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不语。 解奕帆笑意更浓,“好了,我们谈生意。沈慕江初春离京,游山玩水,前一阵去了终南山。你可曾听说过?” 沈笑山,字慕江,富甲天下。长安城中的生意人,见过他的没几个,却都特别关注他的消息,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口口相传。 陆语不接话,等下文。 解奕帆惬意地抿了一口酒,“这个人很奇怪,富可敌国,却不喜奢华、不近女色,每年都会到佛寺道观清修几个月。昨日,他来了长安。我要对他用美人计,选了你做诱饵。” 陆语眉心一跳,脑筋却照常转得飞快。 解奕帆继续道:“原家出孝期之后,一定想左右你的婚事,与其他们胡来,倒不如由我安排。 “你与沈慕江有相同的制琴嗜好,有才情,有财帛,又有倾城容貌,色/诱应该不难。就算是用商人的身份,你也能找到机会。 “你手段高明,他会风风光光地娶你;手段不够高明,便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留下你们苟合的证据,交由我利用。越是太平盛世,他越不能让名声受损。 “不管是哪种情形,他要出四千万两白银,换取你亲人的性命。他开的银号遍及大江南北,调配银票、银两再容易不过。 “说白了,我们见到那笔银子就会放人。 “万一你落得个自取其辱遭他嫌恶、整治的结果,用你陆家和傅家的全部财产换人就行。” 陆语凝着他,目光玩味。 陆家是地方上的富商之一,产业却达不到千万两之巨。 四千万两,对沈笑山不算什么,但对寻常人来说,想吃下这笔银子,恰如蛇吞象。 沈笑山是何许人?她想嫁他,那是做梦。所以解奕帆言语的重点是让她用下作手段成事。 就当她能算计沈笑山,一旦事发,他一定会从头彻查,她好不了,参与其中的人也休想得善终。 解奕帆不会不清楚,以解家的斤两,会被那笔银子撑死。仍然要这么做,意味的是有人帮他和解明馨全身而退,也就是说,还有人分一杯羹。或者……是很多人?毕竟,所谋取的银两数目惊人。 解奕帆审视着不动声色的陆语。她生了一副骗死人不偿命的样貌,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经不起事,遇事却是这般冷静镇定。 这样更好。这样的棋子,用起来固然煞费心神,但成事的把握更大。 “怎样?”他问。 陆语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娓娓道:“单凭那两样信物,不足以证明我的亲人在你们手里,更不能证明他们没遭毒手。 “明日我要看到他们报平安的家书,字里行间的话,要让我相信写信的人是了解我喜好、性情的亲人,这样才能确定信件不是高手模仿。 “三日后,我要亲眼看到两位亲人——你们若是机关算尽,完全可以让他们留下一些用途不同的信件,随即杀人灭口。 “况且,如果他们这几日饱受折磨、生不如死,那就算了,我救回来也没多大用,不如及早破罐破摔。” 解奕帆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末尾,眉头紧锁,目光不善地望着陆语:“你要怎么破罐破摔?” 陆语语气平静,没有一点起伏:“你们劫持人质、牟取不义之财,那我就能杀人放火。总能收买亡命徒,找到取你们兄妹性命的机会。你用人命换钱财,我用人命换人命。”杀解家兄妹没用,人可能在他们同伙手里,但是,必须表明这态度。 “……”解奕帆看着她冷幽幽的眸子,一时语凝。被人用亲人性命相要挟的时候,条理明晰地开出一堆条件、合乎情理地反过头来要挟,简直冷静敏锐到了恐怖的地步。 陆语问:“怎样?” 解奕帆定了定心神,慎重地斟酌,过了好一阵才道:“家书之事可行。你见他们的事绝对不行。你要怪,就怪原家。现在所有人都认定他们结了善缘,随高僧走了。一两个月之内,他们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当然,他们也可以被深埋在任何一个地方。” 陆语目光一转,“那么,让他们在信中分别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最喜欢的古琴名字,我近来最想要哪种配饰。半个月之后,他们再给我这样一封家书。你必须同意,不然,我还是破罐破摔的好。” 解奕帆冷着脸斟酌片刻,“下一封家书,只有你提问题、他们回答。” “可以。”陆语把玩着酒杯,“如果我倾家荡产四处举债,尽快筹备出一半银两,能不能先把我姨母放回来?” 条件太诱人,解奕帆心动了。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答应。如果原敏仪知道被囚/禁的地方的线索,怎么办?确保万无一失的地方,有一个就很不容易了。 总不能把人整治的口不能言、手不能写。那样一来,她还是要跟他玩儿命。 “不行。”他说,“此事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给个准话吧。” 陆语转了转手里的酒杯,语气平静:“我答应做诱饵。” 解奕帆满意地笑了。 陆语又道:“我还有一个请求。亲人回到我身边的时候,身上没有伤病,我额外给你白银五百万两。” 解奕帆神色愈发愉悦,“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笔额外的生意,我没有不做的道理。只要你听话。” 陆语委婉地道:“我行事不周全的时候,你及时提点就是。生意人从来是用银子买教训。”她站起身来,“没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解奕帆颔首,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这是个什么人啊?从头到尾,没流露一丝担忧、羞愤。他说是生意,她真就跟他谈起了生意,步步紧逼或以退为进,让他被迫答应了预料之外的种种条件。 她心智得有多强悍多冷酷?同意到底是因为责任,还是亲情? 这事情必须得做成。他和妹妹要是落到她手里……生不如死恐怕都是轻的。 . 回到傅宅,夜色已浓。 陆语在书房写好一封信,唤来齐盛,遣了无暇、无忧到门外守着。 复述解家的打算之后,陆语连续交待几件事:“眼前的事,除了心腹,你不要与任何人提及,得防着隔墙有耳。 “今夜起,用信鸽传递消息,启用备用人手,你亲自筛选出最精良可靠的,列出名单。尽快。 “这些人要不着痕迹地查解家兄妹和他们的亲信,最好能让我知道每个人每一日的每件事。 “安排人带上我的亲笔书信去洛阳,请我师妹林醉过来。 “安排一辆马车,明早寅正出门。我要去玉霞观,请方丈帮我用木料做文章,结识沈先生。” 这是两手准备。 让她老老实实做棋子,除非孤立无援又快咽气了。 . 三月十七,巳时。 月明楼是陆语制琴之处,只有一楼偶尔有裁切打磨木料的声音、碎屑,大多数时候,整栋楼至静、至净。 此刻,陆语在月明楼顶,背着手,来回踱步。手里一把象牙骨折扇、一沓纸张。 始终抓心挠肝的,在何处都觉得憋闷,便来了视野开阔之处。 早间,她去了玉霞观,带着道教一位天师亲笔写就的一部血经,求方丈帮衬自己。 经书是师父给她的,当时告诉她,如果遇到大是大非,可以带上经书,求助玉霞观方丈。 今日方丈看到经书,如获至宝,逐页看完,却又交还给她,说帮她不过是举手之劳,若因此收下经书,来日无颜再见陶真人,更是破戒起了贪念。 话说到这地步,她只能收起经书,由衷道谢,允诺方丈随时可以借阅。 那时候,心里酸酸的。逆境之中,持续叠加的失望担忧愤怒让人麻木,古道热肠的相助却让人想哭。 与沈笑山结识的事情,有方丈帮衬,怎样都能如愿。 沈笑山其人,师父得空过来看她的时候,因为制琴的话题谈到他,说了不少。 近几年,沈笑山在寺院道观一住三五个月的情形时有发生;回到家中,就是三五个月不出门,或是安坐家中等知己名士登门;或是没日没夜的制琴、下棋、绘图;或是挨个儿见各大管事、大掌柜。 日子过的哪儿也不挨哪儿,耗费银钱较多的只有制琴。那些银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不需相见,就让人觉得很矛盾。 师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看到的是个温良如玉、心性洁净的年轻人,但断言那只是他性情中一面:方外之人、名流雅士相对,带给彼此的自然只有惬意平和,相反,不管谁面对着品行卑劣的人,都温和不起来。 要知道,沈笑山名动天下的是经商之道、富可敌国,才华横溢,是在成名后才被世人知晓。 在商路走至巅峰的人,必然有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甚至暴躁冷血的一面。 也就是说,如果见他的地方不是清静之地,如果见他的由头与风雅无关,那么,就要做好他颠覆清心寡欲、温良如玉形象的准备。 陆语做好准备了。见他的由头与风雅有关,却是给他添堵。 万一他不计较,也没事,方丈会将她引荐给他。 陆语抬头看天色,不知道午间能不能收到姨父姨母的信件。 她希望姨父姨母知道所在之处的线索,能在信件中隐晦的提示,不过前提是能瞒过解奕帆和解明馨。 她低头,一张一张地查看纸上记载着的收集到的消息。 车夫都说姨父姨母没雇过自己。他们撒谎的可能不大,同行之间彼此相识,认识彼此的车,一个撒谎,总有人能有意无意间拆穿。那天没有生面孔出现,他们对这种事最敏感。 姨父姨母不可能乘坐别家的马车去别处。以前临时遇到急事,从来是一个出门应对,一个留在家中。姨母身子骨单薄,姨父不会和她走远。 所以,姨父姨母就是在广济大街那一带出事的。 整合收集到的消息,棘手的问题,是没办法确定姨父姨母出事前最后逗留的地方、最后一个看到他们的人。 因为时间上的不够精确,很多人说的时间都是未时左右,依据是看天色。这一左一右,往最少了说,也间隔着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能在广济大街最热闹的时段,随着缓慢前行的人/流,从东头走到西头。 有嫌疑的地方太多的时候,意味的是能力不济,奔忙一场,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除了浪费时间错失良机,她什么事都没办成。 简直就是废物。陆语在心里恨恨地数落自己,用扇头戳了戳眉心。 这时候,原溶过来了。等着陆语找他算账,一直没等到,左思右想,心里有些不踏实。 终归是他打心底漠视原敏仪和傅清明的安危,急于脱身的心思昭然若揭。想想昨日的行径,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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