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通,怎样的难处,需得四千万两白银。而且听你的意思,是我一个月之内就必须给你? “凭什么? “我怎知你不是因为害人性命在先、牟取暴利在后?我怎知你拿到银钱之后不会销声匿迹? “鉴于这些顾虑,我凭什么用心跟你谈生意、看你做的粉饰太平的陆家产业明细? “陶真人的俗家弟子,居然是这般表里不一的德行,而今看来,以往我倒是高看了她。 “江南陆氏,有你这样的东家,是不是从父辈就烂了根底,得闲了,我会让人查证。” 陆语被他这一番话刺伤了,心疼到了极处。 生平不过四位记事及之后铭记养育之恩的长辈,除了身陷囹圄的姨父姨母,他否定或质疑了两位。 但是,他是对的。他应该这样质疑,所有长安城中的人,都该这样质疑,都该在原府宣扬消息的时候说出他这一番言辞,如此,她便能继续寻找姨父姨母,解家便不能把她当做棋子,说不定就会及早放了姨父姨母。 可是,不是局中人,谁又有闲情设身处地考虑那么多?如他一般敏锐的人,能有几个?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给不了他好印象,结识,要放下尊严觍着脸登门,所谓谈生意,要理直气壮地颠倒黑白胡搅蛮缠。 别无选择,只能如此。她就算是有心以色相勾引他,也没长那根儿筋。 他想让她知难而退,她不会,也不能。 深吸进一口气,陆语让自己恢复冷静,斟酌着他的一番话,迅速找到可反驳之处,语气凉凉地道:“先生双亲是何许人,据我所知,无商贾、平民知晓,他们是否影响到你,你自己清楚。 “我可以借此揣测令尊令堂的德行么?我从不认为可以。反过来看先生的意思,倒是能够横加揣测。那我就试一试。 “说不定你属于歹竹出好笋的情形——当然了,到底是好是坏,还需观望。现在起,我是真不敢恭维你的品行了。 “我姨父姨母一两个月之内就回家。原由我不需告诉你,因为被他们养育几年的人是我不是你,说了,你可能又要挑刺,连他们的品行都质疑。对着存心挑刺的人,没有人能在言语间做到滴水不漏。 “先生别忘了,我入股了票号生意。若是不答应借我银两,那我可能会假造出自沈家票号的银票,散播至民间。到那时,可不会只有我需要的四千万两。 “到时,你对银号的人,是该安抚,还是迁怒?百姓对沈家的质疑,你又需要多久平息?” 沈笑山视线死死锁住她,已带了杀气,心里却没轻视她言语中的威胁。他在明,她在暗,她可以知晓他太多事,事先做好太多准备,而他对她的了解,则是从今日开始。 罗松揉了揉一再抽搐的嘴角,心说这小姑奶奶的嘴巴和心思是真毒,果然人不可貌相。可就算这样,还是不能反感她,要知道,挤兑东家的女子,多少年也就这一个。他看戏不怕台高,这事儿也真挺有意思的。 “说下去。”沈笑山说道。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少诡辩之辞,心肠能恶劣到什么地步。 陆语称是,欠一欠身,道:“先生起先问我何谓玄同,我猜想着,用意是看我知不知道和光同尘之意。我明白,只是不能做到。 “我以为,先生有铮骨,你验证了通天下货、谋天下财、利天下人的商道。 “我以为,如今商人的本分,更应该是相互扶持,偶尔可以在生意上另辟蹊径。 “我以为,听起来再荒诞的生意,也该探究清楚、运算得失之后再同意或拒绝。可你通过一件事、凭借一个恶意的揣测,便敷衍了事。如此,日后谁想求沈家帮衬,是不是都要先自行检点品行如何?是不是都要在借钱、谈生意之前,把自己生平、不可告人的秘辛抖落给沈家? “盛世是百姓的,不是商人的。不论在什么年月,都有奸商。 “我列出的那张清单上,冯家又卖宝马又贱卖宅子,就是被同行逼迫的到了债台高筑倾家荡产的地步。 “你沈家字号在长安的铺子,也不似别处,店大欺客以次充好的情形不少见。自己不是白玉无瑕,何来的否定我的品行甚至殃及我长辈名誉的底气? “京城奇才济济。 “女子有造园名家黎郡主,更有作画名家程夫人,世人都说,她画什么,便能画出笔下人与物的魂。 “男子有绝世名将唐意航,除了在沙场算无遗漏、有胆有识,他亦擅音律,弹得一手好琴。圣上寿辰当日,唐侯爷因公差误了进宫贺寿的时辰,圣上让他自罚三杯酒,弹奏一曲《广陵散》,彼时在场之人皆是如痴如醉,圣上赞他弹琴时似与嵇康魂魄相同。 “听说唐侯爷隔三差五便去先生在京城的宅邸,偶尔有雅兴,相对谱曲、弹奏。 “此刻我倒是揣测不出,程夫人能否画得出先生安于现状、固步自封的和光同尘; “唐侯爷面对先生弹琴时,又能否弹得出先生如今看似利天下人、光风霁月,实则以个人喜好对式微的同行武断行事的商魂。” 这一番话,让数年来泰山崩于面前不动声色的沈笑山彻底寒了脸。 陆语在这时又款款后退两步,“听闻唐侯爷收藏的古琴之中,有春雷、秋笛、松雪,近几年苦寻夏莺千啭,为的是凑齐春夏秋冬四张古琴,谁若拱手相赠,他必予以相应报答。 “夏莺千啭在我手中。即便是他唐意航,我先前也舍得不相赠。 “此刻我在想,要不要将夏莺千啭赠予唐侯爷,顺带着与唐侯爷及其发妻黎郡主提一提今日相求先生的事。 “我到底是怎样的品行,因何不择手段地求先生相助,一个月之后便见分晓。 “届时不论陆语是生是死,是在红尘还是遁入空门,唯请先生将陆氏产业收入沈家字号。退一万步讲,我即便是心性卑劣,在陆氏做事之人何辜?” 她语声略略停顿期间,盈盈跪倒,语气哀而不伤:“到此刻,唯有此事,请先生成全。一个月之内,我要给先生及沈家银号带来不少麻烦,罪该万死,眼下却只能请先生多担待。一个月之后,我手里所有的上佳制琴木料、所有的古琴,都会赠予先生。” 语毕,举止优雅而虔诚地叩头一拜。 沈笑山浓眉蹙起。 罗松不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心生忐忑:陆语把东家架到了上不去下不来的位置,东家这会儿势必满腹火气梗在心头,自己消化不了,又不能排遣出去。 她不会有性命之忧,日后却会举步维艰——她根本不知道,东家心狠手辣起来,是怎样的情形。 陆语起身,行福礼告辞:“今日叨扰先生已久,改日再相见。” 言语之间,透露了盯死了沈笑山行踪的意思。 她要转身时,沈笑山道:“且慢。” 陆语站定身形,目光澄宁、神色恬淡地望着他。 沈笑山用下巴点了点那个信封,“你敢担保,所列陆家产业明细,没有言过其实之处?” 陆语缓缓颔首,“我敢。” 沈笑山眸色寒凉如霜雪,语气冷酷:“我真想要什么东西,不会等,也不用等。 “你给了我多高的抬举,便给了我多重的辱骂。无妨,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我也看出来了,为了要我的四千万两白银,你做了不少准备。 “可以,我可以给你。 “只是,除了身外物和空手套白狼的伎俩,你还能付出什么代价?” 陆语语气淡然,似是在谈论天气好坏一般的随意:“请先生提个醒。” 沈笑山道:“我要你这个人。 “你想在一个月之后拿到四千万两,可以,条件是要在今日签卖身契、立下生死文书。即日起,你名下所有产业,归我沈家字号所有,银钱拨给你的时候,你陆语是生是死亦或生不如死,随我发落。 “而这前提,又取决于你给我的产业明细有无言过其实之处,只要有一处,沈家会在十日内以市价十中之一的本金吞掉陆家产业。 “陆东家,我这沽名钓誉蒙骗世人的黑心商人,开出的这黑心条件,你敢应么?”
第4章 发飙 陆语目光流转,语气坚定:“我敢。沈东家,这些话不是只说来吓唬我的吧?” 沈笑山转脸看向面色惊疑不定的罗松,“拟出她的卖身契、生死文书,随即带上她这份家业明细,召集人手到陆家查账,传信给各地人手辅助核实。” “是。”罗松硬着头皮应下,却站在原处不动弹,心说这又是何苦呢?那么好看又有见识的女孩子,定是万不得已才求您相助,不就四千万两么,于您又不是大数目,再说她不是三个月之内就会归还么?又是卖身契又是生死文书的,您把人吓得想不开了可怎么办? 沈笑山加重语气吩咐他:“磨墨!” 罗松吓得一哆嗦,“是!”再不敢有半分迟疑。 . 陆语上马车之前,点手唤就近的一名沈家小厮。 小厮快步走到她面前,“陆小姐,有何吩咐?” “没什么。”陆语取出一个素色钱袋,掂了掂,递给他,“承蒙照应我的随从,一点点心意。” 小厮听着钱袋子发出的动静是铜钱相撞,便笑着行礼道谢,收下了。 车夫和跟车的人却发现陆语面色苍白如纸,双唇失色,俱是担心不已。 陆语上了车,吩咐道:“回傅宅。”随即放下车帘,关上车门,手虚浮无力地寻到车厢内的机关,几次才按下去。相应的暗格弹出来,她取出薄毯、薄被,胡乱铺上毯子,盖上薄被。 救姨父姨母所需的银两,只要沈家的人手不昧着良心低估陆家各处产业的价值,沈笑山就会在一个月之后拨给她。 生意谈成了。 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日后是生是死,是为奴为仆,还是受尽刑罚折辱,又能否赎身,不知道。 无所谓了。解决眼前危机最要紧。 丝丝缕缕的寒意从骨头缝里蔓延至周身,额头上不断沁出汗,胃一刻不停地翻腾着,喉间泛着腥甜味道。 到底是病情重了,还是被他难为威慑之下气得要吐血,不清楚。 她蜷缩起身形,阖了眼睑,不消多久,意识陷入混沌。 马车到了傅宅,翘首等待的无暇、无忧迎上来,恭声请陆语下车。 里面没有回应。 两个丫头打开车厢门,上了车。 “小姐?”无暇轻声唤着,抚了抚陆语的额头,沾了一手的汗。她失声道:“快去请大夫来!” . 三月十九,上午,沈宅。 罗松小心翼翼地把翡翠白菜、鸳鸯手镯放到沈笑山面前,透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禀道:“陆小姐昨日列的清单,除了那桌二百两的席面、六十文的四份干果,都照着买回来了,价钱分毫不差。昨日陆小姐走的时候,赏给一名小厮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一把铜钱、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小厮要我把银票给您,我替您做主赏他了,那是陆小姐给他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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