的。” 沈君琢的眼神很冷,他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酒杯,那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轻轻荡漾,晶莹的光泽里似有一双殷切的眼。他伸出一只手,冷冷地推开了酒杯,将一张银票和一个稻草娃娃放在了桌上。 沈明赫低头看了看,放下了手里酒杯,将这两件东西拿起来看了看,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眼神有些浑浊,又有些少年的天真,沈君琢冷硬的心一动,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道: “武阳侯府的银票,用来买凶惊马杀沈彦的;巫术用的傀儡,在你三儿子住的窗户底下!” 沈明赫混沌的双眼忽地缩了一下,拎起那个傀儡看了一眼,又拿起那张银票细细地看,果然见上面盖着武阳侯府的戳,再看面额:一百两…… 他忽地笑了起来,越笑越是癫狂,甚至将自己笑的滑倒在地上,桌子被他猛然间一靠,上面的酒壶哐啷一声倒了,咕噜噜滚了下来。 他的儿子,一条命竟然只值一百两银子,他多么出色的儿子啊,一百两,一百两就买走了他的命! 笑了好一阵子,他将银票往桌上一拍,道: “就凭这张银票,你就能说她买凶杀人了?” 沈君琢看向他,他的嘴角微微抖动着,他还在笑,可是两行清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哪里是不相信,他这是太相信了啊!可他却不愿去面对,不愿去做出决定。 沈君琢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 “你若是不愿意动手,不想、不敢动手,我可以帮你。” 沈明赫抬头,带着些迷茫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子,才道: “父亲当年没有做错啊!我怎么能当这个家呢?我优柔寡断,碌碌无为,连内室妻子都管不好,哪里能支撑起这样偌大的一番家业!”顿了顿,他痛苦而颓然地道: “你要怎么办?国公府的女主人要是出了什么丑闻,毁的可是整个国公府!还有瑜儿,他也会没了将来……我自己没什么建树,我不能再让国公府蒙羞了啊!” 就是这样,他忌惮着这样那样的名声,就算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甚至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帮凶。 沈君琢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善良吗?是,他连一只鸟兽都不曾伤过;他罪恶吗?是,他的放任不管让多少亲情毁于一旦,还赔上了自己的儿子。 沈君琢站了起来,浑身的冷冽让沈明赫打了一个寒战,他望着他,忽然觉得他离他那么遥远,远到他的面容开始模糊,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他抱上抱下的阿弟,再也不会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蹒跚而行,他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他是个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人。 屋里的光线更暗了,唯一从门外照进来的光洒在了沈君琢的身上,将他照出一圈淡淡的光晕。沈明赫看向他留给他黑暗的身影,高大,冷清,坚硬,一股寒意从他的心头渐渐升起,与洒在地上的酒气一起将他笼罩了起来。
第180章 夜雨行(4) 沈君琢到底还是涌起一丝怜悯,他低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沈明赫,长期的酗酒让他眼神迷离,眼角下垂,鼻头发红,身子也跟着烂了起来。 他们的名字,都取自诗经,是美好而又殷切的期望。而今兄弟之间走到这一步,不在世了的老国公爷肯定没有想到。 他蹲了下来,看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道: “阿兄,不要在乎那些名声,你该在乎你的心。你到底在乎什么,关心什么?” 沈明赫却不再看他,垂着头,拉过掉在地上的酒壶,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摸着。他在乎什么,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他在乎的早已经被他亲手毁了,一念之差下断送了兄弟亲情,最喜爱的儿子一命呜呼,现在再来谈这些,还来得及吗? 他心里悲凉,人生失败不外乎如此了吧,他败的一塌糊涂,彻彻底底,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空捏了一个国公的身份,眼看着家族凋敝,大成的江山飘摇,他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好。 这就是他抢来的身份,不该他得的,他抢来也没有用啊!他后悔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错一旦铸成,想要改需要太多的勇气,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他连重新审视自己的勇气都不够! 他摇摇头,眼里是颓丧,身上透着疲惫,摆了摆手,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就说你要怎么办吧?要去杀了她?要让我降爵?我知道你和彦儿感情颇深,他是你带大的,跟着你进进出出,说话办事都是照着你的样子学……你要给他报仇,行,你不在乎国公府,不在乎你的名声,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说着,挣扎着要起来,却一脚踩在地上的酒水,猛地滑了下去,狼狈地倒在地上。 沈君琢的眼神冷了下去,他在他的眼中已经丑陋不堪,他原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做出决断,可是他失望了。 他站了起来,不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他做不了的不是不能做,他不想做的他要替他去做。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何时天空里有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翻腾涌动着,一场骤雨眼看着要落下来。 沈君琢走了,没有了他,有风从门外吹进来,吹在沈明赫的身上,他突地打了一个寒战,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冲向挂在墙上的剑,一把摘了下来,扔向门外,站在门口狂笑了起来。 他笑得浑身都在颤抖,指着那剑大喊着: “去吧,去吧,拿去,都拿去!该把我的命也拿去!” 有小厮远远地守在门外,看着癫狂的国公爷,吓得不敢近前一步。 国公府里开始乱了,不知从哪里突然就涌出了一大批禁军,那些禁军们不管什么女眷公子,面色冷淡,横冲直撞,朝着得意居的方向聚拢了过去。 有人吓得抖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抖着嘴唇喊了一句抄家了! 这句话被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整个国公府里传了开来,上上下下一片惊慌,人仰马翻,哭天喊地起来。
第181章 夜雨行(5) 外面突然传来的噪杂,让蒋夫人很是不满。几个府里的管事妈妈正在给她回事,她皱了皱眉头,贾妈妈见了,转身撩起帘子要出去看看,谁知正巧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一下子撞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把抓住那丫鬟,啪的一声甩上去了一个耳光,厉声呵斥道: “死丫头!慌手慌脚也不看地方,这是你撒丫子跑的地方吗?” 那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被抖了出来,散在地上,露出里面装着的一对白玉的手镯,贾妈妈见了,立即竖起了眼睛,一把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道: “好啊,看这个浪蹄子,还会偷东西了!来人呢,给我抓住往死了打!” 那丫鬟吓得浑身一抖,忙跪了下来,哭着道: “妈妈误会了,这不是我偷的,是我娘老子上次来看我给我的!外面抄起家来了,我就这点儿家当,妈妈手下留情,容我藏起来吧!” 抄家?这丫头莫不是疯了不成,张嘴就胡说!贾妈妈抿着嘴,又朝外面喊了一声: “人呢?都死了不成?快给我把这个疯子拿起来!” 外面没有人进来,反而更加嘈杂,有乱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有哭喊的声音和咒骂的声音,怎么回事,怎么真的有点像是抄家的架势? 贾妈妈心里有些疑惑,丢下跪着的丫鬟不管,往院子外面走去。 守门的婆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院门大敞着无人看守,往日里那些洒扫赶雀儿的丫头们也不见了踪影,真是一个个地要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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