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公话音刚落,太子便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赶紧跟上,到了屋檐下,及时地撑开了油纸伞。 一日了,天上还在飘着鹅毛白雪。 * 逢春殿昨夜出了事,秀女今日一早,全都出了宫。 走时个个都是一副花容失色。 前一眼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还是死在了同一个院子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任谁都害怕,几个胆子小的,早已经吓得腿脚发软。 出宫的时辰一到,谁也不愿意多留,匆匆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只有苏姑娘身边的丫鬟,返回去,忽然推了唐韵的门,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唐姑娘以为,这辈子就能好过吗,唐姑娘可别忘了,我家主子,是你逼死的。” 唐韵歇息了一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早上院子里太吵,她也睡不着,起来看起了书。 开被推开,唐韵才抬了头。 看着丫鬟一脸的愤然,唐韵的神色尤其平静,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路是她自己选的,不要妄想着有人会为了她的死而愧疚,更别指望谁会痛不欲生。” 她不会。 苏家四姑娘想要害死她的时候,也没觉得过愧疚。 苏姑娘死,是有她自己的目的,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家族和声誉,选择了放弃性命,与她并无关系。 丫鬟看着唐韵脸上的淡定从容,再想起自己姑娘活生生的一条命,心头虽憋屈,却也无言以对。 自家姑娘死之前也告诉过她。 当不上太子妃,她已经没有了活路。 回到苏家,她也会被自己的家人逼死,与其死得窝囊,还不如保住自己的名声,死后牌位还能放在祠堂,受着苏家人的祭拜,得一柱香火。 看起来,她家姑娘的死确实也同唐姑娘无关。 但若非唐韵姑娘相逼,她家姑娘未必会走上绝路。 得饶人处,她没饶人。 “但愿唐姑娘这辈子一直都能这般顺遂下来,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丫鬟眼里含着泪,转过身便走了。 待丫鬟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院子里,耳边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唐韵才起身关了门,坐回木几前,神色并无半点波动,继续瞧着手里的书。 昨夜出事后,逢春殿内大大小小的嬷嬷,一并被侍卫带了下去,秀女死了,上面看管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热闹了几日,逢春殿又恢复到了以前,只剩下了唐韵一人。 明公公赶到时,院子里已是一片冷清,风雪再一吹,比起往日,莫名多了几分阴森,明公公上前敲了门,见到唐韵完好无损,顿时安了心,“唐姑娘无事就好。” 唐韵笑着点头,道了一句明公公费心了,又折回屋内,将太子给她的名册还给了明公公,“有劳公公交给太子殿下。” 明公公将册子放进了袖筒后,便多了一句嘴,“这院子里的秀女既然都走了,唐姑娘今日大可前来东宫,殿下每日都在等着唐姑娘呢。” 最近一段日子,虽知道唐姑娘不会过来,殿下沐浴更衣完,还是会坐在木几前看上一阵书,明公公心头清楚,殿下是在等着唐姑娘。 算起来,除夕过后,唐姑娘就再也没在东宫过过夜。 这都快大半个月了。 往日还好,如今逢春殿里死了人,唐姑娘再一人住在这儿,着实阴森,再说殿下也不会放心。 明公公也是为了她好,诚心相邀。 唐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笑着道,“多谢公公。” 明公公刚出去不久,觅乐殿的秋扬也来了。 一进屋秋扬便让唐韵开始收拾东西,“殿下知道今儿出了事,心头放心不下唐姑娘,让奴婢赶紧将姑娘接过去住。” 唐韵没跟秋扬走,“今日是母亲的忌日,我屋里备了些香炉,想在这儿再守一夜,给母亲添些香,明日我再去陪五殿下。” 苏姑娘死在了云姑娘的屋子里,虽同唐韵不是一个院子,但秋扬一想起来,后背就有些生凉,“这歇上一夜,唐姑娘就不怕?” 唐韵笑着道,“活着都没怕,死了还怕不成?” 秋扬听她如此说,便也罢了,“那成,明儿一早奴婢再来接唐姑娘。” * 整整一日,唐韵都呆在了逢春殿。 她没去五殿下那,是因手上还有伤,怕五殿下瞧见了,又得闹出一番动静。 包括适才她递给明公公册子时,一只手都不敢往外露,生怕被瞧见了伤口,比起五公主,太子只会更麻烦。 唐韵早早洗漱完,夜色一落,便在橱柜上的香炉子里点了香。 昨日她险些死在了淤泥池子里,心头也曾想过,下去了也好,能陪着自己的母亲。 如今活了下来,那样的念头便也没了。 六年的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才从泥坑里爬了出来,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如今只待脱身。 宫中选秀出了人命,死的还是苏家四姑娘,太子妃人选必定还会推迟,只要太子妃一日不进东宫,她便有理由继续拖下去。 唐韵对着香炉磕完了头,刚起身,门外突地传来了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唐韵以为是自个儿的错觉,没动。 半晌后,屋外又才响起了一道声音,“开门,孤。” 唐韵:…… 不是落着雪吗,还没歇息呢,唐韵壮胆提起一口气,试着道,“殿下,天色晚了,是有何事?” 话音一落,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冷,“唐韵。” 躲不过了。 唐韵起身,先将搁在木几上的灯火移到了身后的高凳上,又将裹着绢帕的手指头往里藏了藏,才上前去开了门。 太子立在门前,沾了一身的风雪。 唐韵赶紧将人请进来,“这么冷的天,殿下怎么来了。” 一进屋,太子便碰到了一屋子的冷锅冷灶。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成了一堆白灰,唯有几颗火石子在白灰堆里微弱得发着光。 屋内的灯火也暗得让人眼睛生涩。 太子的眉心不觉一跳,没说话,忍着坐了下来,伸手去提茶壶,手上却是一轻,茶壶也是空的。 太子这才回头看向她。 唐韵神色愧疚地道,“民女并不知道殿下今儿过来……” “孤不来,你就不用过日子了?”屋里没个伺候的人到底是不行,太子说完便回头冲门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唐韵:…… 话音一落,明公公便弯腰匆匆地走了进来,“奴才在。” 太子直接吩咐道,“添火,烧茶。” 明公公赶紧端起了跟前的火盆,去添木炭引火。 太子又才抬头,看向还立在身后垂目不动的人,神色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牵她,“过来坐。” “多谢殿下。” 若是往日,唐韵必然会将手递到了他掌心里,顺势倒在他怀里,如猫儿一般,仰起脖子,亲一下他的下颚。 今日唐韵什么都没有。 谢完恩,唐韵便垂目绕过了他,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身子甚至还微微下弯,摆出了尊卑有别的姿态。 太子:…… 太子压住心头的落空和慢慢腾升的烦躁,扭过了头,目光巧好瞧见了橱柜上搁着的香炉。 今儿是她母亲的忌日。 成。 他来哄。 太子搁在木几上的五指轻轻地一敲,随后用力撑起,起了身,黑色的衫袍忽然落下来,唐韵还未反应过来,太子已坐在了她身旁的蒲团上。 “殿下……” “别动。”太子按住了她的肩,顺势将她搂进了怀里,下颚蹭在了她的发丝上,久违的暗香入鼻,太子心头猛地一悸。 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果然是想她了。 太子的五指,用了些力度,抬起了她的下颚,逼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问她,“怎么,不想孤了?” 东宫也不来了,信也不送了。 还同他使脾气呢? 她倒是能忍得住…… 唐韵被他那一搂,藏在袖筒里的手早就伸了出来,死死地撑在了地上,指尖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唐韵脸上的神色并无半点异常,笑着点了头,“想。” 她知道脱身没那么容易。 迟早还会有这一日。 果然,唐韵的声音一落,太子的唇瓣便凑了过来。 墨色龙袍上,还残留着风雪的寒气,冷冽逼人,唐韵有些喘不过气,心头虽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察觉出来了,不能再惹火了他。 不能急,得慢慢来。 可在他唇瓣即将碰到她的那一瞬,唐韵还是没有忍住,突地侧过了脸。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唐韵能听到他放轻的呼吸声,知道自己多半得罪了他,唐韵脱口解释道,“殿下,民女还没有洗漱……” 太子抓心挠肺了几日,如今不但没有得到缓解,还更为发闷。 太子显然知道是为何。 她不过就是在同自己拿乔。 太子漆黑的眸子,锐利地锁在她的脸上,不过两息,便收了回来,突地一笑,声音格外的温和,问道,“告诉孤,你想如何。” “民女……” 太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唐韵,你不用在孤面前显得这般低贱。” 她是他的良娣,用不着一口一个民女。 唐韵双手还撑在地上,微微颤了颤,忍住指头上传来的阵阵刺疼,抬起头,轻声问道,“那殿下,觉得民女不低贱吗。” 太子回头。 唐韵的目光没躲,唇角弯起一道笑容,清透的目光迎上了他深邃的瞳仁内,头一回看入了他眼底。 唐韵笑起来很好看,既纯又媚。 尤其是那双眼睛,能夺人心魂,勾人神智。 当初太子去到她的那间破院子里,便是被她这样的一道笑容,迷了心智,鬼神神差地将人带了回来。 如今也是同样的笑容。 太子微微愣了神,心头到底是一柔,伸手复而搂住了她的肩头,温声同她服了软,“好了,听话,同孤回东宫。” 唐韵没再挣扎,似是终于被他驯服了一般,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过了一阵才抬起头,态度也有了变化,柔声道,“殿下先回吧,今日是民女母亲的忌日,民女适才点了香炉,今儿想守一夜。” 神色温顺亲昵,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太子的心口总算安稳了一些,手掌在她的肩头揉了揉,慢慢滑下去寻她的手,“孤陪你。” 陪她守一夜,直接带她去东宫。 明日他就封她为良娣,往后哪里都不去了,就在东宫陪着他。 唐韵忙地摇了摇头,胳膊一抬,受伤的手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神色略显慌张地道,“不可,殿下是一国储君,怎能留下来同民女守香,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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