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他的额藏器卫,我在战场上厮杀,我试着以自己做武器,想要让他不必独自前行。可人算终究比不上天算,他终究还是独自走到了这里。 “在看什么?”他没有睁眼,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我的指尖停留在他挺拔的眉骨处,“我觉得你老了。” 他倏然睁开眼睛,抓住了我的手,笑着说,“我却觉得你一点都没老,反倒瞧着更小了些。” 可不是么? 不用风吹雨淋,没心没肺地在宫里待了这几年,养尊处优,连手上的老茧都褪了。任谁都看不出,我竟也曾在关外摸爬滚打过。 “你何时回去?”我缩在他怀中问。 他懒懒翻了个身,“最迟凌晨便要动身了。” 我“嗯”了一声,终究还是说,“陛下,你之前的允诺,还作数吗?” 他愣了一下,翻身看着我,因为有些难以置信,以至于一张英俊的脸皱在一起,着实不复往日镇定的模样。 我忍不住提醒他,“陛下忘了么?” 他撑起了上半身,同我的脸不过半臂距离,居高临下看着我,“你想要如何?” “我想走。”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答应过的。” 他表情倏然便僵住了,眼神中残存的温度,也寸寸坠入寒窟,“那你刚才是做什么?”他顿了顿,声音嘶哑,“怕我不让你走,所以先让我尝点甜头?” 若是往常,我早就按捺不住,同他大吵一架了。可此刻我心中竟半点没有生气,只是静静看着他,“不是。” “帝王将相的日子,我过得有些够了。朝堂争斗已经让我家破人亡,陛下,余生请恕我无法再过这样的日子。”我轻声说,“我想游山玩水,想去江郎山中住着。看一看那边的山是不是像书里说的那样清秀,水里是不是真的有无鳞鱼……” “即便我答允你,会让天下太平,永不受战乱、夺权之累,你也不愿再等我,是么?”他打断了我。 我只是摇了摇头,克制住内心泛起的一丝软弱,“陆亦衍,我死过了两回,这一次,我只想一个人,安安稳稳地活着。” 他未再看我,只是翻身坐起,披上了外裳,又俯身去穿靴子。 终究……还是答应了吧? 就像以往的任意一次一样,再不情愿,只要我开口,他都会答应。 “多谢你。”我轻声说,“保重。” 是夜,陆亦衍就离开了。 倒也不是剩我孤零零一个人,擎天军并未随他离开。 第二日我起身时,天空正飘下细密的雪珠子,邓三径怀中抱着剑,正在小院中等我。 “三叔。”我走到院子里,同他打了个招呼。 他有些吃惊,旋即很是惊喜,“小姐,你……” “我记起来了。”我仰头看了看天色,“这些年,你带着擎天军兄弟们,受累了。” 擎天军是先太子麾下精锐,先太子被杀时,这些人自然是同犯。终究还是我父亲那一篇长赋,一一历数了擎天的功绩,在京城引起了朝臣们的争论。我父亲抱着必死之心,却给擎天军挽回的时间,在嘉安关的里应外合之下,邓三径带着人马出关求生。 我伸手去接淅淅沥沥落下的雪珠子,又转头去看他,“三叔,你不陪着陛下进京勤王?” “勤王?”邓三径随手摸了摸脸上的雪渣子,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我和兄弟们都想明白了。这一回入关内,是为了报答太傅当年的救命之恩。至于这天下之事,打来打去,是陆家自己的事,我们不再奉陪。” 我沉默片刻,“陛下知道么?” 他笑了笑,“他自然知道。” 我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重又将手缩回了袖子里,“三叔,你说他能赢吗?” 邓三径踌躇片刻,一张坚毅的脸上露出些许愁容,良久,才道,“难。” 既已失了京城,如今已是邺王摄政,即便是有忠于皇帝的,也必然人心惶惶,甚至已被邺王一党拔除。他这一路北上,怕真是难。 “小姐,弟兄们也早已商议过了。你若是要追随陛下北上,擎天军自然一同前往。但你既决定离开,无论京中朝局如何变迁,擎天军必定护你周全。” 我并不犹豫,点头道,“大恩不言谢。三叔,那你便随我一道启程吧。” 一路向南,因为卸下了心头的重担,我走得并不如何着急。只是身边跟着擎天军,有诸多不便,我就同邓将军商量,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留下数人跟着便好。邓将军却一口拒绝,不无忧虑地看着官道上往来的百姓,道,“这些人大多是从京城出来,一路往南,怕是局势不稳,又起动荡。” 因这条道上只有一家驿站,人来人往,便挤得水泄不通。各种说法纷杳而来。有些是举家搬迁,有些则是卖儿鬻女,一路流离失所。我和邓三径坐在角落,听客人们在谈论着一路来的见闻, “陛下病重,如今京城是太后摄政,邺王代理国事,封禁了好多天,也就是趁着前些日子松了些,趁机逃出来的。” “哎呀,你这运气真的不错!这几日听说有个什么伪王前去讨逆,京城重又封禁了!只怕这次,是真的要打仗了!” 但凡聚众坐在了一起,自然各说纷纭,更有人说皇帝其实已经驾崩,无非是要等着平定叛乱后,邺王便要登基。 “可惜呀,咱们陛下也没留下个血脉,否则也不至于闹到这么腥风血雨。”有人感叹,“连什么伪王都出来了。” “这天底下,谁不想当皇帝呀?”又有人笑道,“咱们小老百姓还是躲远点,免得一不小心,连累到了自己了。” 我低头吃着一碗阳春面,心事重重。 我不清楚陆亦衍手中还有多少兵马,但不管有多少人,想要攻破京城都不是易事。更何况,从邺王的叛乱,怕是筹谋多时,只怕还有援军虎视眈眈。 “你在担心陛下?”邓将军看了看我的神色,忍不住问。 “三叔,幼时我尚未启蒙,整日在母亲房中玩耍,将她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我放下了筷子,回忆起往事,忍不住勾起唇角,“母亲从不责怪我。每晚都和父亲一起,将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太傅家中,没有侍女仆役么?”邓三径愣了愣。 我摇摇头,“是他们乐意自己动手收整罢了。父亲总说,一室不扫,何以家为?何以天下为?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收拾屋子,看着简单,却极为琐碎。他们这么做,亦是在每日自省。” “小姐想说什么?” “我想去江郎山归隐是夙愿,可若是天下不安,怕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世外桃源了。” “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北上作为陛下的援军,擎天当也义不容辞。”邓三径脸颊上那道疤痕倏然间仿佛绷紧了,他本就是粗豪汉子,一言九鼎,此言一出,更有一种决然的意味。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三叔,来不及了。”我遥遥望向北方,“只怕此刻,京城已开始决战。待我们赶去,战局已定,就是想帮忙,也来不及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拿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轻轻画了画,简单的地形舆图便一下分明了。 邓三径看了片刻,微微皱眉,“此处是洛水,距离京城尚有五六日行程,与战局何关?” “虽与战局无关,却是藏祸之地。” 他本就久经沙场,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恍然大悟,“是!”
第77章 援军 洛水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这些年战乱平息,免了不少战火。我和擎天军抵达之时,旷野并无人烟,唯有一条长河静静流淌。 河滩周围有些茅草搭建的民居,已没了主人,简单打扫了一下,众人都进去歇息了一回。邓三径清点了人数,带在身边的擎天军三百有余,另有一些已经传递了消息,不日也将赶来。 洛水流经此处,数重弯折,地势亦不平整,我爬上了高地,坐了许久,直到周身遍感风寒,忍不住裹紧了大氅,低低咳嗽一声。 “小姐,邺王的人马已出现在西北,人数不下千人。”有斥候小跑上来汇报。 我点了点头,丝毫不意外,“走吧。” 斥候一怔,随即道,“邓将军吩咐过,此战艰险,请小姐在此作壁上观便是了。” 我凝神望着山下奔腾的洛水,摇了摇头,站起来,“邓将军或许忘了我曾经也是藏器卫。藏器卫从来没有躲藏在同袍身后的道理。” 是夜,擎天军在洛水边拦截了正欲北上的邺王援军。人数上,擎天军远不是邺王军队的对手,只是我方早了两日到达,选了一个好的地势,趁着敌军渡河之时毫无防备,将其长长的人马截成了三段。敌军首尾不能相顾,又搞不清我们的底细,倏然间便乱了。 邓将军早就筹集了周围散用的民居小艇,灵巧且方便,里头堆了干柴和火油,一艘艘地往渡河的敌军中冲撞,暗夜之中颇有大军来袭的威胁,瞬间便打乱了敌军阵脚。 即便占了优势,可邓将军终究是不敢让我和人拼杀,便只留我在了一旁观战。我自知武功并未恢复,也并不强求。 只是刀剑无眼,躲得再小心,终究算不过旁人的眼睛。有两个士兵冲到了我左近,见到我和几名侍卫,杀红了眼,便扑了上来。 熟悉的战场,熟悉的杀气,甚至连血腥味都如此。 身体的记忆甚至快于想象,我拔出剑,刺入士兵的喉咙,行云流水的动作,是当年在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终究还是再次执剑,杀人。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士兵,世上何人不惜命? 可偏偏就是帝王将相们的野心与欲望,让无数人死于非命。 但愿这一次,陆亦衍能以战止战,终结这一场叛乱。 “尚有半数人即将抵达洛水。只怕这出其不意的突袭,用不了第二次了。” 我看着眼前硝烟弥散的战场,又看了邓三径一眼,擦了擦手中的长剑,“三叔,有劳你了。桥与船,都不必留了。背水一战吧。” 背水一战四个字,说出来甚是轻巧,真正做起来,却是字字滴血。擎天军人本就不多,加之原本都是骑兵,擅进攻,如今却要守卫洛河要塞,以寡敌众,便很是艰巨。幸而占据了颇为有利的地形,才算抵挡住了数次进攻。 从夜至天明,又从天明至夜。 整整两日过去,洛水便宛如安置了铜墙铁壁一般,将邺王的军队拖在了此处,半步不得前行。 我心中却越发的焦虑,眼下略占上风,可敌强我弱,一直拖延下去,终究还是我方吃了亏。 第三日的天空又渐渐亮了起来。 邓三径站在我身边,浑身浴血,却威风凛凛,振臂高喊:“守住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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