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果,是唐韵一直想要的,若是往日,唐韵定会高兴。 但这会子,她心头的罪恶感实在是太大。 想到宁家如今的安宁,是太子险些丢了性命才换来的,她再没良心,也不会在这时,去庆祝算计来的成果。 唐韵继续埋头伏在木几前。 阮嬷嬷又道,“奴婢还有一个好消息。” 唐韵听着,手里的笔却没有停。 阮嬷嬷凑近她,“奴婢近日听了些风声,宁老爷已经接应到了朝廷的兵将,最迟半月,便能在西戎建立要塞,待要塞建好了,照着姑娘的计划,朝廷必定还会重用宁家,届时,宁家也算是彻底起来了……” 沾着墨汁的狼毫笔尖突地一顿,唐韵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阮嬷嬷,“当真?” 阮嬷嬷忙地点头,“当真,前儿姑娘出宫不久,兵部尚书便来了东宫,同太子商议西戎征战的粮草等事宜,出来时那尚书大人还在同太子说着,能在一日内将朝廷的人马带进西戎,宁家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将来的粮草运输必定不成问题。” 听那话里的意思,宁家怕是要立功了。 从六年前母亲去后,唐韵就开始盼着,盼着有朝一日,宁家能站起来,她也能跟着活出个体面。 可一介商户,还是个被人打压至四处逃难,无家可回的落败商户,要想出人头地,过程必定万分艰难。 谋划了这些年,她心头实则也没有多大的底气。 没成想,还真就实现了。 阮嬷嬷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神采,赶紧道,“姑娘盼这一日盼了这些年,可别到了跟前,累垮了身子,听奴婢的,先好好歇息。” 唐韵犹豫了一阵,到底是搁了笔。 阮嬷嬷起身帮着她收拾好了木几上的纸张,又伺候她去洗漱,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到了床榻上躺着,屋外突地响起了脚步声。 阮嬷嬷转身去开门。 夜色下小顺子正提着一盏灯,立在门外,笑着递过来了一瓶药膏,“殿下给的,能消肿清明,殿下还带了话,让唐姑娘安心地呆着,唐姑娘好了,殿下才能安心养伤。” “多下殿下。”阮嬷嬷笑着替其接了过来。 送走了小顺子,关上门,阮嬷嬷再回头,便见唐韵不知何时,又从床榻上爬起来,拿起了经书。 阮嬷嬷一愣,“姑娘……” 唐韵盯着她手里的药瓶,心头的愧疚如同排山倒海,疯狂地冒了出来,“嬷嬷先回去吧,我再抄一会儿。” 阮嬷嬷:…… 眼见她眼眶开始红了,阮嬷嬷没法子,只得起身给她搭了一件披风在身上,“姑娘抄一会儿,也睡了,可别太晚了。” “嗯。” * 翌日唐韵将抄写好的经文,拿给了小顺子,“劳烦顺公公带给殿下,民女无用,帮不上什么忙,唯有一颗诚心,替殿下祈福。” 小顺子回去便交给了太子。 太子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厚厚一摞,不用问也知道她这两日怕是觉都没睡,“她还在抄?” 小顺子点头,“每日从上书房一回来,唐姑娘便关在了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一直抄经,抄到半夜才歇。” “没告诉他,孤无碍?” 小顺子忙地道,“奴才昨夜已将药膏拿给了唐姑娘,也传了殿下的话,谁知唐姑娘不仅没安心,反而还愈发忧心了起来。” 太子:…… 还真是又蠢又痴。 太子将经文搁在了木几上,让小顺子去寻了一块木头来,雕起了木人儿。 放在往日,太子哪里有这闲工夫。 如今‘重伤’在身,皇上和皇后生怕他累着了,朝中臣子也不敢再来叨扰,突然闲了下来,倒有些不太习惯。 明公公端着药碗进来,便见碎碎渣渣的木屑落了一地,赶紧出去替他放风。 皇后几乎每日都会过来,问完太子的伤势,再到东宫巡查一遍,确认各处都有人守着了,才放心离去。 三番两次,太子被扰得烦不胜烦。 三日后,宁安殿的云贵妃到了东宫。 带着刚被解除禁闭的四公主,拿了不少的补品,关心地问道,“太子殿下可好些了?” 太子斜靠在床榻上,即便是受伤,脸上也带着一贯的微笑,“多谢贵妃娘娘,已无大碍。” “无碍便好,那贼子实属胆大妄为,太子殿下安心养伤,有需要本宫尽力之处尽管吩咐,你二弟这几日觉都没歇好,说什么非要去找出那群贼子,扒了他们的皮,大周堂堂太子,都能遭了暗算,这不就是在打咱们的脸。” 太子一笑,“二弟有心了,贵妃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历朝历代,再繁荣昌盛的国家,都会有贼子,不过是孤大意了。” 云贵妃神色一顿,也没再说,笑着道,“太子好生歇着,本宫就不打扰了。” 说完才看向了一旁杵在那的四公主。 四公主上前献上了自己的礼,“这段日子,皇妹闲来无事,给皇兄缝了一对护膝,还望皇兄不要嫌弃皇妹针线粗糙。” 往日的四公主,哪里会做什么针线活儿。 这关了大半月的紧闭,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 太子笑了笑,“难得皇妹有如此心意,皇兄高兴还来不及呢,谈何嫌弃。” 四公主含笑将东西交给了明公公,同太子行了一礼,这才同云贵妃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一离开,太子的脸上的烦躁便显露了出来。 这怕还只是个开始。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各个宫中的娘娘,陆续来了东宫。 三皇子的生母林昭仪也来了。 比起云贵妃送来的那些补品,林昭仪倒是实在得多,拿了几本书籍交到了明公公的手上,“旁的太子也不稀罕,知道太子喜欢看书,我便收集了几本野史,想着太子殿下躺久了会无聊,拿来翻翻打发打发日子也成。” 太子道了谢,“多谢娘娘。” 林昭仪问完安,并未多留,起身道,“见到太子殿下无恙我便安心了,殿下好生养伤,我就不打扰了。” 太子微笑点头。 上回祭月,太子让礼部按位份来排位,明面上看着虽是让三皇子的生母丢了人。 可最后也因此促使她成功晋了位份,成了林昭仪,三皇子同其母亲并不蠢,明白是太子有意提拔,心头自然记住了这桩情分。 接着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两人一早来到东宫,一个替太子讲起了最近宫中发生的趣事,一个在外巡逻,挨个挨个地检查暗卫的身手。 天快黑了才走。 三皇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天色不早了,皇兄先歇息,改日三弟再来看望皇兄。” 对于如今的太子来说,白日和黑夜并没有何分别,整日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即便当真是个病秧子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何况太子还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儿郎。 白日有这一群人闹着,虽烦,勉强还能支撑过去。 到了夜里,一颗闲心,便开始躁动不安。 太子看了一眼灯火明亮的外屋,同明公公道,“明日将顾景渊调到白日,夜里让韩靖过来当值。” 顾景渊这回是受了顾家和皇后娘娘的托付,周身都是劲儿,夜里立在那,如同一只夜莺,纹丝不动。 明公公使了几回计,都没能将人打发走。 再这般熬下去,还未等到自己下地的那一日,逢春殿里那位整日抄着经书,祈求菩萨保佑他的痴情人儿,怕就得先倒下了。 明公公点头,第二日早上便将顾景渊留了下来,“殿下许是躺得太久了,今日心神有些不宁,顾公子要是方便,再辛苦一下,陪殿下走几盘棋,夜里,奴才再让韩侍卫过来。” 顾景渊并没有怀疑。 知道太子受伤后,顾家上下也都揪紧了心,顾景渊每日都绷紧了精神,要不是太医吩咐了太子需要静养,顾景渊早就冲了进去。 顾景渊到了里屋,刘太医刚替太子换好了药。 从太子遇刺,已有十来日,换下的纱布瞧不见血迹,只余下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太医起身给他披上了外衫,顾景渊望去,见太子的胸膛上,还缠着几层白纱,顾景渊担忧地问道,“殿下,恢复得如何了?” 太子没答,刘太医替他道,“只要不扯到后背的伤口,殿下明日便能下床。” 顾景渊神色一喜,长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就好,殿下这回可没把臣吓死,姑母一日哭几回……” 明公公见两人说起来话,转身去备棋盘。 太子今儿还不能下床,明公公搬了个桌儿过来,支在床榻边上,高出床榻一截,太子盘腿坐在榻上,顾景渊则坐在对面的高凳上。 隔上一阵,顾景渊便抬头看一眼太子,生怕他扯到了伤口,一盘棋,下得稀巴烂。 太子也没嫌弃,突地问他,“陛下如此安排,可有不服?” 顾景渊抬头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太子缓缓落下一子,道,“工部尚书一职,唐文轩免职,你是工部侍郎,理应替补,但陛下并没有让你补上,心头可有怨?” 顾景渊还道他说的是何事,听完不觉面色一松,“臣资历不足,尚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皇上如此安排,合情合理,臣心头并无不服。” 历来工部尚书,几乎都是三十以上的年纪,更甚者有人五六十了,才爬上那个位置,他翻了年不过十九,且才做了两年的侍郎,虽自认为尽职尽责,但真要给他尚书的位置,他才该担惊受怕呢。 这点,太子倒是相信他没说谎。 “大公子呢,可有难言之处?”从户部调到了礼部,想必没有那么快适应。 顾景渊一笑,“殿下也清楚兄长的性子,嘴上囔着麻烦,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等过上一阵,殿下让他回户部,他怕是都不愿意了。” 太子没应,“踏实做事,尽量少言,别让人逮住把柄,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顾景渊神色一紧,忙地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劝解兄长。” 太子没再说话,继续走棋。 顾景渊明显的心不在焉,走了两步后,终于没忍住,抬头道,“臣倒是还有一事,想等殿下的伤养好了,听听殿下的意见。” 太子也没等自己伤好,主动问他,“何事?” 顾景渊突然害起了臊,拿手摸了一下首脑勺,“臣打算在除夕,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太子眸光一顿,手里的棋子没落下去,问道,“哪家姑娘。” “还能是哪家姑娘,臣说过这辈子只会娶唐姑娘为妻,奈何母亲担心唐家累赘,一直不点头。”顾景渊看向太子,眸色发亮,“臣近几日听说宁家在西戎立了功,此时回来,陛下必定会封赏,殿下有所不知,那宁家正是唐姑娘的外家,唐姑娘的生母是宁家的四姑娘,有了宁家这层背景,臣再同陛下求赐婚,八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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