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慈甚至不敢去问, 不敢去想:为何她会被带来宫中, 为何她与宁濯都穿着喜服。 她只敢低垂着眼帘道:“陛下,臣女想见见阿涓和兰瑾。” 一阵令人发慌的静默之后,她听见宁濯低声答她:“好,我把她们叫进来。” 待宁濯出了门,宋娴慈紧绷着的双肩才松弛下来。她尝试着下床,因躺了十日,所以身子有些麻,就这几步路都费了许久。 头上那一堆东西很沉, 让她心中那点不安愈来愈大。 直到她看到铜镜里自己头上的凤冠, 心中的不安终于扩大到了极致, 然后砰地一声炸开。 她再也没办法骗自己。 嫁衣上绣有凤纹和祥云, 冠上有九龙九凤,明显都是正宫皇后的才能有的仪制。 宋娴慈将冰冷发颤的双手交握,听到后面吱呀一声,忙转头看去。 阿涓和兰瑾强忍着泪意将门阖上,朝宋娴慈飞奔而来,压抑着哭声将这前前后后的事一一说清了。 宋娴慈愣愣地听完,满脸不敢相信,脑子几乎要乱成浆糊。 他竟真的降旨迎一个死人,还是刚与重臣和离的死人入宫为后。 宁濯是仁君贤后的儿子,在臣民的期待中长大,从前是仁德的太子,如今是不输其父的贤明君主。 他在世人眼中是如明珠白玉般纯洁无瑕的人物,生来光明磊落,无一处污点,此番却做出了这么出格荒唐的一件事。 明珠入污泥,白玉染尘埃。 哪个百姓听了不会扼腕叹息?哪个臣子听了不会着急上火? 宋娴慈不觉得自己是污泥尘埃,但她不能毁了宁濯,也不能让那些臣民觉得——她毁了宁濯。 她知晓宁濯对她之意,她欠宁濯的恩情更是这辈子都还不完。 如果有人要杀宁濯,她会毫不犹豫为他挡刀,但她不能做他的皇后。 她不能。 想到这里,宋娴慈缓缓挺直腰脊,抬手将头上的钗环一件件拆了下来。 阿涓与兰瑾喃喃唤她。 她未应,将繁复端庄的发髻拆散,然后侧头温声道:“兰瑾,可否借我一支簪?” 兰瑾愣了一下,“哦哦”几声,忙从头上拔出一根来递给她。 宋娴慈一向对兰瑾很大方,所以兰瑾虽是丫鬟,随便一根簪子也是很素雅好看的。她用这根簪子将头发挽成闺中模样,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弯了眉眼。 兰瑾和阿涓看见这样的宋娴慈,一时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阿涓扁着嘴从头上也拔下两支钗往她头上插。 宋娴慈笑意更深了些。阿涓喜爱的钗同她本人一样鲜亮耀眼,虽与兰瑾的簪子有些不搭,但也无妨。 她又向兰瑾要了身衣衫。好在兰瑾无论在宋府还是顾府,都因她的偏爱而不用与穿得其他丫头一样。这身衣服虽料子不太好,穿在她身上却也十分好看。 末了,她站起来瞧了瞧自己,满意地笑了,然后瞬间眼神一黯,轻声说:“陛下应该快下朝了。我现在应是被藏起来了,不方便出去。你们帮我对外头守着的人说一声,就说我想见陛下。” “是。” 宋娴慈抿唇:“以后我不是你们主子了,我现在是请你们帮忙,不是吩咐。” 阿涓及时捂住兰瑾的嘴,逼她把“一日为奴终身为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吞下去,不住点头:“嗯嗯,以后咱仨就是姐妹!”然后拖着她出了门。 宋娴慈在屋里等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宁濯看着一副民间女子打扮的宋娴慈,在门外定了一瞬,才迈步进来。 她等的时间不长不短,像是来人既不忍她久等,又不敢听她说话。 宁濯已是脱下了朝服,将那身喜服又穿在了身上,外头是件玄色大氅,上面落了点点白雪。 宋娴慈看着他肩上的雪,掩在手笼里的指尖微动,又硬生生忍下。 宁濯一直看着她,顺着她的目光侧过头,抿了抿唇:“抱歉。”说完出门将雪拍干净了才又进来。 宋娴慈张了张口,想说她在宋府当家三年,数次出远门谈生意,面对的人自然不能都是尊贵体面的,连她自己都经常晒得出汗,或是衣裙灰扑扑的。 她早已不介意这个了。 她只是,想帮他拂去落雪而已。 宋娴慈终究是按下未提,在心中酝酿许久,才鼓起勇气迅速下跪,却在膝盖落地前一瞬被他一把扶起。 她望着宁濯那隐隐发怒的神色,咬了咬唇:“陛下,放我出宫吧。”说完垂下眸子,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许久都没有声音。 她只感觉到攥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极有力的手,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微微开始发颤。 又过了许久,她听见宁濯哑声跟她说:“我会护着你,我能护着你。” 宋娴慈轻声回答:“我知道。” 他又道:“后宫只会有你一人,不会有任何妃嫔。” “我知道。” “我不会拘束你,你可随意出宫。后宫诸事也都有女官去做,不需你劳心费神。” “我知道。” “我不介意你有没有子嗣,我会管好那些大臣的嘴。” “我知道。” …… 宁濯终于有些绷不住情绪,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红着眼睛问她:“你既都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愿留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情绪压下,不让她被自己吓着:“若我还有没想到的,你可以直言,我会尽力去做。” 宋娴慈避开他小心翼翼、饱含期待与乞求的眼神,拔高了音量重复:“我就是不愿意!我就是想出宫!” 又是一阵沉默。 宫中规矩森严,外头一丝人声都无,雪花飘落也是无声的,只有寒风呼啸而过时,才能传来极萧瑟寂寥的声音。 应该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宋娴慈觉得浑身发冷、小腿僵硬,撑着她的力才被收了回去。 连放开她都是缓缓的,像是怕她跌跤,又像是想再拖延几瞬。 然后她听见宁濯对她说:“好。” 宋娴慈如释重负,却又从心底泛起无边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来。 她就知道,宁濯从来不舍得逼她。 * 宋娴慈走之前在宫里用了早膳,是宁濯要求的。 阿涓和兰瑾与她同席共用,真如一家子姐妹般。 只是阿涓忍不住问:“小姐……娴慈,陛下真那么容易就放我们走了?” 宋娴慈不知为何有些失神,闻言轻轻点头:“陛下是世上最好的人,从不强人所难。” 阿涓跟了宁濯好几年,知道主子对宋娴慈执念有多深,当下还是不免忧虑:“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快点跑吧,别陛下明天就反悔了。” 宋娴慈被逗笑了:“你以为陛下是你?君无戏言,陛下不会反悔的。” 话虽是这么说,宋娴慈也还是依言吃快了些,吃完便拎着包裹坐上出宫的马车火急火燎地跑了。 欢声笑语之间,宋娴慈心有所感,伸手欲掀帘,却又轻轻放下。 从此,她是农家女,他是一国之君。 祝千秋万代,愿国泰民安。 * 宁濯站在宫墙之上,见那辆马车驶出一道道宫门,变成一个难以分辨的黑点,才转身离开,同肖玉禄说:“把沈不屈叫来。” 一个时辰后,宁濯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沈不屈,低声道:“请神医为我配一副药。” 沈不屈眉毛一扬:“陛下得不治之症了?” 肖玉禄嘴角抽搐:“大胆!” 宁濯右手轻抬,止住他的话,接着对沈不屈说:“噬心蛊,神医听说过吗?” “当然听过,是南蛮那边的东西。中蛊之后就算有蛊医为其医治,也最多只能活三四年。”沈不屈皱眉,“不是说当初陛下是假意中了四皇子的计谋吗?难道陛下真中了这蛊?” “不。”宁濯淡淡道,“我只是想让神医仿着中蛊后的症状为朕配一副药出来,让别人以为朕中了此蛊。这是否可行?” 沈不屈思忖一番:“可行是可行,而且草民可保证不会影响陛下寿数。但是这噬心蛊中了之后又是心痛难忍又是呕血的,陛下届时要颇受一番苦痛了。” “无妨。”宁濯想了想,“只是别太明显,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也不能时时呕血心痛,那样朕什么都做不了。两三日发作一次就行了。” 沈不屈点头,顿了顿,无比疑惑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宁濯眼神闪了闪:“要骗一个心软的人。”
第38章 倒v结束章 ◎劳烦祁大哥带我去见陛下◎ 已是腊月廿五。宋娴慈三人和护卫找了一家大些的客栈落脚。 护卫都是阿涓父兄派来的。宋娴慈这一假死, 以前的人手能不用就不用,免得让人发现她还活着。 进了客房宋娴慈才将帷帽摘下,解下面纱, 露出一张被冻得鼻尖通红的俏脸来。 阿涓笑着掐了掐她塞在腰间的软布:“娴慈这招太妙了,旁人见了这么壮实的一个腰, 哪里还会觉得你是大家闺秀!” 赶了几日路,阿涓早已改口。只兰瑾因是家生子,叫惯了宋娴慈“小姐”,每次叫她名字都是磕磕巴巴的, 憋得小脸通红。 宋娴慈抿唇一笑, 拽着她们两人去净手。 三人围着铜盆一同将手放入热水中,齐齐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然后又一起扑哧一笑。 宋娴慈左右看了看她们,笑得愈发满足,只是在瞥见窗外那在寒风中枯立的海棠树后, 笑意瞬间一僵, 然后便慢慢黯淡下来。 待开春就好了。到时候宫里会选秀,民间美貌有才学又倾慕宁濯的女子那般多,总会有能入得了他眼的。 那样,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深夜,阿涓听到有人在轻敲窗子,她猛地惊醒,却见宋娴慈与兰瑾都睡着。 她皱了皱眉。 不应该啊,兰瑾也就罢了, 可娴慈一向警觉, 这声音又不算细微, 怎会没醒呢? 阿涓揉了揉眼睛, 正欲将宋娴慈拍醒,却发现外面的敲窗声有些熟悉。 三声长两声短,正是祁俞惯用的手法。 她瞬间清醒过来,忙套上衣服翻身下床,悄声开了门。 祁俞面无表情地跟她说:“不必这么小心,我在你们今日用的饭菜里下了药,娘娘和那个胆小丫头都不会醒的。” 阿涓从小被师兄师姐试药,就这种因生怕宋娴慈身子受到一点点损伤而刻意降低了效果的迷药,她吃了之后当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涓下意识忽略他说兰瑾胆小,满脑子都是他对宋娴慈的称呼,心里咯噔一下,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叫祁统领来有何吩咐?” “陛下要你去找你大师姐。” 阿涓一呆:“找她干嘛?” 祁俞:“陛下在南境时被四皇子派的女贼下了噬心蛊,昨夜毒发疼痛难忍,需你去请大师姐出山为陛下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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