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以后烧哪家的香烛, 能让云公子闻着味儿过来。不如趁现在还有机会说话,云公子先告诉我,我好替你安排?” 孟之昂笑得真切, 仿佛是真心实意在为云雾敛打算。 云雾敛脸却是瞬间拉下来, 攥紧匕首,拔腿就要过去跟他做个了断。 还是卫旸横手拦在他面前,眼神提醒他周围满布的弓箭手, 他才咬着牙, 勉强退回去。脸色依旧黑如锅底, 剧烈起伏的胸膛间隐隐有怒音咆哮其中, 俨然一只被触了逆鳞的疯犬,随时都会飞扑而上。 元曦同他相隔一人,都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燃烧在四肢百骸的滔天怒火。 那厢孟之昂也无甚好脸色。 眼下他虽抓到了卫旸擅闯禁地的证据,只要往上头一捅,凭着建德帝对先皇后的思念,定不会轻饶于卫旸。 可太子毕竟是太子,身份摆在那里,即便被他抓到小辫子,他也没法就地将人正法。本想靠激将法,诱使云雾敛上钩,他好以“自卫”为名,刚明正大地让手底下人放箭。刀剑无眼,便是真“误伤”了另外两个,他也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偏有那多管闲事的…… 孟之昂愤懑地折起眉,无声暗哂,转而看向卫旸,漆深的凤眼里多了几分得意。 “想不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也会有这般懈怠的时候。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倘若先皇后在这里,不知该如何痛心,自己的亲儿子居然跟杀害自己的仇人之女在一块。甚至为了她,还不惜抛弃自己的性命。” 元曦眼皮蹦了蹦,知道他这是换了个目标继续他的激将法,可怒气还是克制不住翻涌如浪。唯有紧紧攥住袖底的手,借着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才能勉强让自己保持冷静。 猝不及防间,她手背上覆来一抹温热。 卫旸低头对她一笑,温煦如三月春风。什么话也没说,可一个眼神就已经抵得过千言万语—— 无惧任何流言蜚语,他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元曦鼻尖不觉泛酸,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张开手,用力回握住他。 见她情绪安抚下来,卫旸也松了口气,目光再转回到孟之昂身上,就只剩话不尽的寒凉,“孟大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到处激别人。这里只有咱们几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咱们几个才知道。只要孟大人能赢到最后,真相如何,还不是任由孟大人你说了算?” 这个道理,孟之昂自然明白,可就是因为明白,才更加谨慎。 因为他看不透,即便卫旸就站在他面前,已经成了他刀下的鱼肉,他也看不透,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大约是输怕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交手中,他可是一次也没赢过。 忌惮和不甘交织在心头,孟之昂额角不由淌下一滴汗。 卫旸却是从容地挑了下眉梢,四下瞧了眼,寻两张干净的椅子,拉着元曦坐下,也抬手朝孟之昂比了一个“请”,道:“今夜注定漫长,孟大人不如坐下来一块促膝长谈?” 孟之昂嗤了声,道:“下官可没有殿下这番好心情,在这样的地方也能谈天说地。” “这样的地方是哪样的地方?孤不明白。”卫旸反诘道,“孟大人过去不是常来吗,怎的还嫌弃上了?”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俱都震住。 元曦狐疑地皱紧眉头,过去常来?什么叫过去常来?难道说……想起那个空空如也的木匣,她双眼几乎在一瞬间睁到最大。 孟之昂也笑,咋着舌,摇着头,打心眼里佩服,“真不愧是太子殿下,连这个都猜出来了。”忽然一扬头,下颌在冰窖折射出的冷光中划出一道优越的弧度,“没错,里头的东西的确是我拿走的。且还是在五年前,就已经拿走,毁了个干净。” 五年前?! 元曦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孟之昂。 云雾敛亦是惊到忘记呼吸。 倘若只是最近被调包,他们或许还能认为,是这段时日他们暴露了行动,才叫孟之昂钻了空子。可偏是五年前…… 结合之前的种种疑惑,元曦似是猜到什么,整个人都震成泥塑木雕。 不等她开口询问,卫旸就已经帮她说出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云旖并不是云家的人,且很有可能就是十八年前流落民间的四公主?你娶她,也是因为这个?” “是。”孟之昂不假思索道。 那么大一个的秘密,说出来足可以震撼整个北颐,他却回答得云淡风轻。 眼角眉梢俱都绽满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灿烂,全然没有因为自己的秘密被揭穿,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慌。 甚至还很是享受其中,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天,等着全天下的人都来惊叹于他的敏锐和聪慧,等得都已经不耐烦了。 “殿下的这个妹妹啊,下官娶得可着实不容易。”孟之昂摇着头,长吁短叹。 大约是觉得他们没法从自己手掌心逃脱,他也扬手让人搬来一张太师椅,撩袍惬意坐下。 卫旸像是被他的话引起了兴趣,挑眉“哦?”了声,追问道:“如何不容易?不过是捏造一起谋杀案,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自己再去做那圣人,普度众生,救她于苦海之中。以孟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来说,这些,不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用着最轻飘飘的口吻,说着最震撼人心的话。 别说孟之昂和云雾敛,便是元曦跟他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禁不住被深深骇住。 “你这话什么意思!”云雾敛一时间接受不过来,苍白着脸色,厉声质问卫旸,“当年那人,难道不是我杀的?可那毒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你下在他酒里的。”卫旸替他把剩余的话说完,却又反问,“当年死的那位富商,虽算不得什么权贵人家,但多少也是有些家底儿的,入口的东西自是千般小心。你随便掺了一壶毒-酒送上去,人家就真会喝?” 云雾敛当即哑了声,也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回答不上来。 卫旸自由他慢慢消化去,转而又眯起眼,朝孟之昂抬了抬下巴,“只怕,连最开始云家老爷子的死,也得从长计议。” 周遭安静了一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元曦还直着眼睛,愣愣的,许久没法从这莫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云氏兄妹惨淡人生的源头,皆是云父之事。如是从这一开始就已经是假的,那接下来…… 她咽了咽喉咙,不敢往下想。 冰窖里没有灯,大家都是借着火把照明。也不知哪里的风,摇晃得火苗摇摆不已,散出的光亦是明灭不定,照得人群中的几人脸色都苍白如纸。 外围负责执火的小厮茫然蹙起眉,想伸手挡一挡风。 可他手才抬起来,喉间便划过一抹森寒,带走他平生最后的温度。执火的手随之松脱,火把却没落下,稳稳地落入另外一人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也是如此。 一切都悄无声息。 死寂之中,孟之昂忽然抚掌大笑,“不愧是太子殿下,聪慧过人,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卫旸这辈子听过的赞扬多如牛毛,根本不屑于他这一句,只刺道:“不及孟大人思虑缜密,拿捏人心。” 孟之昂懒怠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跷着二郎腿,深靠在椅背上,“可下官又有什么错?我因一己之私杀人栽赃,的确有违君子之道。但那型云的老头,就当真无辜吗?” “你少血口喷人!”云雾敛大喝,“我爹一向宽怀仁善,待旖儿更是如自己亲生一般,从未苛责。家中最难之时,他都未曾想过要放弃。你杀了他不说,竟还敢在这里羞辱他,简直无耻之尤!” “呵,一向宽怀仁善……”孟之昂嗤之以鼻,乜斜眼,轻蔑地觑着他,“那你可曾想过,我是从何知道,云旖并非他亲生女儿的?” 云雾敛登时噎住。 孟之昂鄙夷一笑,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幽幽道:“这么大的秘密,他藏了这么多年,没舍得告诉任何人,却是找到了我。还把他捡到云旖时,包裹她的襁褓拿于我瞧。皇族的纹饰,他虽认不得,但也能猜到其中厉害。就连酬金如何同我分,他都已经盘算好了。” 从没想过的事情,云雾敛整个人都晃了晃,第一反应便是否认。 可想着那每年一换的备用血,他又愣住。否认的话语都已经涌至舌尖,他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一面是父亲临死前无法瞑目大惨状,一面是云旖绝望的泪水。 他夹在其中,像是被漩涡裹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愕着两眼,边摇头,边晃着趔趄后退。身形单薄得,一阵风便可吹倒。 孟之昂却还是不肯放过他,犹自撑着扶手,单手支头,朝他恶劣一笑,“你是不是还没瞧过那襁褓,要不我现在叫人拿来给你涨涨见识?” “你别太过分!”元曦终是忍不住,起身指着他鼻子喝道。 孟之昂睨着她,直接翻了个白眼,连装都懒得装。 横竖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他也没兴趣再跟他们多费口舌,打了个呵欠,便顺势一扬手。 周遭一阵风紧,是拉弓的情状。数不清的箭矢呈环状,将他们团团包围。 元曦的心也跟着收紧。 “孟大人是打算在这里射杀孤吗?”卫旸冷声问。 孟之昂轻笑,“自然不是,虽说这回您的确是输给我了,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到了现在这一刻,我也不敢随便拿你怎样。射杀,太麻烦,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为何不换个更稳妥的办法?” 旁人皆是一脸茫然。 卫旸却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你想把孤关在这冰窖里头,活活冻死?” 元曦沉了脸,不由冷笑,还真是个稳妥的办法。 射杀太子的罪名,谁担得起? 即便今夜过后,这件事只有孟之昂一个人知道。他编一个幌子,说他们是遭了贼人的毒手,别人也不好置喙。可射杀到底是射杀,查自然还是要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换成是冻死,事情就简单太多。全推给卫旸一人,说是他自己失误,被关在冰窖出不来。旁人都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悲剧已经酿成。没有人证,更没有箭矢之类的物证,上头便是想查,也无从下手。 就连元曦,都忍不住要为他的缜密而鼓掌了。 孟之昂也在为自己的得意,拢了拢身上的氅衣,不住摇头感叹,还反问:“殿下以为,这主意如何?”模样嚣张至极。 说完,还觑着眼,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想从卫旸身上寻到些许慌张的痕迹。 卫旸却丝毫不怵,还笑着点头,颇为赞赏道:“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边说边直起身,将两只手负到背后,朝周围不知何处懒洋洋地喊了一声,“听见了没,就用这个法子,给孤好好招待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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