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响,它终于慢条斯理喝完第三碗羊奶,坐在地上舔舔自己爪子,颇有几分自矜自持之意,沐夷光只觉得可爱极了,甚至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小狗脾性竟和殿下有些相似。 不,还是小狗比较可爱。 沐夷光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一把抱起小狗往前走,她这才发现天边晚空已经由亮白转为了浅蓝,不少商贩都已经把东西卖完了收拾收拾摊位准备回家了,而殿下的礼物自己还没买呢。 她想了半天,只想得起来殿下喜欢玉石,她在那片卖宝石的摊位上转了一圈,全都是被人挑剩下的了,自己都看不上眼,殿下又怎么会喜欢呢? 沐夷光一边继续往前,一边无意识地摸了摸小狗的头,正想着要不要去城里的荣宝斋看看,忽然眼前一亮。 不远处卖文玩根雕的摊位附近,地上厚厚铺了几层蓝色的粗布,上面摆着些玉雕和佩玉,那些玉的成色和水头都是极好的,时不时有人上来问价,却在听到价格的时候遗憾地走开。 偶尔有几个不死心的问问能不能便宜点,那一身长衫的摊主便抱着双臂摇头,都懒得搭理他们,他靠自己的一手玉雕功夫,早已是吃穿不愁了,何况卖玉讲究的是缘分,他自然不愿让步。 沐夷光看中的就是那枚被问价次数最多的镂雕竹鹤佩玉,这块佩玉是用乌鸡种翡翠雕刻而成,种水通透得像是清水里散开一缕墨而结成的冰,更妙的是那浓重些的墨痕就点在鹤的颈部、尾羽和长爪处,浅淡些的墨痕则是背后的竹影,鹤与竹穿插交叠,雕工与玉石结合得浑然天成,像是一副立体而生动的水墨画。 无独有偶,旁边那枚小巧些的“喜上眉梢”佩玉也是用这块漂亮的乌鸡种翡翠雕成的,浓墨勾画的喜鹊登在枝头昂首鸣叫,身后是淡淡墨梅花开,应景又好看。 沐夷光干脆问道:“这两枚佩玉多少钱?” 那摊主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了她一眼,这种水好的乌鸡种翡翠价格可不便宜,此人居然一开口便敢问两枚佩玉的价钱。 他也不坐地起价,仍旧道:“镂雕竹鹤的那枚八十两,喜上眉梢的那枚四十两。” 这个价格虽然昂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那镂雕的手艺就值这个价了。 沐夷光翻了翻荷包,里面却只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十几两的银子了。她把小狗抱好又仔细数了一遍,所有钱凑到一起还差五两银子。 小狗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窝在她的臂弯里,探出湿漉漉的小鼻子去嗅,似乎又不喜欢这味道,发出短促的一声“啾”。 沐夷光低头看着它,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差的就是你这五两了。” 那摊主在看到小狗的时候,眼神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不过他一向寡言,便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感叹这只小狼崽子长相端正,品相上佳,若是等长大些褪了毛就更威风了,可见这姑娘是识货的,不过胆子也忒大了。 沐夷光实在没有办法,取下发上两枚银簪:“我还差五两,您看我能用这两枚发簪抵吗?” 那两枚发簪是银制的,虽然做工精巧,但在玉雕师傅的眼里便算不得什么了,唯一可以称道的是上面两颗干净的红宝石,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第二个暗卫才迟迟回到东宫。 此人性格有些木讷,不善言辞和交际,此刻正一板一眼,像记流水账那样汇报道:“启禀太子殿下,娘娘出了云升茶楼,又去东门大街上买了一个锅盔,买锅盔的时候旁边有恶霸欺压卖豆花的民女,打翻了一大桶的豆花,差点没溅到娘娘的衣裙上,后来有人出手相救,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陆修珩才换过药,因为今日伤口崩裂了,那伤药里有些镇定麻醉的成分,饶是他意志力惊人,此刻也不免有些疲怠。 他勉力靠坐在床上,看了那暗卫一眼:“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如此张狂?” 虽是质问,语气依然平静,毕竟他对和沐夷光无关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只惦记着她的裙摆有没有染上尘土。 暗卫答道:“听说那人是叶首辅家的远亲。” 陆修珩冷冷道:“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下去将叶家的人脉关系查清便是,将来清算的时候,不要有漏网之鱼。” 那暗卫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又继续道:“后来娘娘又去了大相国寺的集市,买了一只奶狗和两枚佩玉,此刻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那个“两”字立刻就刺激了陆修珩的神经,他抬眸,一字一句问道:“是对佩?” 若是识相的,此刻已经改口了,可这人却耿直道:“是两枚不同的佩玉。” 时人雕对佩,雕的多是龙凤对、观音佛,或者是同一处可以拼接的美景,娘娘买的那两枚主题寓意都迥异的佩玉,在正常人看来,怎么也算不上是对佩。 他还要再细说,只见殿下已经剧烈地咳了起来,又瞧见了刘总管的眼色,总算是懂事地住了口。 刘宝无奈地与洛元对视一眼,二人都明白殿下的心结所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期望娘娘早些回来安抚殿下的情绪。 压抑的咳嗽声终于止住了,陆修珩面无表情地拿开手掌,垂眸看着指尖点点血痕。 那双眼眸里的墨色晦暗得化不开,便是心腹如刘宝也看不出殿下想的是什么。 他赶紧道:“殿下,可要请太医?” 殿下重伤以后,体内的毒便越发压制不住了。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陆修珩眼也未抬,喉间低低吐出一个字:“滚。” * 沐夷光回来的时候,刘公公已经领着一行人“滚”到了宫门口。 见一大群人在此处守株待兔,她心道不好,自己乔装出宫的事情怕是要败露了。 她抱紧狗崽子,低着头急急往里面走,刘宝已经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娘娘!” …… 沐夷光只好停下脚步,枉她还以为自己还掩饰得很好来着。 刘宝跪在沐夷光的面前,恳切道:“娘娘,殿下的伤又重了,您快去看看吧。” 沐夷光也顾不得许多了,匆匆将幕篱取下,仍旧抱着那小狗崽,和刘宝一同往端敬殿走去。 只是走到殿内,刘宝便不肯往前了,思考着如何提醒一下娘娘:“娘娘出宫玩耍的事情,殿下已经知道了,殿下一个人在宫中,难免情绪有些……低落。”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可以,娘娘多说两句好话哄哄殿下吧。” 沐夷光算是有备而来,大无畏地点了点头:“刘公公费心了。” ……应得倒是挺快,就是不知娘娘听懂了没有,刘宝目送沐夷光进了殿,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寝殿内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冷上三分,就连沐夷光怀里的小狗崽都感受到寒意,喉咙里不自觉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安抚地摸了摸小狗的头,想到荷包里的那枚佩玉,勇敢地大步走了过去。 殿下正倚在床头,用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知道是沐夷光来了也未抬眼,彷佛世间只剩这一件事可做。 那认真的神情的确和方才小狗舔舐爪子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不,似乎更像一只独自守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狼。 沐夷光抿出一丝笑意,正要打趣,这才看清那锦帕上透着淡淡的绯红,连殿下那苍白的唇上都染了一丝血迹,透出一种近乎妖冶的脆弱感。 殿下的伤口……不会是自己先前发脾气的时候挣开的吧? 她心里发虚,方才的轻松之意也荡然无存,小心翼翼开口:“殿下这是怎么了?” 这份小心落在陆修珩的眼里,自然就成了做了亏心事之后的心虚,他哼了一声,目光也瞥向别处,淡淡道:“还活着,死不了。” ……沐夷光现在体会到了刘公公所说“心情低落”了,自己不过是出一趟宫,殿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总不至于是和谢衡哥哥的事情暴露了吧? 不会的,自己方才和他几乎都未有视角交错,且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殿下知道了,自己在婚后从未有过出格举动,殿下也不至于这样生气。 她为自己定了定神,根据刘公公方才的说辞找了一个更为合理的猜测:殿中如今重伤卧床,自己却在他说完那样真切的一番话之后溜出宫去玩耍,把他一个人扔在宫中,情绪低落也是在所难免。 自己好好哄哄他,应当就万事大吉了吧? 沐夷光从小就对“偷溜出去被逮回家诚恳认错”这一整套流程驾轻就熟了,她轻手轻脚将小狗放下,搬来一个小凳坐在殿下床边,稍稍仰头看着他,避重就轻地解释:“殿下先前送给我的发簪我都很喜欢,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今日便出宫为殿下买礼物去了。” 她取出荷包,仔细地分辨了一下佩玉上的图案,才将那一枚镂雕竹鹤的取出,捧到陆修珩面前来。 陆修珩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余光分明还在盯着沐夷光的荷包。 那荷包仍旧沉沉地坠在她腰间,似乎还装着什么,明明是素面的荷包,他却恨不得要在那素色的缎面上盯出一朵花来。 沐夷光浑然未觉,只是将那佩玉又往殿下眼前递了递,毕竟这样的水墨玉质难得,竹报平安、仙鹤延年的寓意也好。 两人甚至完全没在一个频道,陆修珩还在那边吃醋,而她就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孩,仰着脸颇为认真细致地观察着殿下的眼神,还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喜悦来。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照得陆修珩心中的挫败都无所遁形,他终于收回视线,随手将佩玉接了过来,半垂着眼睛,语带讽意:“太子妃有心了。” 沐夷光便是再迟钝,这样明显的不满也能看出来了,只是她绞尽脑汁,也猜不出这不满在何处。 莫非是嫌自己只回了一样礼?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其他的答案,她只好像抓壮丁一样,把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小狗抱到他面前,语气也正经起来:“臣妾还想着殿下养病乏闷,在集市上挑了一只小狗来给殿下解闷。” 陆修珩差点被她气笑,这分明就是她给自己买来解闷的,临时拿来凑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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