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从未遭遇过如此重挫,反复将计谋想了三遍,也没觉得哪里出差错了。 “那路瘸子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公子您的图谋?” 他不知道的是,叶氏老宅早已是贺兰粼的囊中之物,里面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贺兰粼的耳目之中。 路不病早已得了消息,在此摆下一出障眼之法,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果然,官兵们俨然成四面包围之势,将叶君撷的人马团团堵死。 叶君撷恨得牙根儿痒痒,眼见自己这一百兵士是保不住了,对方人数太多,都得成人家的俘虏。 他情急之下,就想起了埋在扶桑镇外的炸-药,想跟路不病拼个同归于尽。 韩松极力劝阻道,“公子,决计不可!那些炸-药是我们走投无路才用的,这会儿镇上还有百姓,冒然引燃,定然会生灵涂炭的。” 一旦引燃炸药,首当其冲的就是山脚下的李氏武馆。 韩松低声提醒道,“……您不是还答应了刘姑娘,要救李温直一家吗?” 叶君撷此时见自己辛辛苦苦招募的兵士被俘虏,早已杀红了眼睛。 他心念电转,心想此番原是贺兰粼使奸计害人,饶是炸死了李温直一家子,也可尽数推到贺兰粼身上……申姜没准会因此痛恨贺兰粼,更加依赖自己呢。 至于李温直到底是被谁炸死的,申姜又没跟来,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想到此处,叶君撷更是无所畏惧,反倒隐隐希望李温直一家能被炸死。 韩松拦在面前,坚决阻止,叶君撷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痛骂道,“滚开!” 随即带着几个人去引燃了镇子尽头的炸药。 轰!一声,只见山石碎落,屋瓦横飞,官兵们纷纷畏躲,果然杀出了一条血路。 叶君撷见逃生之机已来,忙不迭地就要带人撤退。 再看韩松,韩松颓然坐在地上,像是傻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下形严势格,叶君撷来不及多问,也不理会韩松,匆匆撤退。 此番和路不病交手,本以为天衣无缝,却落得个铩羽而归的结果,着实令人没有想到。 …… 硝烟散尽,路不病命人将俘虏还有伤员一一抬走,处理残局。 扶桑镇中,一片死伤和凄迷。 李氏武馆的断壁残垣中,李温直抱着李大仁被炸得焦黑的尸首,心都快碎了。 原来路不病意料到叶君撷可能留有后手,安排李家人从武馆撤开。 却还是晚了一步,虽救出了李壮还有李大智等人,李温直的长辫子却被一根凸起的木头勾住了,一时难以脱身。 李大仁本有机会逃生,见小师妹被困在原地,转回去帮她解辫子。 一瞬间,炸裂就发生了。 李大仁生生用熊一般的健硕身躯,下意识地将李温直护在怀中,替她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火浪和无数碎石木屑。 待一切风平浪静后,他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跟李温直说,就已经化为一尊焦炭了。 黑色的渣滓,被风吹成一片片…… 李温直枯坐在原地。 李壮,李大智,李大礼等人见此,无不潸然泪下。 路不病见李温直这般模样,心也随着坠了下去。 他比任何时候都恨自己是个瘸子。 危险发生时,他不能像李大仁一样,冲过去护住她。 他真就是个废人。 他连李大仁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不配李温直。 · 事后,路不病向贺兰粼缴旨,贺兰粼当初命他镇守扶桑镇,严防叶君撷偷袭,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守着。如今虽李大仁意外身死,却还是俘获了叶家一百多俘虏,算是取得了胜利。 可路不病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时光如能倒流,他宁愿被炸死的是他自己。左右他已经是半个残废了,李大仁活着,至少她还能开心一点。 秦无骨将一汉子五花大绑了,踢跪在贺兰粼面前。 “陛下,这人叫韩松,是叶君撷的左膀右臂。如今被咱们抓了,一言不发,像是筹谋着为主子报仇呢。是斩是杀,谨听陛下吩咐。” 贺兰粼斜睨向韩松,冷冰冰地道,“抬起头来。” 韩松满脸是血,挺着脖子。 贺兰粼将长剑横在他脖间,“若不降,便斩了你。” 韩松仍然挺着脖子,铁青着脸,无有波动。 寒芒一闪,长剑干净利索地落下。 韩松闭着眼睛,等待身首分离。片刻后,却无事发生。 他略有茫然。 贺兰粼将长剑丢到一旁,拿布擦了擦手。 “宝剑价贵,不轻易开刃。” 他漠然而清冷地说,“敬你有气节,不和你那主子同流合污。今日不杀你,滚吧。” 秦无骨见主人下令,虽有愕然,还是命人为韩松解开了绳索。 韩松本来刚硬不弯,鬼门关走一遭,浑身的力气却忽然被抽干般,颓然瘫倒。 他不禁痛然。 叶君撷炸死了李大仁,他不愿再跟着此人,本欲束手就死,贺兰粼却饶了他一命。 这二十多年来,他是否根本就跟错了主子? 韩松陷入深深的迷茫中,坐在原地。 又落雪了,雪花落在他肩上,他也没注意。 …… 申姜住在叶家老宅里,日夜不宁。 几日来,她一直在晚上刻意装睡,小心谨慎着什么人闯进她的房间,可总是空守了半宿,什么人都没有。 等她终于禁不住困意沉沉睡去的时候,又有什么人将她掐住,与她绞缠,梦魇似地折磨她。 她不晓得为什么,贺兰粼明明没见着她面,却能用这种方式折磨她。 她快受不住了,她撑不了多久了,她甚至觉得现在就去城门口揭下悬赏令,自投罗网,都比经受这日日夜夜的折磨要好。 叶君撷几日来忙着军务,闲暇时候就不断提及他们的婚事。 申姜一直没答应,直到那日,叶君撷带来一块黑色的焦炭来。 他沉痛地说,“这是李大仁身上的。贺兰粼在扶桑镇放了一把火,把李大仁烧死了。姜妹妹对不住,我本来要救李大仁和李温直出去的,却不想……还是被贺贼先算计一步。” 申姜顿觉心口一疼,身子颤颤,竟似站不住。 她亲眼见过李温直和李大仁相亲想爱的样子,李大仁忽然死了,李温直得有多伤心? 饶是她再冷静,也忍不住含泪质问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大仁没有得罪他……你呢,你为什么没救他?” 叶君撷脸上愧色横溢,搀住申姜,“我已竭尽全力去救李大仁了!是韩松……韩松这家伙做了俘虏,投敌,这才发生这样的惨剧……姜妹妹,你打我吧,一切都怪我!” 申姜心乱如麻,她不相信贺兰粼会这么狠心,杀了李大仁。 她与他同床共枕过那么多日,她知道贺兰粼的性子。 他虽不得她心,却还是个好皇帝,还是有治国的本领的。 他怎么会倏然如此残暴? 叶君撷捶足顿胸,“姜妹妹,定然因为他四处找不到你,心生恼恨,想要逼你就范,才拿李家人开刀的。如此暴戾昏庸之人,根本就不配当皇帝。” 申姜不语,只涔涔伤怀。 她感觉什么地方不对,贺兰粼不应如此。随即不禁又痛恨自己,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为贺兰粼开脱?难道她还对他旧情难忘? 绝不是。 她一时感觉自己脆弱无比,跟纸糊的似的。 叶君撷见她这般,适时地又将他们的婚事提出来。 “只要我们成了婚,贺兰粼的仇我可以替你报。咱们夫妇同心,定能将贺兰粼从那宝座上拉下来。” 申姜此刻满心都是贺兰粼为何要杀李大仁,真的是为了逼她就范吗? 若是她仍然躲在这里不出去,他会不会再杀了李温直?……凡此种种,烦扰纠缠,令她彷徨难安,以至于她都没听见叶君撷的话。 见她不语,叶君撷就当她默认了。 左右婚后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他多疼她一些就是了。 接下来的几日,叶君撷都在筹办婚事。 他满以为叶氏老宅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有他的精兵看守,自不会出什么差错,便准备将婚礼也在叶氏老宅办。 一套凤冠霞帔被送到了申姜面前,窗户上也被贴了红色的喜字。 下属劝叶君撷不要如此招摇,办这场婚礼说不定就会引起贺兰粼的警觉。 叶君撷却以为洞房花烛一生只有一次,又是和他心爱的女子,定然得好好地拜一场。 况且,南阳城中有他的眼线,若是贺兰粼来此,他定会提前知晓的,所以无需过度担心。 大婚前一晚,叶君撷略有激动,小心翼翼地来到申姜的寝房前。 明日就要成婚了,今晚,他想跟她好好说说话。 然而他没注意,他的身后,正站着两个黑影,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哐啷,一棍子。 叶君撷闷声倒在地上。 …… 与此同时,申姜正怔怔坐在铜镜之前,盯着衣架上挂的火红嫁衣。 她难以想象,明天就要这么糊里糊涂地嫁给叶君撷了。 不过,反正她现在是官兵喊打的逃犯,除了叶君撷能收留她,别处她也去不了。嫁给谁,都一样吧。 只是想起李大仁的死,总是令人伤怀。 等风声过去一点,她得去看看李温直。 半夜,那人又来了。 半梦半醒间,申姜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摩挲着她挂在衣架上的喜服,格格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人轻轻朝她走过来,泠泠在她耳边威胁道,“把婚退了,不准嫁别人。” 申姜烦恼地翻了个身。 她顺口问,“那嫁谁?” 他道,“嫁我。” “你是谁?” 那人不答了,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似怜似厌,那般阴沉沉的力道,似要将她溺死。 申姜欲挣扎,却只如他手里的一只雀儿,被折了翅膀。 他冷而阴柔地问道,“连我都忘了?” 申姜的呼吸窒闷难当,两只纤细的手腕被他抬起,紧紧固定在了头顶。 她怕却又困,再三哀缠那人,也不管用。 那人来吻她,她便下意识地一咬。都说噩梦见了血就能醒过来了,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早已被熬干,双齿是多么地软弱无力。 意识消失之前,只觉那人爱怜地抚着她,一边咬牙切齿,温柔又残忍地说,“刘申姜,我真不是一般地想杀了你。” …… 翌日大婚。 申姜如期穿上了繁复冗长的凤冠霞帔,缠枝花密密层层地缠在赤金璎珞上,矜贵无比。代表夫妻恩爱美好的“佳儿佳妇”四字也被高高挂在寝房内,龙凤花烛长明不休,昭示着这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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