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冯氏一边哭一边骂着“毒妇”“妖女”之类,小宛听了虽然难过,但知道这件事上怪不得她。 她看向内务监总管,说:“我要带走她折磨她,总管没有意见罢?” 那大总管连连道:“没有没有——” 传说里凝光夫人喜观赏酷刑,内务监总管想,冯氏若在她的手上,结局大概会更加惨烈。 小宛叫人带走她时,手上血还没有止,只是看着冯氏被押去沧海殿,心里有了些慰藉,但愿她可以护得住她。 她丝毫不敢松懈,跟着过去,内务监离沧海殿不远,在消息还没传去御书房的时候,她已把冯氏藏到了偏殿。 冯氏眼眶通红,骂她的话就没有停过,小宛无法解释那不是她的错。 她迷茫地看着窗外,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想救你性命。冯姐姐。” 冯氏说:“虚伪做作的毒妇,你和那昏君狼狈为奸——我们都看错你们了——” 小宛没有反驳,她的确虚伪做作,这诚然没有假。 这一切变得太快,就像天上的风云。早上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已经变了天,大抵又会有好几日连绵阴雨。 因为怕被人找到,小宛一直守在冯氏跟前,索性把扇坠也拿过来继续雕琢。 这扇坠是拿血玉做的,血色部分她雕了一枝海棠,白色部分则雕了一只白鹤展翅。 她为之取名鹤衔棠。 白鹤与海棠都有福寿绵延的寓意,她是多么希望他和她都能够岁岁平安。但那只是她的妄想。 冯氏大约是骂久了,骂得嗓子干,小宛还在细细雕琢鹤羽,注意到这点,端了杯茶给她。因怕她乱跑,所以她仍是将冯氏绑着的,她深知若是冯氏乱跑,大概率会被当作刺客就地格杀了。 只有她在她眼皮底下,她才能略微放心些。 冯氏不肯喝,小宛轻轻一笑,自己喝了一口证明无毒,再给她倒了一杯。冯氏的情绪经过这么久,算是平定了一些,喝完茶后,也不再骂骂咧咧,大约是知道自己的话不能改变什么结局。 小宛叹了口气,继续雕琢扇坠儿。他的生辰就在后日了。 冯氏看着小宛一直在雕刻东西,看到她的手上还在淌着血,只拿手帕包扎了一下,但血色已经浸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觅秀过来请小宛用膳,神色却慌慌张张的,小宛便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扇坠塞到怀里,刚打开门,就见到站在廊下,神色严肃的姬昼。 哪怕是神色严肃,但他还是勾起了一点笑,笑意令人打从心底就发寒。 许久的温柔都令她忘记,他曾经是多么薄情而冷血的君主了。
第83章 伎俩 他站在她的面前, 背后暮云低抑,骤雨将至。 他沉静地开口:“冯氏必须死。” 小宛难得这样坚定,她摇了摇头, 低声说:“她只是个弱女子……” 他的眼睛很快掠过殿中,隐约可以望到冯氏,他说:“小宛, 她本就是作为人质的存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宛哀求说:“可是就不能、不能做做样子?她没有错,为什么要绝了她的活路?犯错的是陆沧,陆沧的罪过还没有惩戒, 却要先拿弱女子下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陛下?” 姬昼的目光逐渐沉冷下来, 声音也冷淡得多:“国有国法。陆沧固然有罪,亲眷亦要连同。” 他一面说, 一面注视小宛的眼睛,说:“如果不杀她,其他将士会怎样想, 你想过么?那么又将有多少人蔑视这叛国重罪, 认为无足轻重?你身在绛都, 不在前线, 前线所有, 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每个决策, 都不是无缘无故。” 她张开双臂拦在门前, 眼里无比哀伤:“陛下, 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照顾, 为什么非要杀她,为什么不能行偷龙转凤……可以找个死囚假替她,或者,或者……” 不知是听到了哪个词,他的脸色微变,声音提高:“小宛,是我太纵你,你就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弄虚作假了!你就以为,律法条文全是儿戏了?——” 小宛震了震,但她没有松开抓着门框的手,坚定缓慢地摇了摇头:“陛下,我不是无视律法条文,我……我只是想要……救一条可怜的性命。我本可以救她的。如果她死了,会有人很伤心……” 她直视他的眼睛,哪怕他的眼中是那样森冷,令她害怕。可是她还是直了直背脊,努力想要做出一点不害怕的模样。 “本可以救她?”他嘲讽般笑了笑,说:“你拿什么救她?你今日所享的尊荣富贵,只不过源于你——像小宛。没有这个,你又算什么?你又拿什么救人?你又凭什么享有荣华富贵?你始终要记得你的身份。” 这句话,她很久没有听到了。 她以为的所有平安喜乐的表象,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妄想。 妄想妄想,是她妄想了太多。 她的心中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剑,疼得厉害,眼睛里霎时间就淌了眼泪。 可她还是没有松手,怔怔地低下头,肩膀有些轻微的颤抖。 “那么三年前……”她说,“陛下杀了小宛的时候,后来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伤心过?将心比心——” 她说出这句话,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脸色已经格外难看,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他压抑着暴怒的声音:“够了!你没有资格提她!——” 嗓音格外沉浊嘶哑。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角泛红,连说了三个“好”后,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她遥望见那道身影已经干净利落地走远,浑身力气便都像被抽干一样,原本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可是真正来临时,她却觉得,好痛。 她跌坐在门槛上,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滴在了手背上,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包扎的手绢上血痕凝成褐色,又被眼泪晕开。 传言说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祸乱朝纲大权在握。 她抱着膝盖愣愣地倚着门框发呆。 其实,她连保护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 便是她自己——那也无足轻重。相像的人有很多,她死去还会有别人,这份看似绵长的情感,也能够一个接一个地承递。 不变的不是小宛,也不是她,是长久的习惯,而非心底的爱意。 她多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杀死一个爱自己的姑娘,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他说没有呢? 若他说从来没有呢? 隐隐约约里她听到了雨声,没一会儿雨声就急促起来。雨冲刷着庭中青石砖,雨水沿着缝隙流淌,檐上垂挂着密密雨帘。 觅秀默默地看着她。 人在某些时刻的言语未必出自真心,可是话语既出,覆水难收,又怎么能够忽视造成的伤害。 姑娘喜欢陛下,她看在眼里。可明明彼此有情意的人却要互相伤害,觅秀知道,姑娘心中有个死结,无人能解。 小宛摸到怀中雕了很久很久的扇坠,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扇坠上的纹理图案,心里空荡荡的。 冯氏将她和姬昼的对话全都听到了,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她看到小宛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她知道自己刚刚那些话太过伤人,喊道:“夫人,——” 小宛抹了抹眼泪,把扇坠收好,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进到室内说:“冯姐姐要喝茶么?” 冯氏看到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泛起酸涩感,事实证明她自己的揣测却是错的,凝光夫人是良善之辈,她却恶意揣度她。 这样的美人,又天性悲悯,不能叫做好事。 她说:“夫人,先前是我误会了夫人,……” 小宛轻轻摇摇头,说:“我没有怪你,冯姐姐。”她有些出神。 冯氏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所言,夫人不必太伤心。我夫君若真的通敌叛国,妾身万死莫辞。只是,如今情况未明,还请夫人容妾身苟活几日,照料襁褓幼儿……。” 小宛闷闷地点了点头。 夜间觅秀就传来消息说,绛都城门上挂了个人头,对外宣称是陆沧的妾室冯氏首级。 小宛正和冯氏一起在灯下做绣活儿,听到这个消息时,总算暂时舒了一口气。 小宛以为,他这是妥协了的意思,虽然傍晚那会儿她的确有一点生气了,但看在他妥协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的。 她固然这样想,可是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刻刀好几次划破了手指,觅秀看着都心疼。“姑娘,别刻了,……” 她摇摇头,说:“很快的,快好了。” 血缕渗到了纹理间,仿佛白鹤泣血,海棠花更加地艳丽了。 —— 外界的消息简直可以称得上日新月异。 三月十三的早上她却被叫去了慈宁宫,太后说,外头局势紧张,晋国已经连丢奉云关、启霞关两座关隘,粮草告急,军心大乱,正是他们的好时机。 平昌侯已经从少梁赶去武舒,这兴阳郡郡守是他们的人,兴阳郡又是此次粮草重镇,只要他们扼制住粮草之道,则可以返程逼宫。 太后笑着拿叶子逗弄一只笼中雀,一边听它叽叽喳喳,一边说:“姬昼在晋南还有十万精锐,号龙骧军。我们虽然能一时封锁消息,但是良机难得,一旦他调动这龙骧军,可就回天乏术了。叶琬,这就看你的了,你可千万别让他察觉、调兵——” 小宛呆了呆。 局势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所以说…… 太后又笑了笑:“怎么这么为难?这前几次做得不是都很不错么?” 小宛讷讷说:“没有为难……只是……只是很高兴,太后与侯爷功业将成,……” 那么她呢?她该怎样? 回沧海殿的途中,她没有乘银鎏金辇,而是缓慢地走着。她恍恍惚惚地想到,她是不是要死掉了。 这样久以来,她都在逃避着,不肯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可是现实就是,她已经喜欢上了他,就算,就算他经常伤害她,可她宁可记得那些好。 她怔怔地看着漫长而望不见尽头的宫道。 三年前,三公子救了她的性命,那之后,她此生唯一的梦想就是活下去。 带着满身伤痕,满心创口,也要活下去。 她要还掉她的宿债,也要活着,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寂,可它却旧火重燃。 当一个人面对着真挚的爱恋,又如何能做到彻底的心宽,她的心已经窄成一线,甬道尽头站着的人,就是她爱了很久的他。 可是她既要报恩,又想活命,还想要兼得爱情,简直是痴人说梦,连她读书不多也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么,那么她应该怎样去做? 令蓝花的解药三月一解,眼看着又到了乞解药的日子。她迷茫地看着天空,天空飘下细雨,打湿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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