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里就为了看这个, 你若还有公务, 先去就是。” 她没在意他,只自顾自地将功绩簿翻开,第一页便写了势至娘娘征服崎头岛的事迹。 崎头岛在哪里, 李仙芽不知道, 大约就是在扎根在茫茫大海上的一个岛屿吧,她歪头想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崎头岛三个字。 “崎头岛是哪里?” 她问出了声, 抬头看向眼前人,沈穆还在,只是低着眼睛, 视线落在她摩挲字迹的手上。 公主忘得快, 不代表沈穆忘的也快, 他的眼底显然有黯色, 这种黯色使他的神情有些僵硬,听到公主问话后方才抬眼一观,告诉她了答案。 “出涨海,见极大崎头, 水浅而多磁石。此海域乃是外邦与中土的分界,自古以来属于上国, 只是人力物力到达多艰,一向荒芜。” 他的声线在静寂的夜里尤显出静深的质感,李仙芽听了进去,又把书递在了他的手上,托腮道:“你既不走,就念给我听。” 公主说的理所当然,沈穆接过了书,视线在她仰起的面颊上停留,他心里原是有憋闷之气在,却在触碰到那双纯质乖慵的眼睛时,无可奈何地一笑。 “三缘慈悲,公主修几?” 他一边发问,一边翻开了手中书,像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回答似的,李仙芽听了,倒是认真想了想。 她不是真正修佛之人,无非就是读读使人生慧的经典,念念平心静气的佛偈,至于旁的,倒是从来没有研习过。 “有情众生,皆以慈悲心待之。”她以冠冕堂皇的话回他,眼神却落在他手里的功绩簿上,示意他快些读。 “看来臣在公主眼中,并非有情众生。”沈穆说着,顿了顿,只低睫,将第一页的故事说给公主听。 原来,那崎头岛距离大陆虽远,却是船只出了中土大陆之后,往东北方向而去的茫茫大海上的,第一个巨大的岛屿群。 二十年前,这岛上盘旋了一伙海匪强盗,皆是中土人士,他们对过往的船只烧杀抢掠,巨额的财富流入岛内,使其在岛上称王立国。 于势至是在九年前的九月十三日,领兵歼灭崎头岛上的海匪。 全歼,连岛上的一年一兽都没有放过。 沈穆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时,同正认真倾听的公主视线对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二十年的经营,岛上一定不单单只有海匪,还该有渔民、农人,怎能一股脑全灭了呢?”李仙芽一边想着一边轻声说道,“不过,势至娘娘被奉为琉璃海的神仙,一定有她的道理……” 沈穆从字里行间去推测,顺着公主的话微微颔首,像是在赞同她的说法。 “这功绩簿上的所书写的,十分详细,但在剿灭海匪的原因上,却只归咎于海匪抢劫过路商船。其二,于势至说到底,也是在海上起家的女强盗,与其全歼,倒不如收编,这般利己的事不做,偏要将岛上之人统统杀尽,令人称奇。” 李仙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催促他接着往下读,“快读快读,我要听。” 公主只坐了小矮凳,也许是为了听的清楚,她坐的离往沈穆这里很近,而沈穆坐在椅上,在略高于她的地方看她,只觉得她此时瑰润饱满的面颊,尤其可爱。 他依着她的意思继续向下读,讲故事似的,捋清了剿灭崎头岛海匪的事。 九年前的九月十二日,有先锋将刘岱先率领的二百人的小队先行登陆,夜半时接应六百人上岛,在六个时辰内将整个崎头岛上的海匪悉数全歼。 有头没尾。 李仙芽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却又疑惑不解,托腮想了一时才自语道:“也许是因为这只是本功绩簿,不是志怪小说,所以才听不明白。” 沈穆嗯道,“以八百人强攻一个建设二十年的堡垒,竟还大获全胜,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外头的雨声又变大了,殿下的帘幕游颺着,风甚至吹进了廊下,席卷了一些零星的雨滴。 所以沈穆的声音也在渐大的雨声里显得飘渺不定,或许是怕听不清晰,李仙芽又往他的膝头靠了靠,两只手乖巧地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沈穆感受到了来自膝上的分量,一片梨花似的,和她纤细静美的气质一样,轻而静。 他向下读着,一个又一个攻打、收服海匪的事迹,一直读到最后时,发现了其中细微的地方,有些微妙的点。 “只有崎头岛上的海匪被全部剿灭了。”李仙芽仰头说着,“其余的岛屿能智取便智取,强攻也只是杀掉匪首而已。” 沈穆说是,“不知公主有没有发现,崎头岛之后的战役里,先锋的将军,都换了人。” “这些名字都很奇怪——外邦人都是这般取名的吗?”李仙芽从功绩簿后拉出来一张厚而硬的黄纸,其上足足有三竖行的名字,“你看国主的名字,一阐提,一阐提,读久了也很顺口。” 沈穆便低下头,和公主同看,当视线落在起头那一行时,念出了声,“此乃于势至报来,求上国封赏的名单,上面的人物,一定都是跟随她征战多年的勇将。” “朱槿、印茄、风铃木——这几位是以花木为名,定鼎、含嘉、金谷——这几位又似中土人的名字,”李仙芽仰头分析着,忽而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势至娘娘自己是女儿家,那她手下的将军说不得也全是巾帼英雄。” 沈穆说是,将功绩簿合了起来,又将那张封赏名单重新叠回去,方才低头看向公主。 “公主为何对于势至这般感兴趣?” “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李仙芽听了他的问话,想了想之后,仰头问他,“我听说你去过岭南,还去过漠北,天南海北都去过了,可惜我连神都城的城门,都没有出去过。” “马车坐久了,下车的时候都会脚软,更别说坐船了。茫茫的大海上,眼睛不辩东西,手脚不听使唤,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还要再登岛打仗,真的很让人钦佩。” 公主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她拿过沈穆手里的功绩簿,往旁边的桌子上放了,转而回头看他。 沈穆原本在听她说话,此时见她清澈见底的眼睛,正安静地凝视着他,心里便生出了微小的温情。 “一阐提在曼度国,名为国主,实际掌权者却是于势至。此番他来中土,何尝不是一种避世?” “所以他会待很久很久,横竖也不需要他操心国事。”李仙芽闻言,眉头便蹙了起来,“我瞧他在这里甘之如饴,压根不操心自己国中的事,而且,他对势至娘娘很信任,自己也不是争权夺利之人。” 公主的手还搭在沈穆的膝上,自然无比,沈穆只微动一下腿,她便挪开来,仰头看他,“你要走?” 膝上的柔软温热一瞬消失,好在余温还在,沈穆看了看殿外缭绕的烟雾雨气,已经看不见近处的游廊宫门了。 “雨那么大,我哪里也去不了。”他看着她,“你放心。” 李仙芽点点头,一时才又反应过来,“你走不走,与我何干。”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渐低下去,像是在掩盖心虚。其实她并非刻薄之人,今夜却不知为何,总要下意识去反驳他的话。 像是怕他看破自己的心事,成为那个先动心的人。 “既与公主无关,为何又要问?”他的脸色冷下去,抬睫看了看侵廊的烟雨,“起先,公主看中裴长思什么?” 李仙芽一愣,视线掠过他冷冷的脸色,再听他在反驳,不免起了逆反之心。 “他很儒雅,气质温润如玉,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她说到这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仔细看过他的长相,脸也很好看,眨眼的时候睫毛很长。” 也许是没想到公主说的这么细致,沈穆的神色明显一滞,一时才道:“睫毛长就能得到公主青眼?” 李仙芽本就是为了赌气才这般说,她知道沈穆的眉眼十二分好看,此时便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 “不只睫毛,他的五官也很周正。” “不过匆匆一瞥,公主就能发现他身上这么多优点。”沈穆冷着脸,“臣与公主朝夕相对,竟不能得到一句夸赞。” 他好像在生气,嗓音里都带着酸味。 “夸你什么?”李仙芽疑惑抬头。 “臣不会眨眼?臣的眼睛不好看?”一阵穿堂的风吹进来,沈穆向前倾,把手放在薰笼上,“臣的五官莫非不周正?” 李仙芽就拧起了眉,“你是天子亲卫,为什么要与旁人争奇斗艳?” “争奇斗艳?”许是没料到公主会这么说,沈穆笑出了声,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臣现在干的,可不是天子近卫的活儿。” “那你干的什么活儿?”李仙芽觉得他和自己杠上了,免不得反问他。 “臣也不清楚。”沈穆顿了顿,“这个名份需要公主给。”
第50章 半帆烟雨 不是天子近卫那是什么? 李仙芽对于他讨名分的说法感到奇怪, 想了想接口道:“公主近卫?” 沈穆闻言闭了闭眼睛,面上好像有点疲惫之色。 李仙芽见他不说话,只悄悄把手从他的膝盖上撤下来, 规规矩矩地摆在了自己的膝头,沈穆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低睫看她,眼神里有探询。 “让放啊?”李仙芽又把手摆上去, 嘀嘀咕咕, “你这会儿阴晴不定的,我还以为不给放了。” 公主小声嘀咕的样子委实可爱,沈穆就笑了一下, 重新续起了话题, “阎罗老爷拉胡琴,公主真的很爱鬼扯。” “你还会说俏皮话?”李仙芽闻言就张大了嘴巴,诧异之后又嘀咕道, “也是,都说你是地府来的鬼将,所到之处鬼哭神嚎的, 自然了解阎罗老爷爱拉什么。不过话说回来, 百姓们为何要说你是地府来的鬼将呢?你可是为皇帝舅舅办事的, 百姓们这么说你, 岂不是说……” 有时候话不能往深处说,沈穆很难得打断了她的话,“闭门不管庭前月,分咐梅花自主张。眼前的一亩三分田管好了, 有收成有结余,有喜乐有安居, 没人会在意你受命与谁。坊间传说我是罗刹恶鬼也好,鬼将判官也好,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陛下不计较,臣自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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