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涓简短生硬地答了句“都安好”,静了一会儿, 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根本不像是与姐妹重逢的样子,忙替自己找补:“但我有些舍不得和我爹娘分开。” 这话确有几分真心,但她也知以宁濯对自己全家的恩情,自己效忠他本就是应该的, 何况宁濯本就有意让她淡出任务了。 宋娴慈被这话镇住了, 半晌,轻声道:“待该平的事平了, 你便归家去吧,若想我和兰瑾,咱们每年聚一聚就好。” 阿涓心里闷痛。要是解不了蛊, 两三年后她主子就升天了, 届时她自是能归家。 可她倒情愿能留在宫里一辈子为陛下尽忠。 宋娴慈沉默片刻,看了眼桌上的帷帽,再看向阿涓的行囊。那灰布包袱此刻瘫在桌面上,恰好露出里头的一角。 宋娴慈细看一眼,杏眸里中光点闪了闪。 露出的那一角,是从帽檐上卸下的皂纱帽裙。京城惯用的帷帽就和桌上摆的那顶一样,帽裙很短,只能遮掩至颈部。而这包袱内的帽裙, 虽只露出一角, 但从折叠后的厚薄来看, 显然不是帷帽上用的。 而是西疆人用来遮住全身以遮挡风沙的, 从幂篱上卸下的帷裙。 再算算时间,阿涓骑她那匹快马从南阳到京城不过七八日就能到,但她自来信说要启程回京到今日,整整15天,再加上信在路上的时间…… 宋娴慈在宋家当家主时曾与阿涓出远门很多次,知道阿涓每日在路上的休整时间不长。 她算来算去,于阿涓而言,这么长的回程时间,只有是去西疆才解释得通。 阿涓在西疆只有一个师姐曹蛊医,擅解蛊毒。 所以宁濯这回是中了与噬心蛊一样难解的蛊毒,还是说,他中的就是噬心蛊? 宋娴慈手指蜷了蜷,片刻后听见兰瑾问阿涓:“你怎么今日才回来?南阳到京城好似没有那么远吧?” 阿涓镇定地解释:“我在回来路上遇见了我兄嫂一家,与他们在盛源玩了些时日。” 自西疆和南阳返京都需路过盛源,阿涓找了个好理由,也或许是宁濯教的。 宋娴慈垂下眸子,同阿涓说了句“今日好好歇一歇”就回了紫宸殿。 可到了正殿门前,依旧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她又有些不想进去。 有宁濯在的地方才是家,而宁濯如今在御书房。 她觉得胸口有些疼,很想直接拿根鸡毛掸子去御书房抽他两下,再质问他到底是不是中了噬心蛊。 可掸子都拿在手上了,她却舍不得这样逼问他。 殿内都是宫人,她连哭都不敢,只能呆坐在窗边,从下午等到晚上,才终于见到忙完政务的宁濯。 她立时站起身来笑吟吟道:“夫君回来了?” 宁濯被她笑得晃了一下神,轻轻“嗯”了一声。 宋娴慈如往常那样拉着他去净手,然后坐在桌边用晚膳。她不喜欢这样压抑的氛围,就笑着扯了许多话题与他闲聊。 宁濯虽有些沉闷,但每听她说一句话都会给出虽简短却认真的回应,不叫她欢欢喜喜说出口的话落地,余光时不时瞥向她的碗,一见菜被她吃了便默默为她添上。 宋娴慈又有些想哭,却还是忍住了,装作随意地和他聊起长公主来:“……听闻驸马月前受了重伤,担心长公主难过,竟在外头躲了足足半个月,长公主满京城寻他不得,急出了一场大病,险些去了。” 正好两人都吃完了,她一边拉着他去漱口净手,一边感叹般对宁濯说:“驸马虽深爱长公主,但却不明白长公主身为妻子的那颗心。夫妻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明说的,又有什么事不能一同担着呢?” 宁濯放在水下的手轻颤,抬眸怔怔看了宋娴慈半晌,忽哑声开口:“娴慈。” 宋娴慈呼吸一滞,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嗯?” “我……”宁濯深吸一口气,正欲鼓起勇气往下说,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呼唤:“陛下!” 他猛地回头,见是肖玉禄,顿了顿,淡淡问道:“怎么了?” 肖玉禄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宋娴慈。 宋娴慈看了眼肖玉禄,善解人意地背过身子擦手。 宁濯抬步带着肖玉禄出去。到了偏殿,肖玉禄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王姑娘已到京城了。” “这么快?” “是啊,”肖玉禄叹道,“听说是文谨王快不行了,王姑娘便每晚只歇一个时辰,不要命似的骑快马日夜兼程,这才能在今日入了京。” 不过文谨王当初险些害得陛下命丧南境,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肖玉禄倒不在意什么王姑娘李姑娘的,他看了眼正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奴斗胆再劝一句,您就同娘娘说实话吧。纵是……纵是真解不了蛊毒,有娘娘陪着您,您也能好受些不是?” 还有一句他没敢说,娘娘一走,陛下就再无欢愉可言,别说两三年,或许连一年都活不成了。 这还算是往好了说的,娘娘伤心之下要是说出些往陛下心口上扎的狠话来,陛下万一心痛得蛊毒大盛当场殡天可怎么办? 宁濯沉默许久,脑中不停回想起那夜娴慈酒醉后哭着对他说的话。 灌了她三杯酒,她醒来就全忘了,但他知道娴慈是说真的。他若走了娴慈定也活不下去,就像母后对父皇那样。他总不能让祁俞在他死后绑着娴慈一辈子不让她有机会寻死。 娴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剩下的可以交给她最喜欢的山水风光、交给她最好的两个姐妹、交给时间去治愈。 他抬起一双暗沉无光的眸子:“待王凝入宫了,让她住在离御书房最近的芙萝宫。” * 王凝坐在浴桶中,有些失神地看着宫人呈上来的锦绣罗裙。 自打被流放至北境那个寒冷荒芜之地,她便再也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衣服了。 她木然起身,由着宫人为她更衣梳妆,然后坐在外间静候帝王。 不是里间,更不是床榻,而是见客用的外间。 她大概明白了那场戏要演到什么程度。 过了半个时辰,她听见门外一阵动静,有些紧张地抬起头,见到记忆中那张清绝出尘的脸。 她不敢再看,立时跪地大拜:“罪臣之女,王凝,叩见陛下。” 宁濯并未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开门见山道:“劳烦王姑娘做一回宫妃,帮朕骗江贵妃离宫。” 王凝什么都不敢想不敢问,只是恭顺地等他说下去。 “但朕要与你说清楚。”宁濯声音沉然,“你的名字不会入玉碟,所以不算有名份。待朕驾崩,你便服下假死药回北境与你父母重聚。”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宁濯看着她,“不能对江贵妃不敬。” “若你答应,朕便立时免了你父母的劳役,若你不愿意,那朕派人送你回去。” 王凝呆呆地重复:“驾崩……”宁濯才二十出头,那等到驾崩岂不是大几十年后了? 宁濯面色平静:“两三年而已,朕不会耽误王姑娘太久。” 王凝瞬间明白过来,心口顿时涌上密密麻麻的疼痛,低声道:“我答应。” 宁濯点点头:“明日朕会让人带你来御书房。” 王凝低头应下,下一瞬就听见宁濯远去的脚步声。 她怔怔地想,也不知那位江贵妃是怎样的人,竟能让宁濯放下宋娴慈。 * 天色已晚,宁濯却依旧坐在御书房,垂眸看着手中那块宋娴慈赠他的玉佩。 他已让人同宋娴慈说他今晚在御书房安歇,并和阿涓说好,要她明日在宋娴慈面前提一提王凝入宫的事。 娴慈被背叛是不会当着他的面哭的,她只会冷静地问清楚,然后再离开。 他在心里一遍遍预演明日的场景,想好如何答复她所有可能会说出口的质问。 越想,心越疼。 不能让娴慈一个人面对,他闭了闭眼,得让阿涓明日提醒兰瑾陪她一起来御书房。 他发了一会儿呆,忽见到肖玉禄进来。 肖玉禄表情似喜似悲:“陛下,娘娘来了。” 宁濯喃喃重复:“娴慈来了?” “是,娘娘就在门外候着。” 宁濯浑身一颤,看着手中那块玉佩许久,轻声道:“劝她回去。” 肖玉禄暗叹一声何必,但皇命难违,仍是出去好生劝宋娴慈:“今日国务繁忙,陛下仍在里头忙呢,估摸着忙完要到下半夜,到时候定会累得挪不动步,就不折腾回紫宸殿安歇了。娘娘您回去吧。” 宋娴慈静了片刻,直接绕开他往里走。 肖玉禄大惊:“娘娘!娘娘!” 侍卫和宫人想拦又怕伤着她,宋娴慈皱着眉一一避开,冲了进去。 见人进来,宁濯抚摸着玉佩的手一抖,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良久,宋娴慈轻声问:“你今夜打算歇在这里?” 宁濯低下头:“嗯。” “床榻在何处?”宋娴慈四处看了看,“带我去。” 肖玉禄询问的视线看向宁濯。宁濯默了许久,轻轻点点头。 肖玉禄如释重负:“娘娘,御书房的床榻在这边。您随奴走吧。” 宋娴慈看了眼御案上所剩无几的奏疏,估计了一下,开口对宁濯说:“夫君需保重龙体,至多再忙一个时辰便要歇下。” 宁濯抬头望入她清亮的眼眸,对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宋娴慈笑了笑,扫了眼他手里的玉佩便跟着肖玉禄往里走。 她在这里,连烛光都亮了一些。 宁濯将玉佩小心翼翼收起来,重新执起笔。 娴慈虽然喜欢睡觉,但每晚都要等到他上榻才肯闭上眼睛。他不能让娴慈等太久。 半个多时辰后,他轻步进去,果真见宋娴慈仍坐在榻上等他。 宋娴慈见他过来,杏眸一亮,往里挪了挪,给他留出足够的位置:“很晚啦,夫君快些上来。” 见他站在原地,她便跳下来把他拽了上去,强硬地按着他躺下,然后将双臂攀上来。 微凉的春夜里,他被宋娴慈紧紧搂着,听见她语调轻快的声音:“快睡吧,夫君。” 该怎么把她推开啊。 满室昏暗之中,宁濯自嘲地笑了笑。 * 次日,宋娴慈在御书房用完早膳便乖巧地回了紫宸殿,刚在御案对面的窗边看了一会儿书,便见阿涓带着兰瑾进来。 她笑着把书放下:“阿涓你今日怎么……”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两人扯到里间。 兰瑾看了看四周,苍白着小脸颤抖着跟她说:“陛下把王凝藏在宫里了!” “王凝?”宋娴慈美目失神,“陛下把她带进宫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兰瑾连牙齿都在打颤,“阿涓问过祁俞了,说是陛下在北境受伤是这女人照料的,一来二去就生了情意。我也说,我也说陛下为何突然对你那么冷漠,原是变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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