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陆思音才出生的时候,本来她孕中丧夫,又因战事几经辗转,身子并不好,好不容易生下这个孩子便当做她最重要的宝物。只是迫于形势,她只能逼着陆思音做她不愿做的一切。 久而久之,她习惯了做一个严母,习惯了面前的人是肃远侯,而不是她的女儿陆思音。 “母亲,”她被言渚搀扶着站起来,她走到失了神的陆夫人面前,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想要这个孩子。” 她那样恳切求陆夫人,似乎只有这一次。眼神里也是坚定的,不会退缩。 此时府中烛火初登,一片昏黄光晕里,是道不清的缘由。 言渚松陆思音回去休息的时候,坐在她的床边一言不发,陆思音抚着他的头发说:“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握着她的手皱眉:“孩子……” “难道我还养不了一个孩子吗?”她叹了一声笑,“本来也没想让你知道的,是绿英擅自做主了。” 他感受着她的体温,现下她所说的一切只会让他的愧疚越来越深。 “这个孩子,会是肃远侯的孩子,也不会流落。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她撇过脸沉静着说。 她没想过要在这种时候有一个孩子,言渚喂她喝安胎药的时候,她一饮而尽只盼着无碍。 而后她听到了布料窸窣摩擦之声,言渚将她抱在怀里,伏在她耳下轻声说:“等父皇身体康健了,我会想办法安顿好赵舜华,到时候再去找你。”等到他能说,除了她什么也不要的那一日。 所有的割舍不得都藏在话语里,她也笑着,不去想话语的真假,说:“好啊,到时候你若是不来,我就带着大军,把你抢回去。” 轻柔笑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温暖。 “好。” 第85章 端王大婚 言渚走出去的时候看到陆夫人还站在廊下,陆夫人见到他问:“她睡下了?” 他点点头,站在陆夫人身后,听她说起了一些陆思音小时的事。 “这半年,她的确是变了太多,”转脸对言渚,“殿下功不可没。” 他也不知能说什么,斥责或是嘲讽,他都没有要去反驳的意思,而后听陆夫人叹了一声,她望着天边残月,眉眼由怒转笑。 “初有孕的时候,他同我说,若是个女儿,将来觅夫婿,挑尽天下男儿也不为过。便是如殿下一般贵胄,只怕也不够那猖狂的人来挑的。” 陆夫人笑着,眼中却是哀伤思念之意,最后垂下眼叹了口气:“我却将我们的女儿逼到了这个地步。” “她并不怨您。” 纵然痛苦过,陆思音却从未说过自己不愿再做这个肃远侯的话,从来也不怨恨什么,她明白,一切也怪不到任何一个人身上。 “是啊,所以老身才糊涂了那么多年,不知道她的苦痛。”陆夫人顿了顿,突然朝着言渚行礼一拜。 “夫人……”他伸手去扶。 “老身并不觉得,殿下会是良配,也不愿让她与储位争斗沾染上半分关系,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殿下成婚在即,往后自有一条坦途。若是殿下不能将旁的牵连牵扯斩断,老身恳求,放过她。” 陆夫人愿意留下这孩子,只是因为陆思音,但她不愿这孩子再跟皇家有半分关系。 言渚无奈自嘲笑着,如今的他,说再多身不由己,已经是个负心的样子,的确没有资格再讨要什么。 “知道了,”他低着头淡笑着,而后抬眼看着陆夫人说,“但我不会放手的。” 这一个月被压得没了脾气,听到陆思音说她还要去搏一个可行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 他本就是横冲直撞惯了的人,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事,纵然此刻无奈,他不想放手,纵然无耻无赖,也不要放手。 他为她退让,但她要近前来,他就不会再退。 端王府。 “殿下。” 言渚回府的时候看到内侍焦急上前来迎他说:“您可回来了。” “父皇知道了?”言渚问道。 “陛下睡着,我便没有告知您出府的事,”那内侍见他总是显得沉闷,试探问,“殿下究竟是为何事?” “阿翁,”他突然转头淡淡笑了笑,“我要有孩子了。” 内侍怔楞了片刻,而后一言不发,见言渚默然走进房门准备休息,这府中正是张灯结彩的喜庆样子,跟那人关门时的寂寥确实是不搭调的。 皇帝在病中,端王这场婚事算是冲喜。 城中到了黄昏时分,婚仪队伍从长街而过,不少预备归家的人驻足而望,在一阵阵喜乐喧闹声中里想着沾几分喜气。 看着林辅生候在皇帝殿外的时候,一旁的小太监还打趣说,他怎么不去外头凑个喜气。 他心道,这样的喜气也不好去招惹。 “这是陛下要用的汤药?”皇帝本来也传召他,只是现下还未醒,他看着一个小内侍将汤药端了进去问道。 “是啊,也不知陛下什么时候醒,这药便一遍遍煎,让陛下随时都能喝就是。这些日子的药啊,几乎都是淑妃娘娘看着人煎的,这劳累了三四日,今日午后才扛不住去休息的。”那小太监答道。 林辅生微微愣神,而后问:“这药往日里不都是太医院来煎吗?” “是啊,只是陛下也准许了,这药都是淑妃娘娘在侧殿看着人煎的。” 小太监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林辅生也说不上来什么奇怪之处,想到今日还未曾去问过太子状况便又先去了东宫。 “殿下肯吃东西了?”林辅生看着内侍将已经用完的膳食从太子房中拿出问,前些日子言沧总是绝食,闹得不安生。 “是,今日御膳房送来河虾,太子的膳食里倒没有,太子闻到味道还问了一句,后来特意要了去,半斤都吃下了。”门口的侍卫说着。 谁知林辅生面色突变:“河虾?” “是啊。” 守卫看林辅生黑着脸就往太子寝殿里去的时候便不知所措起来,问道:“林中丞怎么了?” “太子忌食河鲜。”这东宫中太子的亲信被一概换下,这群人自然是不清楚太子习性的。 林辅生一脚踢开房门抓着房中穿着华贵衣袍的人发觉面孔陌生时,心底生出了寒意。 那队伍从街上过的时候,坊巷里也听到了热闹的声音,陆思音靠在房门前看着下人将一应东西都收拾齐整,马车也已经在后院备好。那微弱的热闹声时远时近,吵得她头疼。她抬头望着光晕昏黄泛红的太阳,手上承接着一片温热。 “侯爷,宫中来人了。”绿英唤了陆思音一声。 她长舒了一口气走到门前,看到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正在庭院中举着圣旨等候,便一步步走向他。 灰白的衣袍在行止间轻晃,襟带飘扬,被黄昏的光染上艳丽的颜色。 言渚将赵舜华扶下来的时候,看着面前女子用以遮挡面容的团扇,有些神情恍惚。 从前的梦,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只是着婚服的人,仍旧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金钗的光泽在阳光下显得刺眼,乔赟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携着赵舜华的手往府里走。 礼服层层叠叠的,夏日里都压得人热了几分,鞋履步步向前,衣袍精美的绣纹任是晚风也吹不动分毫。 陆思音听着那内侍将旨意诵出,沉了一口气拜在地上,接过那旨意,而后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笑问:“吉时也该到了。” 那内侍沉默不语,她将圣旨收捡好便对绿英说:“叫上母亲,咱们即刻便出城。” 圣旨里也叫她即刻启程,不要她多耽搁,她也不愿再多在此处听半分喜庆声音。 在一阵诵乐声里,往来宾客皆都注视着堂中二人,相敬行礼,那一道夕阳照尽堂内,微弯着身子的时候,屋檐上的刺目阳光便落入眼中,让他眼前昏花着。 此刻圣旨或许已经送至,她也该离开了。 他说不出是轻松还是难受,随着乐声,他双手抬起便要拜下去。 “殿下!殿下!” 众宾疑惑之时,言渚皱眉抬眼便见到林辅生推开众人冲了进来,面上焦急万分。 他不顾失礼走到言渚面前低声说:“太子逃跑了。” 就在林辅生说完这话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一阵马蹄声,而后眼见一个禁军打扮的人从马上滚了下来,慌忙跑了进来到了正在观礼的禁军都尉面前。 “将军!东门外有异!” 第66章 太子造反 大梁始观二十五年出了件大事,本禁足在东宫的太子言沧不知什么时候逃了出去,京城禁军五卫从京畿驻地向皇城攻入,皇宫禁军四卫中有两卫跟随太子行叛乱之事,一时间京城震荡,受控于太子兵戈之下。 言渚脱下婚服策马到宫中的时候,叛变的人已经和宫中守卫厮杀起来。带着府中亲卫他直闯入宫,好在此前林辅生将太子逃跑之时通传出去,两卫统领在发现形势不对之后反应迅速,很快明白有人行叛变之事,保护着皇帝寝殿。 皇帝方才醒来,形势根本瞒不住便都知晓,当即便吐了一口血。林辅生扶着皇帝上软轿,皇帝却唤着内侍去取来调兵符。 “你……你去皇陵处,拿着朕的令牌,将那儿八千守军调集到行宫。”皇帝才说完这话,而后止不住咳嗽起来,压抑着口中血腥接着交待。 言渚结果,紧紧握着皇帝的手,皇帝咳嗽着并不能说出什么话,只是眼神已然全然说了清楚,言渚点了点头而后对林辅生说:“你带父皇退守行宫。” 林辅生才点完头,就看皇帝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坐在轿子上的时候又将调兵符塞到他手上:“告诉陆思音,让她去调辉州、闵州、清阳府三地守军增援,还有……固守北疆,绝不能在此刻让诉莫有机可乘。” 朝廷纷乱,也怕有外敌乘虚而入。 皇帝最后几句话说的气力全无,舌头都难以卷曲,有些含混,一双手也死死握着言渚的手腕。 他郑重点了点头,攻入京城的叛军直奔皇宫而来,林辅生和禁卫统领带着兵士护卫着皇帝从另一侧宫门离去。 出城的时候,陆思音莫名觉得这城中气氛有几分诡异,按理说也是禁卫巡视的时候,街上却没见到一人。 出了西城门之后她的眼皮跳了跳,不自觉掀起帘子往后头马车后望了望。 “既都决定离开了,便不要再这样牵连不舍。”陆夫人以为她是心下难过才一直回看,只能叹着劝道。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斜阳余辉一点儿不剩,细密织成的暗夜将人笼罩得无路可逃。 她想着此刻婚仪也该进行得差不多了,同牢,合卺,结发……纵然已经克制,可还是忍不住去想,跟陆夫人坐在一处又不想显得太过伤悲,只得靠在窗边装着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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