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也丢了,别扭的心思被羞愤一冲,冲到十万八千里外,反倒淡然了。 两个人端坐茵席,宝鸾大大方方正视他,这一看,就看到他脸上隐隐的笑意,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波涛汹涌,气恼道:“表哥,你早就知道。” 知道她在门外偷看他,说不定他故意摆出那样如匪如玉的侧影让她瞧呢。 崔玄晖起身叉手作揖:“臣有不敬之处,还请公主海涵。”低下的脑袋从手臂里抬起,冲她眨眨眼。 这人真是,连开玩笑都端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叫人不好与他计较。宝鸾抿抿嘴,心里其实有些高兴,但嘴上硬邦邦地说:“若不海涵,你当如何?” 崔玄晖板正身体,又是一个深揖,道:“那臣只能尽力让公主开颜了。” 话毕,他掏出一块布帛,上下翻亮,数次翻布掀布,分别现出一只银香囊,一只玉梳背,一只玲珑玉雕,最后竟是一只活生生的白兔。 宝鸾惊讶不已,抱着白兔喜不自胜,矜持和疏离全都消散,仿佛回到儿时在崔府缠着表哥玩闹,多年未见的光阴从未存在过。 “表哥,你好厉害。” 崔玄晖露了这一手,却还是克己守礼的样子,问:“臣能否得公主宽宥?” 宝鸾爱不释手摸兔子:“能能能,表哥你快坐下吧。” 崔玄晖刚一坐定,对面玉人儿立时抱着兔子坐到他身旁,用惯有的口吻亲昵道:“表哥,你从哪里学得这个戏法?教教我。” 她贴得近,一张娇颜直直送进人眼中,崔玄晖盯着她仔细看了几瞬,不动声色往旁倾挪,缓缓道:“此等狎伎之术,难登大雅之堂。公主看看就好,学就不必了。” 宝鸾也不是非学不可,只是一时兴致,问过也就算了,倒是有更要紧的事,比这戏法迫切百倍。 “表哥,同我说说你这几年的事,好吗?” 月上柳梢头,烛燃过半,一个问,一个答,一句接一句,仿佛这话永远都说不完似的。 茶添第三回 ,宝鸾意犹未尽,一双眼睛亮如星,夜已深,崔玄晖心知自己早该告辞,但被她这样看着,情不自禁又多留了半个时辰。 “公主。”他见她目光泛离,神游天际,双眼虽未聚焦,却灵动异常,一如幼年听他说神怪轶事,沉浸在她幻想的奇遇中。 他慢慢放轻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安静坐着,并不打扰她的游思。 半顷,她回神娇笑,道:“表哥,难怪当初你要请命外放,以你胸中情怀和一身本事,确实应该在这广阔天地遨游翻覆一番。” 崔玄晖道:“公主抬举,臣之情怀不值一提。”面色肃然,唇齿轻启:“多年奔波,臣何尝没有私心呢。” 宝鸾说:“表哥,你唤了我一晚上的‘公主’。” 崔玄晖侧眸望她:“白日相逢,公主似乎不喜臣唤小名,才喊一声,人就跑了。” 宝鸾厚着脸皮说:“有这回事吗?定是表哥记岔了。我记得自己有和表哥问好,因有急事不得不离开,走的时候急了点,才不是一见表哥就跑。” “哦是吗?那表哥就放心了,原来小善不是嫌表哥蓬头垢面难以入眼。” 宝鸾垂眼笑:“表哥,你也学会油嘴了,想我夸你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就不说。” 崔玄晖看着地上她的影子,道:“实乃憾事也。” 宝鸾抚抚兔子耳朵,小小一团在她怀中焦躁不安,她想放它走又不舍得。 玩了一会,终究还是放开了。两手空空,抬眸问:“表哥,这次回长安复命,以后你还走吗?” 崔玄晖膝上的手摊开,像是捞月影:“不走了。” 郡太守腾出自家院子招待这位短暂停留的客人,殷勤备至,比起当初公主落脚此地时更为周到。 崔家虽大不如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长公主下嫁,在地方官眼里,仍是权势赫赫。 崔玄晖正儿八经的崔家嫡长子,此次出使突厥,在西伐吐蕃的事情上有不可磨灭的功劳——先有他出使在前,暗中说服东西突厥签下停战协议,又说服西域十八国不再与吐蕃通贸,才有现在的西伐。 出身高贵,又有实打实的功绩,日后前程自然不可估量。在郡太守眼中,崔家郎君好比一只闪闪发光的凤凰,比小公主更为吸引人。 备了院子不够,他还备了女儿,一排展开七个豆蔻娇娇女,不妄想侍妾之名,只要能够随侍左右日后生下一儿半女,攀个姻亲,就是祖上冒青烟了。 西疆边远郡县一类的官吏,多是当地选举上任,长安最落魄的书香之家落在他们眼里也是高不可攀的香饽饽,更何况是崔家。别说送女儿,只要能攀上崔家,郡太守连自己都能送。 可惜啊,崔凤凰无意下凡尘,自那日见了公主,第二日连同行李全搬了过去。公主下榻的府邸,自然要比其他地方好。 郡太守眼巴巴看着那两只凤凰同进同出,旁人哪有凑前的机会?只能捶足顿胸,幽幽怨怨。 宝鸾自认为东道主,招呼表哥的事自然得她来。无奈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最后只得带他去看树,眉飞色舞自夸自卖。 宝鸾擅长夸人,自夸容易露怯,好在表哥向来体贴,很快接过她的重担,对着她一通赞扬,文采斐然。 宝鸾乐不可支,更喜欢表哥了,粉扑扑的脸蛋满靥生辉,留表哥多待些时日。 表哥问:“小善,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京?” 种树治沙是长久之事,其实她能做的事都已做完,剩下那些只要照本搬科就行。 宝鸾看着眼前赏心悦目的表哥,他似天空般澄澈的眼睛极具说服力,她期期艾艾道:“我想想。” 其实何必犹豫呢?一路有表哥相伴,多么惬意啊,反正她迟早要回长安。 表哥又道:“此地偏僻,虽不是军事重镇,但到底不是长居之所,小善你孤身在此,纵有几百女兵,难防贼寇相袭。” 他说话极温缓的语调,配上那张脸,世上很难有不被他打动的人,宝鸾听得直点头,但终究还是没一口应下。 仿佛上天要特意应验他的话,郡太守突然冒出来,跑得气喘吁吁,慌忙忙道:“公主,崔小郎,大事不好,山寇来犯!”
第118章 此山寇非彼山寇,非一般山贼能比,而是多年来盘踞西疆的一群乱臣贼子。训练有素,装备齐全,与正规军不相上下。 这群人早些年被元家军剿灭过一批了,贼首狡诈,元气大伤后将势力七零八落地分开,打算谋得良机再起事。 此次朝廷西伐,西疆的主力军全被征调到前线,地方军力难免疏忽,贼军认定此时正是起兵的好时机,拼拼凑凑聚拢人手,号称有两万人的队伍。 若在平时,这两万人的队伍根本不够看,只有挨打的份,可如今石城镇附近只有一千人的驻军,两万人对一千人,绰绰有余。 前哨来报,贼军自吐谷浑绕道而来,离石城镇只有两日的脚程。 依贼军的行军路线看,或许还不到两日,就会兵临城下。 郡太守焦头烂额,一连三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书房里人头黑压压,该来的都来齐了。没有人出声,都等着郡太守拿主意。 郡太守逼急了干脆道:“干脆开了城门,让城内百姓自行逃命……” “不可。”崔玄晖打断他,声音温和却极有威严:“此时让百姓出城,半路就会遇上贼军,无疑自投罗网。留在城内共同抗敌,尚有一线生机。” 郡太守虽胆小怕事,但在忠君爱国上还算称职,生死存亡之际也没想过投降,提出让百姓出城逃生,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郡太守不怕丢命,怕的是丢了命还要担上渎职失守的罪名连累亲族。见崔家郎君肯站出来说话,心里总算松口气。二话不说,当即表示愿听崔郎差遣。 崔玄晖没有推辞,果断接过郡太守的官印,各处分派调停,一一交代下去。 宝鸾在旁边听他吩咐差吏:“……让城内每户熬制米汤,务必在太阳落山前洒到城外沟壑,记住,一定要浓浓的米汤,城墙外一里内皆要洒遍。” 不久,又听他发号施令:“贴出告示,每家每户必须准备好器具,凡是能发出声响的都可以,家里无论男女老少,手边必须要有至少一件器具,待贼军攻城那日,听候命令。” 官衙内所有调兵遣将的事都被他一人接手,忙得似陀螺,嗓子嘶哑近乎冒烟。突然一杯茶递至手边,见他没有马上接,直接递至唇边,小公主关切的目光看着他:“表哥,先歇歇。” 崔玄晖张嘴想说这样不好,杯沿倾斜,甘甜的茶水汩汩润湿他的唇,他的喉,她小心翼翼喂他喝了这杯茶,半点水渍都未洒出,还贴心地替他擦了擦嘴角,动作轻柔。 崔玄晖欲言又止,手中的笔也慢了下来。宝鸾端详了一会,不敢打扰他,悄悄退了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一盘蜜饯。 表哥爱吃甜,以前还时常打着她在崔府做客的名义让厨房准备许多甜食,其实一大半都是他自己吃的。 她想让他吃点东西,但他忙得不可开交,看架势也是不愿意腾出时间进食的。那就由她照顾好了,就像小时候表哥照顾她喂她进食那样。 崔玄晖伏案书写,目光明明不在她身上,不等她走到身侧,一只手伸过去接过瓷盘:“多谢。” 宝鸾见他肯停下来吃东西,心里只有高兴的份,趁机问:“表哥,为何要熬米汤,备器具?” 崔玄晖吃着蜜饯,这会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说:“米汤放置一夜后,与马尿的酸臭气味相近,贼军先是闻到浓臭的马尿味,再听见城内捣出的动静声势浩大,誓必认为周围早有援军。如此一来,必会犹豫。我们也就能缓口气多拖一拖等援军了。” “若他们不上当呢?”宝鸾忧心道。 崔玄晖语气肯定:“不会,他们一定会上当。此贼不往沙洲不往玉门,却直冲关外城池,可见实力并不如他们自己宣称的那样有两万,我推测最多有一万,一万的兵力,绝不敢冒进,十拿十稳才会进攻。他们的目的是占据石城占地为王,且是出师第一仗只能胜不能败,所以必会谨慎小心。” 这会子说话的功夫,盘中蜜饯已扫灭大半。宝鸾盯着表哥吃东西,丝毫没有察觉周围多出的两个侍女。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身体早就先一步做出反应,匕首堪堪划破侍女的袖子,差一点就要血溅当场。 “表哥!你别想把我偷偷送走!”宝鸾提高声调,“若贼军来袭唯有我安然无恙,叫世人知道我舍弃表哥舍弃满城百姓独自逃生,我有何颜面面对姑姑面对其他人?我虽贪生怕死,却也不愿就此苟活。” 话说完,表哥没出声,大概是被她刚才露的那一手震到了。宝鸾便好心解惑:“我跟人学了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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