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知晓他的顾虑,也觑了眼卫旸,笑着道:“哀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王爷能赢下比试,哀家就给你做这个主。谁敢违抗,哀家便处置谁,绝不姑息!” 连瑾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太子的意思呢?”太后终于腾出空来,询问卫旸。 办一场比武招亲不难,哄连瑾来参加也算不得什么难事,麻烦的还是这位。 卫旸是什么人?真真正正长在天山之巅的高岭之花,二十一年来就没为任何人下过凡,一向也只有他挑选别人的命,何曾被人家挑拣过?让他屈尊降贵,沦为市集上的萝卜青菜,同一群凡夫俗子竞争,他怕是宁愿死,也不会同意。 大家才被勾起的好奇心,就这么萎靡下去。 可那夺高岭之花,今儿却似从天山之巅移栽到了人世间一般,居然当真抬头,径直回视着太后的眼,毫不犹豫地道:“可。”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众人皆瞠目结舌,嘴巴圆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卫旸却还从容不迫,全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甚至还额外提了一个要求:“倘若孤赢了云中王,可否讨一个彩头?” 连瑾扬了下眉梢,没说话。 卫旸回头,朝他的手抬抬下巴,“还请王爷把这聘礼给吃下去。” 话音刚落,满园寂静。 大家都惊成了泥塑木雕,连该怎么呼吸都忘了。 把这些辣椒末子都给吃了?这是什么要求?! 那辣味有多冲,他们只是在旁边闻着,就已经呛得眼泪哗哗,这要是一口气全吞下去,便是真爱食辣之人,怕也要丢了半条命。 都说君子之风,该忽谦忽让。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也当尊之重之。太子乃君子中的君子,什么时候也这般意气用事?况且这法子未免忒幼稚,怎么听怎么像一个三岁孩童在跟人赌气,哪里有个一国储君该有的模样? 底下窃窃私语声不断,卫旸却恍若未闻,径直盯着连瑾,也只盯着他。眼神锐利得,仿佛太后不在,他现在便要提前比武,将面前人碎尸万段一般。 随行的几个南缙人被这气势吓到,都生了退意。 连瑾却豪爽道:“好!不过本王也有一个要求,如是最后,本王赢了,还请殿下当着众人的面,向郡主道歉,并且跪着从比武之地,爬回你的东宫!” 众人:???!!! 这又是什么要求?比生吃辣椒末子还要过分!卫旸可是他们北颐的太子,让他跪着爬回东宫,还有什么比这更羞辱人的吗?这以后,他还如何自处? 可再想着前半句话的意思,比起看卫旸出丑,他似更想为郡主讨回这几日所受的委屈? 周围人都惊震不已,连过往的风都好像凝固住了一般。 元曦也呆若木鸡,说完全不感动是假,可这要求也的确太过分,而且就卫旸那臭脾气,如何会答应?只怕等他张口,大家都要难堪。 她斟酌语气,思忖该怎么给双方都递上一个台阶。 卫旸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道:“好。” 竟是比连瑾答应得还要干脆! 声音也明显放软许多。 仿佛在借这一句,提前跟她说声“对不起”。 元曦心中微漾,似不期然吹来一阵春风。 她还想仔细分辨,可卫旸却已经同连瑾击掌为定,转身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潇洒背影,和满园惊呆了的人。
第38章 十四 比武招亲之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猝不及防,一直到晚上用完晚膳,元曦都没反应过来。 她何时说过要嫁人了?怎的突然就成了这样?倘若卫旸赢了,自己岂不是永远也摆脱不他?可哪怕最后赢的是连瑾, 她也没打算嫁去南缙啊! 这、这……这都叫什么事! 元曦由不得收紧五指, 握在手中的雨过天青色瓷杯隐约发出“咯咯”地细响。 太后好茶, 也喜欢收集各色茶具。六月天气多变, 昨夜又下了那么大的雨, 她恐茶具受潮生霉,便叫人都拿出来一起擦拭,元曦也跟着一块帮忙。 然这心不在焉的模样, 委实不像是来帮忙的。 太后无声轻笑, 边擦手里的瓷盏,边问她:“还在想比武招亲之事?害怕哀家最后不肯放你走,逼你和旸儿成婚?” 元曦猛然回神,眨巴来会儿眼,忙垂首道:“曦和不敢。” 太后笑道:“跟哀家还客气什么?心里想什么, 直说便是,哀家又不会吃了你。况且你这担心也不无道理,不是吗?” 元曦讪讪一笑, 不敢随便回答。 太后知她心中顾虑, 也没为难,将擦干净的瓷盏放到桌子一边,宽慰道:“你放心, 哀家答应你的事, 绝对不会食言。” 见她抿着下唇, 欲言又止, 似还有所顾虑,太后长叹一声,抬手将她招到身边来,握着她的手,拍道:“哀家也同你交个实底儿,哀家打心眼儿里,的确是不舍得放你走,才想着张罗这么一场比武招亲。 “旸儿那孩子吧,心眼儿不坏,这些年你应当也都看出来了。他就是嘴笨,什么话都往心里头憋,打死也不肯说出来,所以才总叫人误会。这段时日,你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也吃点苦头,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得顺着他的心意来。 “就当是哀家求你,倘若他知道悔改,你再重新考虑一下,愿不愿意留下。若是愿意,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你。日后你们的亲事,哀家定亲力亲为,为你们大操大办! “可若到时候,你还是不肯原谅他,那也无妨,哀家也绝不强迫你,答应放你离开便让你走。有哀家在,旸儿不敢把你怎么样。” 一大段话,皆是祖母对自己的亲孙儿拳拳关切。 元曦不知为何,竟有些感动,许是代入自己身上了吧?横竖最后结果都一样,她是不会再上卫旸的当了,多再这逗留一段时日也无妨。还能看卫旸栽跟头,这买卖不亏。 思忖片刻,元曦便点了头。 有段时日没见着太后,祖孙俩又聊了一会儿,外间的天也黑透。元曦伺候老人家梳洗,看着她上床安置,才吹灯从屋里退出。 北苑不比皇宫,守卫没那么森严。且因着老人家的作息,园子上下刚过戌时不久,便吹灯歇息。原是城中集市刚刚热闹起来的当口,北苑就已经鸦雀无声。 宫人已经将她的屋子都收拾好,元曦回去后便可直接洗漱歇息。 累了一整天,她也实在困倦得紧,几乎是一路打着哈欠走到门前。可她还没伸手去推------?璍,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元曦脑海里的瞌睡虫瞬间全部被惊醒,二话不说,她扭身就跑。 一句“救命”还没来得及喊出口,一只大手就从门内探出,径直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拖进屋内,边关门,边将她压在门上。 熟悉的沉榆香盈满鼻尖,元曦都不做他想,便沉声道:“太子殿下高风亮节,君子如风,何时也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卫旸轻笑,手从她嘴上移开,却还是圈着她不放,“我做什么了,就‘鸡鸣狗盗’?” “未经准许,擅闯姑娘家的闺房,这不就是?”元曦凝眉冷哼,“按北颐的律法,殿下这等行为,可是要去刑部吃牢饭的!” 屋里并未掌灯,只廊下风灯透过漏明窗照进来些许幽微的光。淡淡的一抹,恍如薄纱,温柔地将她包裹。小脸刻意板起来,也是难以遮掩的明艳。 明明才一天不见,卫旸却觉已足足同她分别一整年,如何也看不够。 他终是忍不住,低头咬住她撅成喇叭花的两瓣樱唇,轻轻碾了碾。在被她推开之前,又伸出舌头大胆地一舔。 软软的,像洒满糖霜的软糕,尝一口能甜到心里去。 小姑娘皱眉跺脚,咬牙切齿,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卫旸漠然只抬起手,拇指擦着下唇轻轻抹过,觑见她唇上似有如无的唇印,他又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唇角,食指抹着嘴唇,从另一边又缓缓擦回来的,似回味无穷。 低头拿自己的额头撞了下她的额,卫旸道:“你若想喊人来抓我,便尽管喊,最好把那连瑾也一块儿看过来。让他瞧瞧,你现在被我亲成什么样,没准他就死心了,如此,我也就不用去管那劳什子比武招亲。” “你想得美!” 元曦恶狠狠瞪他一眼,也实在懒怠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可卫旸稍稍一抬手,就又将她揽回怀中。沉榆香本就绵远清冽,遇体温便更加舒展,只是这会儿实在有些浓得过分。 元曦对这些气味很敏感,当下便被熏得皱起了眉,这才惊觉,卫旸今日身上似乎格外热。 她不由伸手去探了下他的额温,“呀,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 卫旸挑了下眉梢,还真不知道。 今儿一整天,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赶紧忙完手头的事,好上山去寻她,连饭都没怎么吃,也的确是不觉得饿。批完所有奏疏,他便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她,就更加顾不上其他。 这会子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还真有些不得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对比了一下她的。嗯,是有点热。大约是昨日淋了一整夜的雨,淋出病了吧。 他如是想着,却浑然没放在心上,只继续拥着她,将脸埋入她颈窝里,闭着眼,去蹭那片清凉。 “哎呀,你放开我!”元曦推搡他的肩,想从他怀里挣出来。 卫旸却根本不松手,不仅不放人,还越发收紧臂弯,似要将她嵌进自己皮肉。 元曦被勒得实在没法儿,跺脚道:“我去给你找药,不走,行了吗!” 卫旸手上微顿,这才肯松开她,却是固执地抓住她衣袖一角,哑声道:“我同你一块儿去。” 跟个孩子一样,竟一步也离不得了? 乌浓的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也只盯着她。许是因为生病,从前萦绕在瞳孔深处的云翳散去不少,露出本来的清澈纯然。衬着因高热而微微泛红的脸,竟有几分脆弱的美感,同平日的冷漠疏离全然不同。 秀色可餐。 元曦脑海中情不自禁蹦出这么一个词,明明发烧,脸颊却莫名滚烫。 而她晃神间,她的手已被卫旸握住。 五根修长工细的手指顺着她指缝缓缓没入,十指相扣,紧紧抓住她掌心里的一片白月光。
第39章 十五 太后上了年纪, 身上虽无身大毛病,但小病也是不断。北苑不及皇宫里头方便,想请太医就能请到太医,是以这类治头疼脑热的药道, 都是时常备着的。 元曦出去嘱咐一声, 很快便有宫人去知会药房, 将煎好的汤药, 送到屋子里来。 卫旸也如他所言, 全程一直跟在旁边。 虽只有几步路,他也未曾松懈,元曦走到哪儿, 他便跟到哪儿, 仿佛只要元曦离开他的视野便会不见。手更是片刻松不得,元曦稍稍挣一下,他便立马收紧五指,烙铁似的焊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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