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里,她一直尽心侍奉在太后身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温顺,和煦,细心,对太后比对自己都要更加上心,这段日子下来,太后对她的态度越来越软化,从不冷不热到对她有几分满意,她以为她应当做的是不错的。 但不知为何,自从她失宠,太后丝毫不提向陛下再次提拔她一事,更是对她的失宠无动于衷。 这让她的心里越发得坐不住。 宫中妃嫔数十,几乎人人都是卯足了劲儿要争宠,要上位,她唯一仰仗的就是自己的新鲜和这张脸,本以为一切顺遂,又得了太后欢心,她往后的路该更好走才是,谁知竟一路沉寂了下去。 一个月说长不长,可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一个月便足以让陛下忘记她这个承宠时间不长又没有子嗣的地位妃嫔。 她虽面上不显,可心里的急迫感是越来越强。 也是因此,那日看到戚常在被罚跪的时候,她灵机一动起了这个主意。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又没做什么,是再起眼不过的法子了,谁知这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下。 当初戚常在惹了太后不虞,陛下便再没宠幸过她,如今她用了小心思,又被太后揪了出来,往后会怎么走,她实在是不敢想。 沈霁伏地不起,颤声说着:“太后□□。” 不知道殿内到底安静了多久,太后最终沉沉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不必拘着了。” 沈霁这才小心翼翼地起来,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去。 翡翠手捻再次缓缓拨动起来,太后微微阖眸,问她:“自二月新人入宫,你便是这批新人里头最得皇帝喜欢的,你就不好奇,为何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皇帝却冷落了你吗。” 她犹豫了瞬,老老实实答道:“您寿诞那日,妾身猜到几分。” “许是因为——娆贵嫔。” “嗯,倒不算太愚笨,”太后睁开眼,明锐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可就算娆贵嫔父亲得用,娆贵嫔沾了母族的光,皇帝也不至于完完全全冷下来,更深一层的,你可想过?” 沈霁摇摇头:“妾身不知。” “价值。” 太后缓缓道:“后宫祖制,每年一选秀,分别从官家礼聘、民间采选,为皇帝充盈后宫。” “礼聘都是官家贵女,身份贵重,除了开枝散叶,自然还有更深的用处,而你们采选的良家子不一样。” “良家子选尽家底干净,容貌姣好,身子康健之女,是为了侍奉皇帝,为皇室绵延子孙。若生下一子半女,便能母凭子贵,身份更上一层楼,可若是未曾生养,那你们的价值便仅仅是让皇帝愉悦身心。” “朝廷后宫本是一体,一个人的价值亦是有轻有重,仅凭一时的微薄喜爱,如何在后宫站得住脚。” 朝中不太平,正是用人之际,区区美貌的民女出身,之前宠爱太过已招许多人不满,自然不该在这个时候继续占着陛下出风头。 这话虽不好听,可确实实实在在的事实,沈霁的心口如遭撞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出身民间,见识浅薄,从一开始知道以后要入宫侍奉陛下的时候,一心以为只要争宠讨得陛下欢心就能平步青云,一心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得宠,位份足够高,哪怕平民出身也能和戚常在这样的愚蠢之徒一较高下。 可谁知,出身低微远不止让她落后了一层。 沈霁的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开了口却晦涩无比:“太后娘娘教导,妾身不胜感激。” 太后不曾言语,垂眸打量着她。 半晌,她掀眸对上太后带着深意的眼神,恍然间悟了什么,心绪登时透彻起来。 沈霁急忙跪地伏身,恳切道:“妾身该如何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还请太后娘娘赐教。” 她险些忘了,太后是何许人物,缘何要对区区一个平民出身的妃嫔大费口舌,原不是兴师问罪,是在提点。 她跪地伏身的姿态恭谨谦卑,无丝毫骄矜不满,太后考量片刻,眼底总算出现几分满意。 “你若想走到人前去,自然是要让自己同旁人都不一样。” 太后缓声道:“要么在皇帝心里胜过她人,要么子嗣昌盛,母凭子贵,再或者,便是占一席不可或缺的位置。” 这话点到为止,太后不着痕迹转了话锋,温声说着:“但有一点,哀家得把丑话说到前头。” “后宫那些恩怨小事哀家并不在乎,也无需插手,可后宫子嗣皆是皇帝的孩子,更是国本,不可动摇。再有百花争春,皇帝也可偏爱其中一种,但一支独放终究算不得春,春色满园才是最好,莫要贪心。” 一不可动后宫子嗣,二不可独占皇恩,这是太后的底线。 沈霁听得分明,再度叩首下去:“是,妾身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点点头,嗓音终于暖了些许:“好孩子,起来吧。” 梅英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来,面上带着熨帖的笑意,是让她安心的意思,沈霁心口的紧张稍稍松懈了几分。 “说了这么会儿话,哀家也乏了,你退下歇息吧。” “是。” 沈霁退出去殿门之际,只闻太后又淡淡落下一句:“皇后乃是中宫,平素要多劝陛下去中宫看望皇后,正妻始终是正妻。” 她柔柔应下,梅英亲自送她离开长寿宫。 路上轻声安抚着她:“太后娘娘今日同您说了些这话,听着唬人,其实您大可安心,娘娘这是将您当成自己人呢,往后再来长寿宫,也不必向从前那般拘束,太后其实是喜欢您的。” “多谢梅英姑姑,”她长舒一口气,捂着心口软声说,“我还以为惹了太后不快,娘娘日后再不要我了。” 梅英笑一笑,拍拍她的手,“丑话能说到前头才是好事,只要小主谨记娘娘的教导,再想想娘娘的意思,那日后在后宫里,还不是平步青云吗?” “太后那边离不得人,奴婢就不送您了。” 送走沈霁以后,梅英回到殿内笑道:“娘娘今儿个说这些,玉宝林出去的时候可吓坏了。” 太后拨着手捻眼皮子也不抬,淡声道:“那丫头胆子大得很,怎么会真的吓着。” “哀家今日虽严苛,却也注定要走这一遭。这些日子她日日来长寿宫在哀家眼皮子底下侍奉,脾性也摸了个七八分。” “聪慧、懂事、细心、不骄矜,一点就透,最要紧的是她侍奉得宜,也得皇帝的宠爱,哀家虽面上不显,心里对她也是有喜欢的。” “宫中不少风言风语,说玉宝林是福气大命数好,可后宫里哪儿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她一个平民之女走到现在,若没点心机手腕,根本站不到哀家跟前听训。” “除了这些,哀家抬举她还有个最要紧的原因,其实你也知道。” “如今宫里看着太平,实则风波暗涌。林贵妃家世显赫,却性子跋扈,不敬皇后,屡屡犯禁。皇后贵为中宫,虽贤良淑德,人品贵重,却性子软了些,又身子不好,始终不曾生育。” “哀家想抬举娆贵嫔,一是因为她父亲得用,二也是想利用她牵制林贵妃,可娆贵嫔不够稳重,人也喜欢奢靡争宠。宜妃没主见,日日跟在林贵妃身后仰人鼻息,庄妃更是不中用,闭门不出,只管图清净。” “数来数去,宫中这般多妃嫔,竟没一个中用的,没一个堪当大任,哀家看重玉宝林,除了方才说的以外,还有一点便是她没有家世,有时候,没家世的人反而用起来更放心,宠起来也更放心。” 梅英笑着说:“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这后宫里啊,有家世有价值固然是好,可没家世也不见得没一星半点的好处。林贵妃家世如此显赫,是好也是坏,总要时时提防着。” “正是因此,哀家才想提一提玉宝林,看她有了哀家这个靠山能走多远,若她能成长起来,再生下一子半女辅佐皇后,这后宫也算镇得住。中宫势弱宠妃当头,不是好兆头,何况皇帝和哀家想的怕是一样,若非如此,当初才把她推到哀家跟前。” 梅英问道:“当初您寿诞之日,那主意不是玉宝林自己出的?” 提起这个,太后合上的眼眸缓缓睁开:“新人第一年入宫哪儿来的胆子,又如何知道哀家从前和皇帝喜欢放纸鸢,还不是皇帝自己对她说的。” “倒难为他肯为那丫头费心,知道自己要冷落她一阵,这才为她想了个出路,可见玉宝林是有能耐的。皇帝自小到大肯用心思的人不多,她算其中一个。” 说罢,太后沉吟片刻,缓声嘱咐着:“既是要抬举她,双喜临门也不为过。” “传哀家的懿旨,晋玉宝林为常在,也不算压了戚氏。” 沈霁回宫以后,长寿宫的懿旨和贺礼紧接着便到了缈云坞。 云锦绸缎,珠翠头面,样样都是最好的,可见太后对玉常在的喜爱。 一日之内双喜临门,缈云坞的宫人欢天喜地,连出门都扬眉吐气了许多。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底,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这小半个月里,玉常在重得皇恩,又得太后看重,一时门庭若市,平素来往春澜宫的人都多了起来。 同为春澜宫的人,沈霁这边春风得意,竹云馆自然乌云密布,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 五月二十九,午膳刚过,宫内四处安谧祥和,宫道上只能看到两宫人稀稀拉拉的路过,正是午间小憩的时候。 沈霁才从长寿宫出来,经由梨林回春澜宫,刚踏进宫门口,就见周岳神色焦急地迎上来躬身行礼,说道:“小主可算回来了,奴才有要事禀告!” “这么忙慌慌的,出什么事了?”眼下还在春澜宫正门,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眉头微微一皱,准备让人进去说。 谁知周岳紧接着说着:“方才午憩的时候,咱们缈云坞的宫人无事都去歇息了,就剩奴才一人在门口值守,谁知坐廊下打个盹儿的功夫,正瞧见有人鬼鬼祟祟的想往院子里跑,奴才不敢耽搁,立马去抓了人来一看,是竹云馆的宫女。” “奴才当即便警惕起来,问她来是做什么的,她死活不肯说,奴才说拉她去见皇后娘娘,她疯了似地挣脱开跑了回去。”周岳额上沁出了一头的冷汗,一向稳重的他神色懊悔,躬身请示着,“奴才本想去追,可方才四下无人,没有人证,奴才也不好强去竹云馆,那可是擅闯宫闱的大罪。” “但那宫女行迹鬼祟,定是不安好心,小主,您看这下如何是好?” 青天白日的,李美人是越发放肆了。 沈霁眉眼一凛,声音冷下来:“竟还有这样青天白日偷闯宫之人,你可看清了,确定是竹云馆的宫女?” 周岳颔首:“奴才看得分明,是竹云馆李美人的贴身宫女曼儿,自从上次夜间有人来过缈云坞后,您便下令严守,不得让任何人有溜进来的机会,奴才一直谨记于心,夜间也时刻防备着。约莫是夜间寻不到机会,发觉正午这会儿最松懈,这才冒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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