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道:“我哪敢打你,哪敢骂你?你可是殿下的随奴呢。” 班哥道:“姐姐若打肯骂才是我的福气,我只是随奴,随在前,奴在后,比起姐姐逍遥自在,我低人十等都不止,哪敢在姐姐面前拿乔?” 宫人捂嘴笑:“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班哥低眉微笑。 宫人想了想,见他一个人在屋里怪可怜,让他放下枕被,同她去前面的罩房。 今晚未当值的宫人们皆在罩房前的空地乘凉闲话,正愁没有新鲜事解闷,班哥一来,大家围过去,一人一句,好不热闹。 “哪里来的小子?生得好俊秀。” “你还不知道?这孩子是马厩养马的。” “不对,听说他本就是殿下的随奴,只是殿下一时忘了他,所以他才去了马厩养马。” “听闻小红小白为公主赢了四场赢钱,是不是真的?” “你问我作甚,人就在面前,你问他呀。” 发问的宫人将视线转到班哥身上,问:“小子,真赢了四场?” 班哥道:“确实赢了四场。” 宫人捏住腰间荷包,神情肃然问:“你觉得下次赛马还能赢吗?” 班哥道:“我若留在那里照看,定能次次都赢,但我已经不再照看小红小白,下次是否能赢,尚未可知。” 宫人不信:“说得好像都是你的功劳,难不成没了你,那马儿就赢不了?” 班哥也不恼,只道:“姐姐说的是,是我狂妄了。” 带班哥过来的那个宫人站出来道:“你问他便问他,作甚讥讽人?就算知道下次输赢,凭你的身份难道还能进马场下注不成?你倒说说,你是哪府里出来的贵族娘子?” 先前问话的宫人满脸飞红,伸手指道:“玉壶,我哪里得罪你,你要这般羞辱我?” 玉壶道:“我何时羞辱你?我一片好心提醒你罢了,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该想的事不要想,不该做的事不要做,莫要以为公主仁慈,便能胡作非为僭越宫规。” 班哥在马厩养马时,经常有宫人和宦官悄悄到马场下注,马监司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马场下注的事也就成了宫人宦官们约定俗成的秘密。 班哥凭借四次赛马连赢,让黄公公赚了个盆满钵满。黄公公本就动摇,又得了好处,这才松了口没有拘着他,那日许他往公主面前去。 照吩咐,黄公公本不该让班哥在宝鸾面前露脸,打发得越远越好,待时间一久,寻个理由弄死,才是黄公公本来要做的事。 黄公公心想,贵人多忘事,尤其是永国公这般桀骜不驯的贵人,今天打这个,明天杀那个,未必记得才见过一面的班哥。随口一句吩咐,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兴起,过后忘得干干净净? 班哥从人群中悄悄离开,宫人们还在吵,他踩着月光,原路返回寝屋。 同一寝屋的宦官们还没回来,班哥吹熄油灯,脱鞋上了通铺。 借着月亮的余晖,他捞起枕边放的那套袍服。 轻薄软和的料子,龟甲柿蒂的锦纹,檀心浅草色丝线针脚整齐,精致清雅。 他细细地打量这衣袍每一寸,像是要将它刻进眼里,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轻手轻脚将衣袍抱紧,贴到胸口。 这件衣袍,是小公主命人准备的。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袍,明日他要穿着它,让小公主瞧一瞧。 班哥抱着新衣袍,靠在窗边看月亮,餍足地将这一日发生的点点滴滴从脑海中翻出来回味。 马场相遇,此前已想过无数次,意料之中,不必再想。 记忆最后停在宫人说过的那句话。 ——“你是公主的第一个随奴。” 班哥笑了笑。 原来他是第一个。 第一个呢。 工部重修的宝塔已经完工,修建期间数次曾险些遭到破坏,好在崔鸿早有准备,提前在工匠中埋伏侍卫,不但没有让歹人得逞,而且还抓了几个活口。 结果人送进大理寺,还没来得及审讯,当天就暴毙了。 崔鸿气得摔了茶杯,同康乐道:“难不成这天下真成她齐家的了?” 康乐宽抚丈夫,柔声细语:“有你在,有我在,有天下无数忠良在,她休想一手遮天。” 崔鸿喘顺气,义愤填膺的情绪缓下来,眉宇间露出忧色:“玉娘,玄晖迟迟没有书信,我甚是担心,如今想想,当初真不该让他去。” 康乐摇摇头:“我何尝不担心不害怕?可我们为人父母,最不该做的便是替玄晖擅作决定,我们只能相信玄晖,玄晖从小志向远大,此次前去东突厥,他定能替阿耶解决心头之患。” 崔鸿盯着康乐看,见她脸上没有半点哀意,忧则忧矣,忧色之下更多的是一种笃定。 此前夫妻二人甚是提及崔玄晖出使一事,怕搅乱彼此心神平白添忧,今日思及大理寺之事,崔鸿越发后怕,忍不住道:“她行事诡谲狠辣,若是在玄晖出使途中安排伏兵……” 康乐道:“夫君莫急,此次玄晖出使前,我曾向阿耶借调两人,这两人皆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有他们护在玄晖左右,一般宵小之辈无法近身。” 崔鸿一愣,又问:“若偷袭的不是寻常刺客,而是军营里的人……” 康乐神色镇定:“若要用军队埋击,只能出了边界再行事,从天朝至东突厥,必经云州,我早已派人传信云州刺史,命他前去云州大营借兵,云州大营的蒋励兴老将军曾受我恩惠,有他在,玄晖东出无忧。” 崔鸿一颗心落回肚中,感慨:“玉娘,你当真是女中宰相。” 康乐含笑:“谁稀罕做宰相,我做我的公主,不比你这宰相强上百倍?” 崔鸿连连道:“是是是,殿下聪慧过人,我这小吏自愧弗如。” 夫妻俩说笑几句,康乐正色道:“眼下的危机是解决了,可我们不能每回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得想法子主动出击才是。” 崔鸿拉过康乐的手,悄声道:“有时候我真不知太上皇他老人家在想什么,从前还能猜到一二,如今越发不知所谓,若不是太上皇,她哪能……”欲言又止。 康乐道:“阿耶宠信的又不止她一人,论宠爱,我这个亲女儿未必就能输给她。” 崔鸿听出康乐语气中的冰冷,连忙转换话题,问:“近日怎么不见小善,她好些日子没来府里了罢?” 康乐眉头舒展,提起小善,声音满是怜爱:“前阵日子四皇子病了,小善看重她这个哥哥,特意托人出宫告诉我,她要留在宫里照看阿兄,得空再来府里探望。” 崔鸿道:“小善是个好孩子。” 康乐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些侄儿侄女里,就只小善最合我心意。” 书房外传来婢子的通禀:“大人,袁公子来了。” 崔鸿放开康乐,整理衣襟,道:“快让景略进来。” 康乐撩开珠帘从屋内迈出,至门边,袁骛一身飒爽襕衫,圆领窄袖,头戴锁金黄罗抹额,施施然朝她抱拳作揖:“殿下。” 康乐颔首以作回应,余光瞥见耳门后一道鹅黄身影匆匆离去。 高傅姆附耳道:“方才二房的莲娘子来过,说是寻帕子,在耳门后站了一会,也没和人说话。” 莲娘是崔鸿的侄女,是崔府里唯一的嫡女,二房还有几个庶女,都不如莲娘受宠。 康乐啧一声,回身往书房一看,袁鹜正在里头同崔鸿见礼:“恩师。”
第12章 丝帕 崔鸿身为勋贵之后,袭爵国公,曾任中书令,现任工部尚书,兼太子太傅,弘文馆大学士,乃是朝中公认的中流砥柱。满朝上下见了他,无不恭敬地称呼一声“宰相大人。” 每年常科应试选拔之际,无数人皆想拜在崔府门下,然而崔鸿作风清明且为人挑剔,能入他眼的人,寥寥可数。 除御史中丞顾清辉外,唯一能称崔鸿为“恩师”的人,便只有袁骛。 袁家虽是功臣之后,然而历经三代之后,家中子孙昏愚,败家滞业,传至袁骛这代,早已没有从前威望。在遍地皆是权贵的长安城,袁氏二字,犹如水滴落入大海,悄无声息。 袁氏子孙皆不抵用,袁氏这一支后人中,就只袁骛在朝中谋正职。 袁骛胞兄虽有才名,然常年体弱多病,家族重担,皆落在袁骛一人肩上。 崔鸿爱怜弟子,袁骛入府拜访乃是常事。今日是崔鸿特意命人去请,故而袁骛来得匆忙,除了给崔鸿的茶饼外,手上还提着一包凌东阁的彩霞金粉龙凤纸。 崔鸿不喜收礼,袁骛深知这一点,每次登门拜访,提的皆是市井小物,算不得礼,但又能聊表心意。 崔鸿当即让婢子端来茶釜小炉等沏茶的茶具,袁骛拿过鎏金飞鸿球路纹笼,取一块茶饼置入其中烘焙,师徒俩围在炉边,一边沏茶一边说话。 屋内置冰,然炎夏灼烈,两人围在炉边,额间涔汗,自得其乐。 崔鸿问起那包金粉龙凤纸,笑道:“定是岁青又有了新诗,不然你自己用,哪舍得买这么贵的纸?” 岁青是袁骛胞兄袁策的字。袁骛道:“阿兄确实得了首新诗,恩师若不嫌弃,改日送来让恩师批鉴一二。” 崔鸿笑道:“岁青的诗,一向最好。” 袁骛难得未在恩师面前露出谦逊之态,满眼笑意,道:“阿兄的诗,确实是好。” 崔鸿问:“岁青的身子,近来可好?” 袁骛声音里透出一抹无奈:“还是老样子。” 崔鸿拍拍袁骛的肩,宽抚道:“说不定哪天就被我们找到一个能治好岁青的神医,你且放宽心,只要有这样的人出现,不管那人在哪里,我皆会替你请了来。” 这些年崔府一直有替袁骛寻名医,这份心意,足以令袁骛哽咽:“多谢……恩师。” 崔鸿叹口气,袁骛拜入门下五年,行事沉稳冷静,从未开口求过任何事,即便在十六卫几年都未高升,也没透露出任何想要他这个恩师提携的意思。唯一一次升职还是年初,升了个可有可无的骁骑尉。 以此子的才能来说,完全大材小用。 崔鸿沉思半晌,道:“今天唤你来,其实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袁骛道:“但凭恩师吩咐。” 崔鸿问:“你可愿入大理寺?” 袁骛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皇后势大,为皇后所用的人遍布朝野,其中必定有人徇私枉法。大理寺为九寺之一,断天下刑案,凡定案罪证,皆需大理寺经手。然此前宝塔被毁一事,大理寺毫无作为,之后人证暴毙之事,更是公然疏忽职守。若要抗衡齐氏,必要从大理寺入手。 袁骛起身,抱拳道:“我愿为恩师赴汤蹈火。” 崔鸿道:“他们皆是皇后的人,你若去了,定寸步难行,说不定还会丢了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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