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我计较。”李仙芽吐了吐舌头,望了望殿外迷蒙的雨色,“雨下个不歇,厝厝和穷奇该要闷坏了,明日我要早些回去。” 沈穆注意到公主话里说的回去二字,心里一跳的同时,眼尾便微微的向上仰起。 “说不得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寻个机会臣去走一趟定鼎门,买些藤编的爬架来,也好叫一猫一狗有个可玩的。” 谈天谈了这么久,李仙芽都有些眼皮打架了,她闻言只接口说道,“定鼎门下的花鸟虫鱼市场很热闹,我也好久没去了,明日若不下雨,我同你一起——”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骤然睁大,来了精神,自言自语重复了好几遍定鼎门,接着仰头看向沈穆,两只手也很激动地覆上了沈穆的手,拍了好几下。 “方才那求封赏的名单上,是不是有人叫做定鼎,还有人叫做含嘉、金谷?单定鼎而字,还可说取自古籍,可含嘉、金谷,都是神都城有名的地界,含嘉仓为天下储粮,金谷园乃是前朝巨奢的似园,怎会这般巧?” 沈穆的心神原是被她突然覆上的小手所吸引,下一刻却将公主的新发现听进了耳,动作迅疾地将那张求封赏的名单拿在了手中。 他的视线顺着名单向下看,将其中的一些名字轻念出口:“符宝郎,蒋太祝,这是官名,弘农、卢氏乃是郡县之名,杜预是古时的名将,神都城也有一条以他命名的街巷——” 他说到这里住了口,低睫看向公主,也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同自己一样的疑惑,几乎是同时,他与公主都开口了。 “十二名花案。” 沈穆知道公主同他想到了一处去,这便当机立断站了起身,“臣往金吾狱走一趟。” 其实在这些时日的查访询问中,他早已将卷宗牢记于心,失踪的十二位小娘子的姓名、籍贯、此刻都在脑中迅速地过了一遍,只是有些平时不在意之处忽然有了关联,反倒不能确定了。 他是杀伐果断之人,说走就走,李仙芽却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事关我阿娘的声誉,我也要去。” 公主抱的极紧,简直像是悬在他的手臂上,沈穆先看了一眼殿外的烟水气,之后才回头按上公主的手。 “雨大风急,臣去将卷宗取来。” 李仙芽此时的好奇心被吊得高高的,把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像是怕他跑了。 “你走了这里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同去。我们穿蓑衣骑马去,路上还有个伴儿。” 公主像只不轻言放弃的弱兽,湿漉漉地、眼巴巴地看着他,“我都成婚了,还不能恣意一回吗?虽然是假的——” 她的嗓音和而软,在飘渺的雨声轻轻撞进了沈穆的心,他反握住公主的手,道了一声好,在廊柱下唤人来送蓑衣。 “臣一向骑马来去……”他只迟疑了一息的功夫,便下了决定,“公主躲在我的蓑衣下。” 李仙芽的眉眼就弯了起来,略显得意地看了眼晴眉与鹿梦,那窃喜的模样简直像冲出牢笼的小鸟。 公主身子金贵,万万淋不得雨、吹不得风,这等话她打小听的耳朵都长了老茧。哪怕她独居一宫,踩水淋雨了,心里都有些发虚,今日可好了,有沈穆一起顶着,完全正大光明地去疯跑了。 这就是成婚的好处吧?虽说还没有绝对的自由,可心理上就有种长大了的感觉。 她昂头挺胸地张开了双手,等着晴眉鹿梦来为她穿油绢衣,套雨鞋,却见沈穆一手接过了油绢衣,在手里捏了捏挺廓的材质,方才举手绕过公主的颈背,披在了她的身上。 接着是戴帽、穿雨鞋,公主一切穿戴齐备了,沈穆方才披上“玉针蓑”,望了望接天连地的雨色,牵住了公主的手。 “怕不怕伤风?” 公主正跃跃欲试,闻言歪头看他,“你怕不怕?” 沈穆看着她在雨里显得湿漉漉的眼睛鼻头,笑了一笑,牵住她往雨里冲去。 很奇怪,在李仙芽的预想中,雨滴会砸在斗笠上,发出脆声,可当真冲进雨里了,却好像听不见雨声了,整个人犹如在雾里。 公主的近卫牵来了高头大马,公主眯着眼睛看着他,“你瞧,把我带上就有无尽的方便——紫微城里骑马,这可是平生头一回吧?” 雨点不砸人,可还是让公主睁不开眼睛,浓密的眼睫动歪西倒,挂着细小的雨珠子,菩萨一般的人儿忽然娇纵了一点,就有说不出的可爱。 ”臣是天子近卫,执令牌便可骑马出入,反倒是公主,要谢臣带你骑马才是。” 他实话实说,嗓音在雨声里显得尤为清昶好听,可惜公主却不服气了,哼了一声同他分辨:“简直是分毫不让!你到底是在做驸马还是要同我打架啊。” 沈穆笑了一下,先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接着向下俯身,一把搂住了公主的腰,手臂用力把她捞上了马,稳稳地放在身前。 李仙芽吓了一小跳,旋即见他双手向前执住了缰绳,大大的蓑衣敞开,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她感受到来自颈背后与头顶的压迫感,然而这压迫感却令她在扑面而来的雨水中,感觉到了安心。 窝进他怀里的公主视线向左右看,最终落在沈穆执缰的手臂上,春日的衣衫不算厚,又招惹了雨水,他的衣袖粘在了手臂上,结实而有力的肌骨露出了令人心跳加速的破绽,再往前看,他的手紧攥着缰绳,青白的手背上挂着雨水,其上的筋络凸起,随着白马跑动的幅度微微颤动。 公主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马儿急速跑动,总要有个地方抓着,才有安全感。头顶人心无旁骛,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动作,只在几息之后跑出了第一道宫门时,拿下巴点了点公主的脑袋。 “仔细手凉。” 李仙芽就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上,水珠打着旋儿往下落,湿漉漉的、像浸在水里。 “手上有水我不怕,倘或是夏日手上热出了汗,我就要烦心了。” 原来她怕热,怕汗津津的手。 说是这样说,可沈穆还是感觉到怀中人在向他轻轻偎近,像一只小巧而温软的鸟儿,偎依在他心口的位置,使他发烫、酥软,淋在手背、臂膀上的雨,都变成了滚烫的水。 似乎是为了对抗雨的声音,公主说话时声音很大,可还是被呼呼过耳的风雨声吹散了,断断续续地,入他耳的那一霎,间歇停顿时的喘息却无限放大,入耳,入心,如梦。 “抓紧我。”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看见公主一把抱住了他的一边手臂,方才抬眼看路,二人一马冲出了宫门,往杳无人烟的宽阔大街奔去。 雨势渐渐就大了,随着马儿的向前,劈里啪啦地打过来,沈穆分出一只手遮在公主的眼前,哪知道公主忽然反过身来,双手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嘴巴里嘀嘀咕咕的。 “雨打我……”她忽然想起了一阐提说过的很可乐的话,在他的怀里笑起来,“这雨,一直在抽我嘴巴子……” 沈穆的里衣是湿冷的,公主的脸埋在其间,温热的吐息在他心口那一处漾着、跳跃着,他的心跳的很快,在下一个转弯处低下头来,问向公主。 “公主,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零落,在雨里飘散着,公主竖起了耳朵,听到了一些大概,回应他一句什么? “有没有想过给臣一个名正言顺。”他声音低下来,好像怕她听到,又好像想让她听到。
第51章 明月直入 风大雨急, 沈穆的话被扑面而来的暴雨,以及刮耳而过的风吹散,再落进公主的耳朵里, 就只剩下零落的几个词了。 “名正言顺?什么名正言顺?”她在他的怀里仰起头来,湿漉漉的眼睫盖在眼睛上,“我后悔了,不该同你共骑一匹马——这雨好大啊!” 沈穆便低头看她, 公主打小恐怕也没遭过这般罪:湿淋淋的头发, 被雨洗刷的苍白的脸,以及一双被雨打得睁不开的眼睛,看上去纤弱狼狈。 他的心向下重重一沉, 也没在想自己那句散落在风雨里的话, 只一手将她压进怀中,一手执缰纵马往金吾狱的方向急行而去。 好在路程并不算远,白马矫健, 一两息的功夫,便已到得金吾狱狱前。 狱前的守卫见有一人一马破开风雨而来,匀速认清来人身份后, 便开启了大门, 沈穆纵马踏了进去, 一路驶进了中庭, 在自己平日里休憩的厅堂门前下马。 公主被淋成了落汤鸡,被沈穆抱着下了马,安放在了屏风后的罗汉榻上,旋即又闪了出去。 李仙芽冷的瑟瑟发抖, 只将湿透了的鞋袜除去,缩上了榻, 又脱下外衫,只余了素白的里衣——纵然湿透了,也不能再脱了。 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晴眉,室中静悄悄,唯有沥沥的雨声回应她,方才意识到晴眉并没有跟来。 公主就半起了身,扶着屏风向外探头,好在下一刻便看见沈穆高大的身影从廊下闪出来,手里捧了一叠宽大的白棉巾。 他在纱制屏风前顿足,看见公主把下巴架在了屏风上,面庞白净,眼睛鼻头都湿漉漉,可怜巴巴的样子,恍如被捡回来的一只小兽。 “好冷——”公主在屏风上磕磕下巴,“九州池下雨的时候,总见厝厝去踩雨逮小蟾蜍,在亭子里打滚,我还以为淋雨是多有趣的事,不曾想真正淋雨了,才知道有多狼狈。” 沈穆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鼻音,又见她吸了吸鼻子,这便上前将她的脑袋从屏风上轻轻摁下去,接着才拿棉巾裹在了她的身上。 “厝厝是厝厝,你是你。”沈穆见她蜷缩在棉巾里,小而尖的下巴抵在那一片白上,有如玉的质感,“冷吗?” 其实他自己浑身还湿着,想了想先叫人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自己则去端了薰笼来,搁在了榻边。 李仙芽打了个哆嗦,回应了他的问话,看他的手在薰笼上烘烤着,像一泊静水。 “你这里没有女使仆妇么?” “这里是提审犯人的地方。”沈穆的手热了,从薰笼上递过去,放在了公主的眼前,“给你暖暖。” 没有女使仆妇,李仙芽委实不好更,此时正拧眉想着,乍见了他的手,这便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放进了他的手里,这人便双手合十,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眼下再回去不能,公主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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