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便好。 三月后,京城皇宫。 “殿下,”那内侍将圣旨递给言渚,看他沉默样子也只得劝道,“陛下顾念旧情,留了全尸。” 言渚接过圣旨点了点头,才迈出殿庭,便见到了林辅生站在不远处。 两个多月的内乱,等到形势平定,皇帝又多等了半个月才移驾回宫,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也都开始彻算起来。 这宫院里的花木似乎还是走时的样子,可也能看出因为打斗折损了不少,也更替了许多。 石板上的血腥气像是散不去一般,他脚步轻缓将圣旨递给林辅生:“你去吧。帮我带句话。”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放下吧。” 林辅生抿唇接下,而后朝着淑妃的寝殿而去。 此番参与叛乱的人,有许多也是朝中重臣的亲眷,皇帝下了令,不做株连之举,才稳定住了众人,赵家也算是无事。 在叛乱发生一个月之后,有从京中逃出者跑到了行宫。他们都不知道淑妃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只说受了惊吓,腹中的胎儿也因此不保。 言渚没有多问,只让人带她下去好好休息。 他终于攻进京城拿下言沧之后,留在京城中料理诸事,好迎待皇帝归京。 只是有一日清晨,行宫里送来了信,淑妃因为给皇帝的汤药中下毒被关押起来了,而发现这件事的人,是林辅生。 而后再查,一些侍女吐了口,当日皇帝病重之时,汤药里也是被淑妃做了手脚的,而从赵垣原本的住处里也搜罗出了他们那几日通信的证据。 也算是赵垣哄骗了她,赵垣借口后悔待在太子门下,想借淑妃之口与父母归好,便出主意说,若是皇帝此时病愈,那言渚极有可能不会被扶上太子之位,只因为皇帝还是忌惮赵家颇多,所以不如等废太子的诏令一下,皇帝若是性命堪忧,就不得不立言渚为储君,那慢毒也是赵垣给送进去的。 只是那时候淑妃不知道,赵垣意在废储之前毒杀皇帝,叛乱之后也能保住言沧。 林辅生得到赵垣手中信件的时候,当晚就撞破了淑妃下毒。 那时候平叛已近尾声,或许赵垣起初的目的是利用淑妃,可淑妃也明白,他说的话是对的,所以想着,既如此,不如将事情做下去。 林辅生撞破没想过要声张,却不料一旁的侍女大喊张扬了出去,终究是瞒不住了。 回宫之后,这样的丑闻皇帝也不想声张,仍旧让淑妃待在原本殿中,今日总算是决断了。 第68章 所求恩旨 淑妃宫中。 “怎么连灯也不点。”林辅生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空旷的宫殿将吱呀声荡漾开,显出深重的寂寥。 他隐约看到一点烛光在黑暗中闪烁跳跃,缓缓穿过屏风走了进去。 “你与十年前,也没什么分别。”林辅生见到她时便说。 她在梳妆,一点点描摹着细长温柔的眉,眼里的唇角扬起看着他说:“你长大了,第一回见你,才十五岁的年纪,也已经长得比我高许多了。” 他蹲在她身前,从她手中抽去青黛,替她将另一边眉毛也描摹好。 艳丽妩媚的容颜如旧。 “我总也想不通,你连陛下的女人都招惹了,还要混淆皇家子嗣,却还是要摆出一副忠臣模样,不许我毒杀皇帝。”淑妃轻轻说着,细腻动人的声音沉静安然。 他低着头,良久也没有解释。本也是解释不了的,他将端进来的那杯酒递到她面前,里头泛红的液体摇晃着,在微弱烛火下泛着光泽。 “我从未喜欢过你。” 她喝下那毒的时候仍旧淡淡说着,林辅生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忽而她笑了,牵机药的效用来得快,她抑制不住腹痛倒在了他怀里,深红色的血从她嘴中溢出,素雅的衣衫上也沾染上了血红。 林辅生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肩颈处也被她的血浸染。 “林辅生啊……”淑妃带血的手突然抚上了他的面颊,神色凄惨又似是解脱,“你比我命好,还有回头路可走。” “嗯。”他强压着心中的痛楚,死死抱着因为疼痛而抽搐的人,直到她在怀中了无生息。 言渚见到林辅生全是血走出来的时候,抿着唇看着跟来的侍者进了屋。 “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与她说上话,”林辅生与他一道在空旷的廊道中走着,“那日,是我跟着父亲第一次到行宫。” 他被父亲安排给太子做伴读,可是年龄渐长,他越发气恼林太傅加之于他身上的一切。 他并不喜欢太子,却因为父亲必须成为太子的党羽。 他也厌烦皇家储位争斗,林太傅却告诉他,入仕之后必得护卫太子。 还有林筱的婚事,那时候她还小,林太傅便有意将林筱许配给太子,听说此事的林辅生又跟林太傅大吵了一架。 正是春日胜景时,他们闹出的阵势大,许多人都知晓这父子俩闹了脾气,他坐在水池边气恼的时候听到了一阵环佩叮当声。 他此前见过淑妃,只是那时候在宫中跟在言沧身边,见到淑妃也不免听到言沧鄙夷之语,从来也不敢多交集。 “小郎君跟太傅闹脾气了?”她笑得艳丽,叫侍女端了些茶水点心来,堂而皇之坐在那处便开始赏景,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说了许多关于花草树木的事,温和从容,不知什么时候他卸下了心防,在她温言细语里,将诸多苦恼说了出来。他也不敢说得详细,但也能听出,是不愿受父亲亲族辖制的意思。 “小郎君还未长大,”淑妃说得坦然,眼神里却有些许自怜,“若是长大了,便能自立门户,那时候便不必受那些气了。” “娘娘长大了,便做到了吗?” 他这一问倒让淑妃失神良久,她又吃了一块甜糕而后纤长柔软的手指抚过他面颊,浅笑着说:“娘娘没能做到,但我相信,小郎君会做到的。” “娘娘已经放弃了吗?” 淑妃静默了半刻才又笑了笑,递着一块甜糕到他嘴边,逗趣一般说:“我福薄,大抵靠自己,是难以为继的。” 他是因为那一句相信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他们这样的人无时无刻不在为亲族门楣而活,既可以扶摇而上,也会被推着不得不走向不愿意的地方。 等到他进士及第时,他又一次见到淑妃,她眼中的光彩比起三年前已经变化太多。他听父亲说过,为着子嗣的事,赵家跟淑妃着力了不少,只是未有成效。 “我想帮娘娘。” 这是当初在行宫他说的话,后来多少年,他想让她活得自在一些,可她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散去,最后还是什么都不剩了。 “是我找人救她出来的,”林辅生缓缓说着,“我那时候问她,若是她愿意,我此刻会想个法子让她假死,从此山高海阔,去哪儿都好。” “可是她不肯。”言渚将话接上。 所以他也不能强求,看着她一步步步入死局,也无力阻拦。 有人迷途了,也回不了头,一死也算是解脱,她未曾反抗,想来自己也想明白了。 “林太傅如何了?”言渚问道。 “父亲那样古板的性子,也未曾敢真正谋反,只是难免受连累,陛下已经允准他告老还乡了,”他释怀一笑,“我也要走了。她的话也是对的,我分明就是个贼子,当年若非陛下赏识,我无力摆脱父亲,可我最终还是背弃了陛下,如今也没有颜面留在京城,自请出京了。” 他话锋一转笑道:“方才你又惹陛下摔东西了。” “你也就听得清这些事情。”言渚斜觑了他一眼。 “是为肃远侯的事?” 他不语,算是承认。 言沧现下已经下狱,恐怕最迟明日,也就该一杯毒酒赐死了。皇帝方才写下赐死的诏书,便抬起手问他,此番平乱功成要什么赏赐。 “儿臣想求父皇一道恩旨,”他沉了一口气跪着说,“赦肃远侯女作男身,欺瞒天下之罪。” 皇帝握笔的手滞住,神色已经露出不快。 “那是她的事,先为你自己求吧。”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坚持拜下。 皇帝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叹了一声:“你若真有这样的心愿,不如等你自己,将这份恩旨送到她手上。” “父皇,”他抬眼看向皇帝,“您下旨,她出生就要女扮男装。您要议和,让她眼盲了十余年未曾怨怼。您需要人固守北疆,她亦跨马便回了。为这社稷百姓,她何尝不忠过?请您赐她一恩吧。” 林辅生听着他所说笑道:“陛下的心思也算是坦白了。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你迎她做皇后,传出去也算是千古佳话了。” “今日如此,你还觉得这宫墙里,容得下谁呢?” 林辅生闭了嘴,大抵因为淑妃,言渚此生只想远离这巍峨宫殿。 “我所珍视的人,该活在她自己的自在天地里。”他想着那份明艳的笑容,只想尽全力保住。所以他所求恩旨,也只是想让她能有一日,做回自己。 想来面前的人既不想要这个储君之位,又闹着要给人求恩旨,也怪不得皇帝生气了。 “嗯,大抵你们是会成事的。”林辅生看着天边残月叹道。 “你倒是比我有信心。” “因为这世上少有你这样执拗不知好歹的人,也少有肃远侯这份情深义重,”他轻笑一声,“更要紧的是,两厢情愿。” “但愿,若是不能,她能好好活着,也比什么都好。”他轻声说着,少见的沉静。 “陛下,见完苏将军之后您可就一直在叹气啊。”内侍见皇帝盯着桌案沉思便想劝他休息。 “他也老了,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皇帝笑叹,而后又想起陆铭来,“倒是陆铭占了便宜,也不知年老时是个什么招人烦的样子了。” 方才跟老臣说话时,他犹豫了一会儿随口问了一句:“见到陆思音了?” “是啊,乍一看那模样,的确是跟陆铭相似,性情却是全然不一样,”苏将军叹道,而后又精神起来,“不过那杀人的样子,也能看出几分相似。” 一样的果决,却没有残虐之气。 “若说平常处事,你那儿子还有几分狂气像他,看上去也是个倔性子。”苏将军笑道。 “是啊,也是一样不知好歹。”皇帝冷哼说了一句,便沉默着思索。 “陛下,”那内侍也猜到皇帝纠葛的事,捧上茶水轻声说,“有件事,奴才有罪,未曾告知陛下。” “说。” “肃远侯离京之前,是有身孕的,”内侍窥着皇帝神色一怔,不算是恼怒便继续说,“后来奴才问过端王,肃远侯去辉州调兵之时,便因为劳累过度,小产了。” 皇帝将文书仍在桌案上闭着眼捏了捏鼻梁:“他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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